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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困境(一) ...

  •   一个吻的时间太过短暂,仅仅是唇瓣与唇瓣之间触碰又分离,柔软与温暖的感觉稍纵即逝,一丝热度也没有留下。

      “杨拙,我不是谁假扮的。”

      钟晖正色道。

      “我就是钟晖,如假包换。”

      他退后半步,右掌横在胸前。淡金色纹章亮起,烛照剑霎时显现。月牙白色的剑身内隐隐涌动着灿金光辉,炽热的气息似乎让阴森潮湿的地下石室温暖了些许。

      外貌身材可以伪造,行为习惯可以模仿,但神器却是绝对独一无二。钟晖曾在噬谷天灾秘境里当着杨拙的面召出过烛照,眼下再没有比这把剑更直接的身份证明了。

      果然,烛照剑甫一出鞘,刚刚还威胁他性命的幽荧刀便消失不见。

      杨拙当真没有忘记。

      钟晖松了一口气,旋即收起烛照。他如释重负地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压抑得像一潭死水的漆黑凤眸。

      出乎钟晖意料的是,杨拙的神情中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面对幻象时暴露出的脆弱和癫狂也一扫而空,只余下沉重的压迫感,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冷酷。

      钟晖被盯得浑身一凉,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刚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回了嗓子眼。

      不对劲。

      怎么感觉,杨拙看起来很陌生,很危险!?

      钟晖相信杨拙不会伤害他,但潜伏在杨拙体内的相繇对他绝对怀揣着极端的恶意。距离邪神附体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之久,他难以估量相繇对杨拙的侵蚀严重到什么程度,更无从知晓这颗不定时炸弹是否会随时爆炸。

      如果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回归和冲动的吻导致杨拙的精神一时动摇,从而给了相繇可乘之机......

      那他必须打起精神万分警惕才是!

      钟晖不动声色地攥紧右拳,体内的元力悄然流转。杨拙早就把原版的元力掌控法教给了他,有这门绝技傍身,就算硬碰硬打不过,他也有七成把握全身而退。

      杨拙僵硬地歪了歪头,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忽地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语调毫无起伏地开口。

      “真的......是.....你。”

      “你......为什么还活着?”

      短短两句话而已,钟晖心中已是警铃大作。烛照剑再次被召出,这回却是蓄势待发的进攻姿态,锋利的剑尖不偏不倚直指前方。

      他太熟悉杨拙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眼前的“杨拙”与他记忆里的杨拙相比,简直生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是相繇,祂在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钟晖紧握着剑,强行掩饰住手指的颤抖,咬牙切齿道:“把他还回来!”

      话音未落,“杨拙”那诡异的冷笑突然塌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动作迟缓地向前迈了一步,离剑锋更近了一尺。

      钟晖一愣。

      下一秒,只听“哧”地一声轻响。

      杨拙竟然主动撞向了烛照剑!

      银白色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小腹的左侧,炙热的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灼烧着绽开的血肉,鲜血还未来得及淌下便被蒸干,石室内顿时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

      开什么玩笑!钟晖瞳孔骤缩,当即收回烛照剑。

      那道贯穿杨拙左腹的伤口比起烛照的剑身更为狭长,接近一掌长宽,深可见骨。

      这伤势实在触目惊心,钟晖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第一反应是,相繇在用这种方式赤/果/果地挑衅他:伤害我就等同于伤害杨拙,你根本威胁不了我。

      该死!

      相繇当然有恃无恐,毕竟祂的本体还在十万八千里开外的墓海天灾秘境内。唯一能压制祂的继神默早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整整十二年日积月累的侵蚀......

      是他回来得太迟了吗?
      相繇对杨拙的影响已经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吗?

      该怎么办?

      趁杨拙,不,相繇被他捅出个窟窿的虚弱时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不行。

      不能把杨拙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能放任相繇为所欲为。自己千辛万苦地回来,不是为了当缩头乌龟的。

      再想想办法啊!

      电光火石之间,钟晖脑海内闪过万千个念头,在擂鼓般的心跳中纠缠成一团乱麻。

      “呵。”

      一声轻笑响起,犹如一把利剪,一刀剪断了钟晖混乱的思绪。

      杨拙在冲他笑。

      笑得云淡风轻,好像左腹的剑伤不存在似的。那双黑如点漆的凤眸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燃烧着熊熊烈火,写满了炽热和专注。

      钟晖呼吸一滞,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是真正的杨拙!

      他当即箭步上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扶住杨拙的侧腰,凑近了观察他的伤口。

      近看比远观清晰得多,也骇人得多。裸/露在外的血肉焦黑模糊,边缘密布着猩红的血泡,与黑衣下苍白的皮肤相比,更显得狰狞丑陋。

      钟晖看得心惊肉跳,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恨不得自己原地变成治愈系元师。然而伤患本人却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安慰他。

      “别怕,没事。”杨拙低声说道,“剑是我自己捅进去的。”

      “你知道的,我有时候......不太清醒,疼痛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杨拙语气如常,平静地解释道,只字未提相繇的存在。

      钟晖并没有因此感到安心。他仰起头,杨拙也正垂眸望向他,及腰的墨发因低头的角度自然地散落。

      “杨拙,”钟晖一字一句,认真问道,“你难道不问我,为什么会对你拔剑相向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我会对你说‘把他还回来’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我会用自己的身体回到天玄大陆吗?”

      他步步紧逼着追问,杨拙却只是默默地听着,始终一言不发。

      钟晖见状,长叹了一口气,略显失落地问:“杨拙,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牵起杨拙的左手晃了晃,眉眼中流露出一种可怜巴巴的委屈劲,真挚道:“我担心你,不想看到你总是受伤。”

      “我已经迟到了十二年,不能再错过更多了。”

      “杨拙,你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告诉我吧,你刚刚到底怎么了?”

      实际上,钟晖对杨拙想隐瞒什么事心知肚明,也大概能猜到杨拙装聋作哑的理由。他故意示弱不过是为了试探杨拙目前对他的信任程度,是否愿意把邪神侵蚀的困境如实相告。

      毕竟,相互信任是共渡难关的第一步。杨拙亲口说过不许瞒他任何事,将心比心,钟晖也希望杨拙能对自己坦诚相待。

      “......”

      杨拙仍然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间,他被牵住的左手已经反客为主,直把钟晖的手指紧紧地攥在掌心,力度大到钟晖都有些吃痛。

      而他空闲的右手则轻轻地抚摸着钟晖脑后柔顺的杏发,微凉的指尖不时擦过钟晖颈后的皮肤,温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杨拙微微俯身,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如同针脚细密的乌黑纱幔,彻底遮住了钟晖左右两侧的视线。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

      他春风和煦地笑起来,右手捧起钟晖的脸颊,恋恋不舍地摩挲着他桃花眼下那颗含情脉脉的泪痣,低声呢喃道。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

      “钟晖。”

      “无论发生什么......你真的......都不会离开我么?”

      钟晖眼睛一亮,刚想点头。杨拙的右手却飞速绕到了他的颈侧,合掌为刀,不轻不重地劈了他一下。

      ......

      头有点晕。

      脖子有点硌。

      我昏了多久?

      为什么我总是在关键时刻昏迷过去?这是不是第三次了?我是不是该长点心了?

      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啊,哪天被人卖了数钱都不知道。

      哎,主要是防不住杨拙。

      虽然他肯定不会把我卖了,但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等等。

      手和脚......怎么动不了!

      钟晖霎时清醒。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鲜艳红绸与挂在房梁上的红绣球花,其次是古朴厚重的檀木雕花家具,最后是对面桌上火光摇曳的赤色喜烛。

      这里赫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新婚洞房,而他扮演的角色是躺在床上准备享受洞房花烛夜的新郎官。

      ——如果忽略他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的宽松里衣,以及手腕和脚腕上缠着的透明薄纱的话。

      这薄纱显然是非常高级的元力法器,看似柔若无物,紧贴肌肤也没有不适感;实则重如钢铁,坚如磐石。钟晖随意试了试,便发觉自己的元力也被一并封印了,根本不可能靠蛮力挣脱薄纱的束缚,只能老老实实当一条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死鱼。

      薄纱这一端拴在他的手脚上,另一端不知道锁在哪里,他以后的自由活动范围还是未知数。

      或许真的只有这张床也说不定。

      “你醒了。”

      他的耳边响起杨拙含笑的声音。

      钟晖重新闭上了眼睛,干脆地把头偏向了另一边,假装没听见。

      他确实有点生气了,消气需要一点时间。

      理解杨拙疯了十二年的脑回路也需要一点时间。

      钟晖闭着眼,感觉到身边床铺一沉,应该是杨拙也爬上了床。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传来,然后是什么东西被扔到地上的闷响,似乎是布料的摩擦声。

      “钟晖,钟晖。”杨拙轻声唤他。

      钟晖充耳不闻,内心默念着催眠自己:钟晖,你是一条死鱼,你是一条死鱼,你是一条死鱼。

      先别搭理他,让他知道你在生......气!?

      眨眼间,钟晖只觉腰间一松又一凉。腰带被抽了,裤子被扒了,某个重要的部位暴露在空气里,被一双覆着薄茧的手暧昧地握住。

      紧接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湿热触感包裹住了他。杨拙的舌尖像游鱼一样滑过,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这回钟晖再也不可能装得下去死鱼了。他猛地一睁眼,果然看到杨拙埋着头,在做曾经在地牢里对他做过的事。

      他目前浑身上下穿得还算齐整,杨拙却是一/丝/不/挂,左腹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隐约可见渗透的污血。

      钟晖喉头一紧,又急又气,呵道:“杨拙,停下!别做了!”

      杨拙动作一顿,竟真的听从他的叱责停了下来。他拭去嘴角吞咽不及的涎水,膝行着向前蹭了蹭,长腿一迈跨过钟晖的腰腹,双手撑在了钟晖肩侧,目不转睛地俯视着他。

      “钟晖,你看。”杨拙有点得意地笑起来,连语调都忍不住上扬,“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钟晖明白他的“喜欢”具体在指什么,他没心情做这种事,但生理反应实在很难控制,深深的苦涩和无奈感潮水般席卷而来。

      喜欢,当然喜欢,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杨拙。

      可漫长的岁月就像是一把钝刀,缓慢而又残忍地一寸寸割开了他和杨拙之间的联系。

      他不知道这十二年里杨拙是如何把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域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城邦;不知道这十二年里杨拙每一天都在想什么做什么;不知道这十二年里杨拙有没有受过伤吃过苦遭过罪;不知道这十二年里杨拙究竟有多思念他才会把自己逼成一个跟幻象为伴与尸体共枕的疯子。

      他什么都不知道。

      钟晖怔怔地凝视着杨拙,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黝黑凤眸正闪烁着狂热的色彩,痴痴地追逐着他。他的额头、眼角、鼻尖、耳垂、唇瓣都被珍重地一一吻遍,杨拙好似一条正用身躯丈量猎物尺寸的巨蟒,贪婪地试图将他囫囵吞下,拆吃入腹。

      “钟晖,钟晖......”

      杨拙念着他的名字,直起身稍稍向后靠了靠。

      钟晖立刻感觉自己似乎沾到了什么粘稠的液体,箭抵在被打湿的弦上,几乎一触即发。

      “杨拙,算我求你了,你别这样!”他慌张地大叫起来,“你还有伤!很严重的伤!就算你想,也等伤好了再......”

      “等?”

      杨拙蹙起眉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钟晖的劝告。

      “可我等得够久了。”

      他缓缓沉下/身体,像是为本没有剑鞘的烛照剑专门铸就的一把肉鞘,严丝合缝地将长剑纳入骨血之中;又仿佛一座冰砌的剑炉,最深处的火芯锻造剑刃的同时,他自己也要被融化成一滩春水了。

      左腹的伤隐隐作痛,完全没有要愈合的迹象。神器之所以是神器,就在于它有弑神的威能。杨拙本可以不挨这一剑,反正此前相繇对他的干扰至多一炷香时间就会结束。

      但他等不及了。

      不过是挨一点小伤而已,怎么比得上活生生的钟晖重要。

      只要是钟晖,无论是用哪一把剑穿透他的肉/体,杨拙都甘之若饴。

      只要钟晖还活着,只要钟晖再也不离开他。

      曾经的他太过弱小,连共舞一曲的机会都无力争取。而现在,他是天玄大陆最强大的地上神灵,所有胆敢拦在他面前的人,都被他杀得干干净净。

      杨拙不知道钟晖为何在十二年后突然死而复生,也不清楚钟晖是从何发觉相繇降临的端倪。

      但他如今终于有能力把钟晖永远留在他身边,无论钟晖是否会因此厌恶他、害怕他。

      他绝不能再失去钟晖,绝不。

      杨拙撩起被汗水浸透的碎发,摸了摸钟晖手腕上缠着的薄纱,放慢了起伏的节奏,欣赏着他青涩又诚实的反应。

      钟晖急促地喘息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刚想劝杨拙停下别再加剧伤势,便听见杨拙低沉沙哑的嗓音。

      “钟晖,你答应我的。”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

      “如果你反悔了......”

      杨拙忽地话锋一转,露出一个有些神经质的冷笑,极尽柔情蜜意地开口:

      “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郄地,关在逐鹿殿,关在我的视线之内。”

      “一辈子都不会放你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困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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