《再见萤火虫》魍魉

44、第 44 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尹西的心事
　　他都不记得了——
　　都忘了，那个曾经迎着大海奔跑的骄傲的少年已经不见，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跪在肮脏高台上，等待被人像牲口一样挑选的家奴……

　　他都忘了，他真的都忘了——
　　他忘了他曾经在海边最大的那块礁石上握着我的手说：
　　“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并不浪漫——
　　穿过我们的身后，站着七十四个侍卫。
　　五十三个是我带来的，二十一个是他的……

　　你瞧——
　　我记得有多清楚——

　　买下他以后，他还是认出了我，也许我们容貌已经有了太多改变，但是——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毕竟风雷国的九皇子的名字还是有人知道的。
　　他要我救他的父亲——

　　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三叔父的案子实在是太大了，四年的盐税，他至少贪了六成，还杀了漕运史诸葛大人一家十七口。

　　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因为就差一个月16岁，机缘巧合，逃过一劫。
　　我知道六哥的脾气，六哥——决不会为了我而放了他的父亲和哥哥们。

　　他睁大了眼睛，说：“我恨你——”
　　刀扎在我的心上，在流血，我说不出话来。想抱住他，却怕被他推开......

　　“如果你不肯救他们，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到不如让我和哥哥们一起去死，你留我一个人在世上，你难道要我一个人孤单单一辈子——”
　　说完，扑在我怀了放声大哭——

　　我想——
　　要不——我真的去求求六哥，上月庭议被我拒绝的沈祺的调令，还有孙将军的粮草——要不就——

　　他哭累了，紧紧地低着头，声音沙哑：“我再求你一件事儿，最后一件，保证是你做得到的......”
　　他要我带他去看行刑——
　　看自己的叔叔，父亲，母亲，表哥，从小伺候他的灵春和平叔，后院会做糖人的庆福嫂，还有养马的小虎，一颗颗人头滚了满地——家里有病人的人家正拿了馒头在一旁等着他们炙热的鲜血。
　　我以为他一定会哭的晕倒，
　　谁知他竟傻了一样，只顾直勾勾的看着，他没说一句话，没流一滴眼泪——
　　我问：“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他没有回答，问了几遍，始终没有声音。
　　下人调转马头，我们静静的往回走。
　　他哑巴了一样，再不说话，无论你打、你骂、你求、你哭，他都不再说话了。

　　我曾以为他就会这样一辈子——
　　还好没有——

　　慢慢的他开始说话，向众人一般客套，可眼里的神情，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对下人们很亲热，对我却格外冷淡——
　　我知道——
　　他——怪我……

　　他开始计划逃离我的身边，这是我唯一无法满足他的愿望。几经交锋，他毕竟敌不过这几百家奴……
　　他经常沉思，有时候又会变得歇斯底里。没人在的时候，就一个人偷偷得落泪，有人在的时候就作弄身边的人——好像是要他们远离……

　　春风吹暖，他突然喜欢穿大红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沮丧的新郎官。
　　犹如禁忌了整整一冬的血梅，突然绽放，向四周疯狂的伸展、招摇，红的叫人害怕。

　　我曾在梦魇中醒来，汗水浸湿亵衣：梦中他一身白衣，宛若空灵，站在刑场上，双眼直直的看着无数人头滚落，满地的鲜血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向我们聚拢，顺着他轻颤的双腿蜿蜒而上，染红的整件白衣。
　　煞白、鲜红，诡异……

　　我去抱他，我伸手去抱他——

　　在我指尖终于能触碰倒他的肩头的时候——他回头对我微微一笑，仿佛是罗在肩头上的积木被猛然推倒，整个头颅掉“咕噜”“咕噜”落在我的怀中，身体颓然得倒在我的脚下……
　　我受不了了——
　　我醒来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儿——
　　云晴再也不能用和我对他一样的心情对待我，
　　他恨我……

　　所有人都同情云晴，因为他是无辜的；
　　所有人都恨我，因为我侮辱了他……
　　在世人眼中，云晴是弱者，而我是狮子。
　　其实，只有我和云晴明白，在这种爱与被爱的关系中，谁先爱了，谁爱的多了，谁就弱者。

　　爱情？？？
　　原本就是一场比赛“谁比谁爱得少，谁比谁爱的晚，谁比谁爱的浅，谁就是胜利者……”

　　云晴——我输了——

　　可是——
　　我怎么办——
　　他就在眼前，他就在我的眼前活生生地站着，触摸不到的镜花水月，抓不到的萤火虫，他哭、他笑都不是因为我。他脸上的忧伤，远比折磨我要更让我痛苦，可是——我还是无法放开他，我不能让他离开我。
　　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怎么回真的着了魔？
　　怎么会真的离不开他，怎么单单是看见他的脸，心里就会疼痛，是我错了么？
　　难道我——真的侮辱了他。

　　强要了他！
　　我忘记了，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是酒后乱性，还是压抑的太久，那一夜，我们都流泪了。
　　第一次，我的倒影出现在云晴的瞳孔中，他痴迷的看着我——却哭了。
　　而我却——看到了绝望——
　　是他的，也是我的——

　　我知道——他恨我……
　　他越是挣扎，我对他就越残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是真得忘记了，还是我故意回避。
　　呻吟婉转，清血蜿蜒，我爱他，却只有在伤害他的同时才能得到他，我恨！

　　可是我恨谁？
　　恨云晴？
　　恨云大人？
　　恨六哥？
　　其实——我恨我自己。

　　爱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该有的东西。既然有了，就不该爱上不该爱的人，既然爱了，就该全心全意的保护他，而我——

　　他足足躺了三天——
　　清早趁他还没有醒来，我就逃也似的飞奔着上朝去了。
　　无法再面对他被我折磨得青紫的身躯，无法面对床上的点点斑痕，无法——面对他清澈的眼睛——
　　我爱他，却伤害了他——
　　原来我是这么肮脏的人——

　　芙蓉说他病的很重，眼里却露出不经意的讽刺。
　　“好好照顾他——”
　　我只说出这几个字，我一下子失去了语言的力量，甚至连生活的力量也被云晴怨恨的双眼所夺走。
　　他从小就那么骄傲，目空一切，明明比他大，却还是被他欺负。明明喜欢我，却还是欺负我。
　　直到如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开始厌恶自己，不再敢轻易出现在云晴身边……

　　我知道——他不爱我，
　　我知道——他恨我——
　　我知道——他渴望离开——
　　可我没想到——他会死——

　　我绝对没有想到他会自杀。
　　当他绝决的躺在我的面前，再也没有一丝气息，苍白冰冷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戏焉的玩笑。
　　你终于——还是抓不住我，
　　就像是追逐夏夜里微弱的萤火，你一用力，便扼杀了美丽——

　　我始终赢不了云晴——
　　云晴，你终于还是要离开......

　　番外‘忽如一夜春风来’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