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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人族村庄(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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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杨拙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冰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们是人,不是魔。起来。”
男孩的额头依然紧紧贴着地面,蜷成一团的瘦小身体止不住颤抖着。幼小的女孩似乎并不理解状况,还在咯咯地笑。
“您,您是从,山上下来的。”
“山的对面,是暴食之主大人的领地。”
“人、人族是,不可能,不可能过来的。”
“您们一定是,是,暴食之主大人的使者。”
男孩咬紧牙关,结结巴巴地说。
实在是太倒霉了。他绝望地想。这座山明明已经荒废许久了,周围只有堆尸骨的乱葬岗、垃圾场和他们这几户苟延残喘的人家。况且,暴食之主和黄金夫人向来不合,很少有使者来往,更不必提翻山越岭地前来拜访。
然而,人族绝无可能全须全尾直立着走出暴食之主的地界。那两名魔族,外形与人族无异,必定是地位尊贵的高等魔族。高等魔族的心思,岂是他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能揣测的。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高等魔族嗜血残暴的本质。
他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哀求道:“魔主大人,求您放了我妹妹,她太小了,没有肉,不好吃的。”
“我有肉,我是香香的。”女孩奶声奶气地反驳。
要不是时机场合实在不对,钟晖差点都要被逗笑了。他给杨拙使了个眼色,随手披了一件外衣,朝着对岸走去。
待他迈步上岸时,男孩已经瑟瑟发抖地抱住了女孩,盛满泪水的乌黑眼眸明晃晃地写着恐惧。
“你们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钟晖蹲下身与男孩平视,柔声道,“我们是人族元师,不小心在山上迷路了很多天。”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只想找个地方休息,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你觉醒元灵了吗?如果你有元力,应该能感受到,我身上没有魔气,对吧。”
钟晖冲男孩笑了笑,耐心地劝说。只要觉醒过元灵,即使只有一级元士的修为,人族也能感应到魔族特有的魔气。除了杨拙这个人魔混血的特例之外,所有魔族都是无法隐藏魔气的。
男孩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用力抽了抽鼻尖。
这个温柔的大哥哥身上果真没有魔族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是人族!
妹妹和他都活下来了!
男孩绷紧的神经瞬间松弛,在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后怕中,情难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女孩一直懵懵懂懂的,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哭,只好用肉乎乎的小手捧着哥哥的脸,咿咿呀呀地安慰。
杨拙此时也穿戴整齐上了岸,方才他们换下的旧衣裳被他谨慎地收了起来,不留一丝痕迹。他低头,冷漠地剜了一眼哭哭啼啼的男孩和傻兮兮的女孩,心中只觉得烦躁。
钟晖倒是不着急,一边无奈地笑,一边给哭花了脸的男孩递手帕,问道:“你家大人在哪里?能不能带我们去见他们?我们真的只是想休息一下,会付报酬的。”
男孩攥着手帕,哭得直打嗝。听闻此言,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牵住妹妹的手,哽咽道:“那,那你们跟着我吧。”
他连自己带来的小水桶都没拿,便急匆匆地拨开树枝,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钟晖整理好衣服,和杨拙一起跟上了男孩的步伐。
这是一条被人力硬生生踩出来的荒芜小径,杂乱无章地铺了几块石板,男孩显然很熟悉这条路,走得很快。
时隔多日见到了活人,虽然只是两个小豆丁,在这危机四伏的郄地,钟晖也难得感到了放松。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他用一种幼儿园老师的亲切语气问那男孩。
男孩已经止住了哭泣,回头看了他一眼,答道:“我叫童朗,儿童的童,晴朗的朗。”
童这个姓很少见,钟晖一下子就记住了,追问道:“那你妹妹呢?”
“她叫童雨,下雨的雨。”男孩说。
“哥哥是晴天,妹妹是雨天,我知道了。”钟晖笑道。
他很快便从童朗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他们兄妹俩和这附近村庄的信息。童朗十一岁,童雨五岁。童朗出生在景国某个贫穷小郡,在他一岁多的时候,家乡爆发了饥荒。为了逃难,他们全村人一路西迁,在路上遭遇了魔族流寇,被劫持到了郄地。
钟晖万万没想到,流落到郄地了还能遇上景国老乡。
一开始童家三口人被送到了大蛇音琉的领地,但音琉嫌弃一家人其貌不扬,不够赏心悦目,把他们打发给了黄金夫人烟铃。结果在押送俘虏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他们一整车的奴隶都趁机逃跑了。几经辗转,最终在这一处三不管地带落了脚,慢慢也发展成了小村庄。
此地好处是魔族几乎不会踏足,起码保证了性命无虞;坏处是生活艰苦,缺衣少食,那漫山遍野的野草野花对人族都有毒,就连那条小溪也只能擦拭身体,无法饮用。
不过童朗也不清楚为何此处少有魔族管辖,是杨拙给了钟晖答案。
“八十年前,噬谷天灾秘境削去了此处半座山头。”杨拙言简意赅。
钟晖恍然大悟。怪不得童朗说,这附近只有魔族的乱葬岗和垃圾场,原来是因为天灾秘境的潜在威胁。
谈话间,童朗已经将他们带出了树丛,又向下走了一段坡度很缓的土路。一幅陈旧残破的乡村画卷在钟晖眼前徐徐展开:几座摇摇欲坠的木屋草房凌乱地建在交叉的土路旁,村庄里空空荡荡,既无鸡鸣狗吠,也瞧不见一丝烟火气。
这实在是与钟晖印象里热闹的农家相距甚远。
他们最终在一栋用砖瓦垒砌的小屋前驻足。这屋子十分低矮,以钟晖和杨拙的身高,几乎会撞在门沿上。外墙脱落了好几处墙皮,裸/露出内里灰色的碎砖块和填缝的杂草泥,斑驳得像是皮肤病的藓一般。
但即使是如此破败的瓦房,在冷清的农庄里也算得上隆重了,明显能看出建造者的用心。如此看来,童家夫妻应当是很踏实肯干的人了。
“爹,娘,我们回来了。”童朗喊着,推门而入。
屋内的陈设简陋到与瀚海学院的管理员小屋相差无几,堪称家徒四壁。几张木床并排挤在一起,墙边倚着一张竖放的矮脚圆桌,唯一一扇明亮的窗下摆着书桌和纸笔。一对中年男女围着一堆草叶坐在房屋中间的空地上,讶异地望着孩子们身后的不速之客。
女人率先唰地站了起来,她小臂的皮肤上生长着许多紫红色的斑纹,双手哆哆嗦嗦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男人的腿脚似乎并不健康,他摸索到一旁的手杖,艰难地支撑身体。
童雨撒开哥哥的手,一溜烟跑过去小心地试图扶起自己的父亲。
女人终于开了口,声音都在发抖,指着童朗的额头颤声道:“儿啊,你,你,你......”
你把高等魔族往家里带,你不要命了!?
“等一下!别误会!我们不是魔族!”钟晖连忙澄清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人族元师,只是意外路过此地,想休息一下!不会伤害你们!”
说罢,他从储物戒中摸出一枚金币,递给童朗,说道:“这是感谢你给我带路的报酬。”
望着那闪闪发光的金色,童朗眼都直了,愣愣地双手接过金币,不知所措地捧在了手心。
钟晖摸出第二枚金币晃了晃,说道:“您如果能帮我和他找一处地方落脚的话,我也会支付酬劳的。”
拄着手杖的男人咳嗽两声,无奈地说:
“您也看到了,我家只有这间破屋,没有多余的房间。总不能让您去住柴火房和厨房。”
“但是,村子里有很多无主的空房。您如果不介意,我让童朗再给您带一次路。或许是脏了些,打扫一下,勉强也能住人。”
钟晖眼前一亮,点头答应。
在他明码标价地付钱后,女人惊惧的眼神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杨拙的身上。钟晖扭头一看,杨拙冷着一张表情绝对说不上好看的死人脸,就差把危险分子几个字写在脸上。
钟晖知道杨拙只是习惯如此,内心未必有一分恶意,但这实在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思虑至此,他一把揽过杨拙的肩,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他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人很好的。”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钟晖,出身景国钟家,是瀚海学院的学生。他是杨拙,是我的......”
钟晖卡了一下壳,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
杨拙接过了他的话茬,冷冷地吐出“朋友”二字,之后便不再言语。
在他说出那两个字时,钟晖感觉掌心里的肩膀似乎微不可闻地僵硬了一瞬。
“钟家,竟然是钟家。”男人显然知晓钟家在景国的地位,摇头感叹,“我叫童武,我妻子姓陈,你们和村里人一样,喊她陈三姐便是。”
童武?
这姓氏和名字的确独特,霎时令钟晖回忆起了曾经读过的一本话本。当时他被故事情节感动得稀里哗啦,杨拙却对此兴致缺缺。
钟晖试探着问道:“童叔,请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一本话本,叫《梦中有佳人》?作者名字跟您同音,也叫童五,不过是数字五。”
童武颇为意外地看了钟晖一眼,长叹一声苦笑道:“对,童五是我的笔名。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啦,我现在也不再写什么东西了。”
“小朗,带客人们去你王爷爷留下的房子吧,那里还算干净。”他立刻转移话题,吩咐儿子道。
童朗得了指令,跳起来把金币塞进了母亲手中,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门,站在院前对钟晖和杨拙招手。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