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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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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橋起身的瞬間,阿部就已經明白他的念頭。
這幾天憋下來的脾氣,一下子就衝破了理智閥,抓住三橋的頭,使勁揉他的太陽穴。「不‧要‧跑!」
「嗚哇…」
「也不要哭!」
阿部的吼聲引起附近客人的觀看,少年立刻蹲在地上,乖乖的點頭,好可怕,果真跟水谷說的一樣,很會訓誡人,怎麼辦,被警察捉到了?
「接著,我問什麼,你乖乖回答,好嗎?」
三橋轉開了視線。
「我不會傷害你,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對方的手,又一次拍在肩膀上,三橋雖然心裡很猶豫,左右看著都是人潮,如果沒必要,別做更醒目的事情似乎比較好,只能點頭,乖乖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掉灰塵坐到對面去。
羽色澤麗,喉嚨乳白,嘴角的黑線會繞著大眼到背錐,一條黃眉心在頭頂,尾巴覆蓋著透疊的鮮紅色,身周則是各種合諧色調纏紋,神采優美,美澤鑑人,這就是八色鳥。
賞鳥似乎總是貴族的興趣,稀有的、美麗的,聲音悅耳的,海外帶回來的,每隻鳥兒,都爭奇鬥艷,美得讓人無法將視線移開。
而父親,特別喜歡過季節就該飛離的鳥兒,關進籠子裡豢養。
他還記得小時候上完家教,都會繞到父親的書房看看,靠著桌子墊高腳,拍打鳥籠,籠子裡的鳥兒,每每看到貼著牢欄的手指,牠們不是驚得飛開,就是張嘴想咬。
羽毛豐厚漂亮,但卻不親近人,這就是籠中鳥給他的第一印象。
常參加社交的母親說過,貴族跟革新後倍出的暴發戶是有差別的,金錢永遠比不上品味。
所以為了美觀,即使無人觀賞,但也是死了一隻,就替補下一隻進籠子內,八色鳥終究是貴族的活標本。
作為公卿家的獨生子,榛名元希打從出生起,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規範。
貴族生來便是衣食無憂,過著花攢錦簇,榮華富貴的日子,同時也帶著各種繁文縟節從出身到死亡。
他遲早有一天得回東京,繼承那些零零總總的家族榮耀,然後到死都帶著榛名一族的姓氏。
八色鳥美麗,但若是飛不起來,也沒什麼意思。
「在想什麼,少爺?」
「想…」只有眼珠子朝下看著秋丸,忽然露出惡劣的笑。「天空怎麼還不下雨?」
「因為天氣太悶熱?」
「不,想要給你找個撐傘的機會。」
是好讓你的耳根子清靜些嗎?
秋丸恭平無奈地看著少爺,從對方的笑臉裡完全看不出到底抱著什麼心態說的。
「說起來,少爺,你什麼時候回東京啊?」老爺在催了,少爺又依然故我,隔在中間的恭平現在真的是每一回收到信,連拿拆信刀的手都覺得特別沉,更別談回信的滋味。
「該走就會走了,你囉唆什麼?」木屐發出很大的響聲。
「是、是。」嘆了口氣,秋丸趕緊提起腳步,追上榛名。
真希望,有誰可以治治少爺這種只要一不高興,就會加快腳步,故意放人在後邊的毛病。
忽然,榛名停下腳步,看向了一家小吃店,似乎在辨識什麼。
秋丸同樣看過去,只覺得裡面人多繁雜,不清楚少爺到底是看向哪裡。
「隆也。」那是不算大聲的嗓音,小吃店並沒有任何人回頭。
「隆也!」而這一聲,則停止了吵雜,讓大部分的人都往這個方向看來。
坐在最裡面的座位,站起一個男人,秋丸覺得他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高,二十出頭,應該就是榛名曾提過的阿部隆也,而男人對面坐著一個包頭巾的人,模樣看不清楚,但被聲音吸引注意力的同時,與榛名似乎有一瞬間的對視,起身退後一步,打翻桌上茶水,轉身就跑了。
阿部隆也似乎有追上去的打算,但對方已經從後門離開,便放棄地拍了下桌子,發洩怒氣。
秋丸仔細地看著逐漸走來,收斂煩躁的男人,又看了看少爺,覺得氣氛凝重很多,但這種氣氛,更多是出自於少爺散發出來的輕微忿怒,古怪是,當阿部隆也走到面前,元希凝聚身上的那股氣息便消散了,並不像是恢復常態,而接近隱藏起來。
秋丸只知道,阿部隆也對著少爺有某種程度的影響力,但原因模糊。
「怎麼?」阿部繃緊表情,剛剛的吼聲,讓他對榛名有些防備。
高大的男人將視線短暫停留在小吃店的後門,又轉回隆也身上。「沒什麼,打個招呼。」
「這就是你吼我名字的原因?」尾端著重音的語氣問道。
榛名轉看一邊,模樣看來不在意。「你很閒嘛,案子都不用管了,聽說在二丁目繞了好幾天?」打岔對方的質問,語氣帶著淡淡的譏諷。
恭平有些驚愕地將視線轉到了元希臉上,他從來沒聽過少爺用這種明顯帶著情緒的語調跟人說話過。
阿部皺起眉頭,有些惱怒。「你怎麼知道?」
榛名冷笑。「我跟喬屋的小姐們都挺熟的。」其言暗示喬屋的小姐們目睹過阿部隆也在這附近繞轉。
阿部冷哼,對於這類閒言閒語不予置評。「我都忘了你是個敗家子。」
高大的男人瞬間瞇起眼睛,目光銳利刺人。
秋丸看見少爺的表情,忍住想要往退後的慾望,心裡則捏了把冷汗,畢竟從來沒人敢這樣對榛名元希說話。
但什麼都沒發生,榛名只是冷靜下來,板著臉孔。
「正好,上次我本來想找你問英國領事館的竊案,你倒是難得沒在喬館。」
榛名沒回答,轉眼看向秋丸,恭平則很識相地低下頭,想避開這颱風尾,即使原因是什麼,他根本還沒半點方向。
「如果沒事,我要走了。」注意到秋丸的存在,心裡有幾分猜測的阿部,不打算戳破這件事情。
「去哪裡?」問的很快,跨前一步。
停腳,阿部只是側向後看。「跟你沒關係。」便走向了人群裡。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該去處理,雖然已經知道少年的姓叫做三橋,十五歲,會三四種洋語,卻怎麼問,三橋都不肯說出身家背景,而顯得古怪,同時,似乎對警察有著莫名畏懼。
不,不是莫名的恐懼,而是有隱情的恐懼。阿部想著,拐過大道。
看著阿部隆也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榛名繃著臉,但沒有多做反應。
秋丸之後便一前一後地跟著少爺,不知道走了多久,聽見細微的喃喃自語。
「還以為忙著破案,他倒是有這種閒情跟男孩玩耍…」
秋丸聽得很清楚,卻決定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免得榛名將脾氣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不過他沿途上倒是很在意,剛剛看見那位包頭巾的,是不是跟少爺有什麼瓜葛?
「走快一點!」
「是、是。」
恭平想,還是什麼都不要知道的好。
東街不同於二丁目,滿街盡是賭坊跟娼寮,來往龍蛇混雜,治安最差。
馬車的輪軸剛停下轉動,很快就有人來安撫馬匹了。
泉將馬車停在東街外口,交給輪替者負責,走進羽見社內,就看見田島跟幾個長輩正玩著花牌。
將視線流轉在田島手關節醒目的包紮上一會兒,泉皺了眉頭,但沒說什麼就往裡廊的方向走去,心想最近可真是莫名找煩,今晚還是別回去睡了。
「孝介,你來啦!要不要一起玩花札?」梶山力用很響亮的嗓音問道。
泉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的臉色,讓他馬上低頭默默抽牌。
田島是背對的位置,泉看著他的背影,本想著就這麼進去裡面休息就好了,但手還是捏緊了簾子。
不行,還是說一下。
「田島,三橋一早就出去了。」
田島頓了一下,最後只是點頭,沒有其他反應,反而是梶山抬起頭來,有些害怕泉現在的表情,但還是說下去了。
「三橋…好面熟的姓氏。」梶山皺著眉頭,一時間腦子什麼都想不到,但就是莫名覺得熟悉。
梅原雙眼專注在花牌上。「是以前春鶴屋的三橋廉啊,那個混血兒。」然後停下拿紙牌的手,有些驚訝地抬頭。「啊,你不是春鶴屋出身的,怎麼會知道?」
梶山睜大眼睛,拍掌,三橋廉這個名字,總算貫穿他模糊的記憶,全都想起來了。
「對對,就是三橋廉!」
田島閉上眼睛,紙牌在手中有些鬆動。
「我前陣子偷了個洋人的皮包,裡面是沒什麼錢,但有一封信,出於好奇我就拆開來看看,當然都是洋文,什麼也看不懂,裡面唯一的日文就是寫著三橋廉。」梶山邊說邊走到櫃子邊摸索起來,掏出一封已經皺巴巴的信。
「就在這裡。」
好幾隻手一起伸出,泉拿最快,拆開信,看了幾眼就皺起眉頭。「找個人翻譯看看,有誰會洋文?」然後怎樣都不肯交給梅原,視線瞄向牌桌,已經沒有人的注意力是在牌局上,但田島仍然盤坐在原位,而紙牌已經落在地面。
「我看就直接拿給三橋吧?」梅原說。「他既然都在英國領事館住過了,應該看得懂。」然後求了幾次,信才輪到自己手中。
「住過領事館啊?」梶山讚嘆地重複道,雖然不曉得三橋是誰,但聽起來挺不錯的。「給他吧,這信搞不好真的是他的…,不過拜託別把我的名字拱出來。」偷到認識的人的皮包,可真是尷尬。
「不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田島身上,誰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吼這麼大聲,而泉則半瞇著眼。
「先拿給下京市的志賀先生看看。」田島起身走來,搶過信,誰也沒膽伸手要回來,就算他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不同。
「啊,他是誰啊?」梅原雙手交叉在胸前,側著頭,露出不太相信的眼神。「住在下京市…是讀書人嗎?這可是洋文,就算是讀書人,也應付不來吧?」
泉想了一下,對方是因為喬屋的名花魁百枝麻里亞,而輾轉認識到的幕末留洋弟子。
「志賀剛司先生…,當然可以給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