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秦*玉

12、无衣

　　<壹>

　　秦无衣其实原本并不叫秦无衣，十二年前，他从一场深度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正捧着一本线装书坐在黑胡桃木睡塌的下首，用清脆的童音煞有其事地朗读着诗经里的那首名篇《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听见响动，小男孩迅速回过头来。对上了他询问的眸子，他立即丢下手里的书，兴奋的凑了过来。

　　“爹爹！你总算是醒了，娘亲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昏过去，对了，我是小金哦！之前你睡了好久，都没能起来看过我和妹妹一次呢！不过我都有乖乖的听娘话哦！爹爹你叫什麽名字？白芷姑姑一直说爹爹之前是江湖上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她从来都不肯告诉我爹爹的名字，这下好了，爹爹醒过来了，就由你亲自告诉小金吧！嘻嘻！这不是什麽天大的秘密吧！……”

　　望着眼前话痨的小人儿，绿衣男子有些无语，揉了揉太阳穴，他闭目沉吟了半晌，再次开口时，深邃目光里已是一片放下的释然。

　　“吾名，秦无衣！”
　　“爹爹的名字好特别哦！是《秦风*无衣》里的意思吗？”
　　“不！ 绿袍，衣也！既名无衣，自是取其万般放下之意，只有放下，方能得自在心。”
　　“好深奥哦！小金不懂！”紫衣小童摇了摇头，湿漉漉的眼睛眨呀眨的望向塌上人，眉目间的线条透着朦胧的熟悉感，乍一看去，宛若幼年版的秦无衣。
　　“没关系，等我们的小金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绿衣男子微笑，温暖的足以融化冰雪。

　　<贰>

　　秦无衣放下手里的木柴，推门进入最近的房间。房里的女人一见他就笑眯眯的走过来拥抱他……。
　　“……”。
　　“秦无衣，你为什么又叹气？我们之前的关系真的很不好麽？”
　　“是。”
　　“你真的是我的妻子麽？”
　　“是。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秦无衣摸摸脑袋：“为什么我会昏迷那麽久？”
　　“你是被恶人打成重伤了，又急着回来见我，也没有及时处理伤患，所以才……。”。
　　“那我以前是不是很爱你？”。
　　“是。”。
　　“我很爱你，那我们之前的关系为什麽还不好？”
　　“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你以前很爱我，可是我对你不好。”
　　“没关系的英男，只要你以后对我好就行了，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
　　兜兜转转，历经生死，余英男终于明白，自己对眼前这个男子的爱究竟有多深。他失去了全部的记忆，最终却又再一次的爱上了她……　　。
　　而拥她在怀的绿袍则一脸宠溺的望着她，狭长的眸子里有深深的满足。

　　余英男遗憾的叹息，而绿袍却笑了。
　　让全世界都以为他失忆吧。
　　在昏迷之前，他本来是恨她的，恨她对他那样绝情，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血都不愿意留下，只因那也是他的孩子……

　　他原本以为，他会带着对她的仇恨下地狱，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又有了一点意识，耳边传来她的低泣，她哀求着，要他留下来……

　　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愿意再相见麽？为何还要苦苦挽留，他死了，不是正好称了她的心？　　模模糊糊的，他身体内部疼的像是被千万只野兽在同时撕扯，可是他仍然警告着自己不要失去意识，他虽然恨她，可在她开口请求他不要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就原谅了她。

　　在昏迷的这些年，他的脑海里不断地翻涌起往事，记忆像是一只筛子，筛去了那些仇恨的，算计的片段，只留下那些喜悦的，美好的，温暖着他冰封已久的心。

　　在为自己改名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只是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　　他想遵从自己的心继续去爱她，可他也无法真正忘却一切伤痛。所以他选择告诉自己一切都不记得。。
　　他太累了，所以，他是那么急切的想要得到幸福……。

　　<叁>

　　时光如流水，弹指间已是十二年过去！

　　秦无衣背着竹篓行走在山间小道上，碧青色的竹篾衬着他的白衣益发的出尘如雪，岁月在他的眼角留下了浅浅的纹路，磨去了往昔如刀锋般凛冽的气质，却丝毫无损他的英俊，现在的他，目光温暖清冽，较之年轻时少了一分冷峻，却多了一分慈悲。

　　青色的竹篓里盛满了各种各样的野山菌，其中还有一味珍稀的药材——驻颜花。

　　算算时间，英男今年已三十有二，不过好在平日里保养得宜，从外表上看起来仍然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女子，不过她这几年似乎越来越着紧自己的容颜了，常常见她在无人之时对着铜镜发呆，虽然自己已经表示过很多次不会在乎她变丑变老，可女人总是爱美的，忘情峰顶生长有珍稀的驻颜花，采之煮水喝可保容颜常驻，这几天恰逢花期，刚好能采下来送她，这样，她便不会再为青春的流逝而担心了吧！

　　想到自家娘子，秦无衣在无意间加快了自己的步伐，远处，一间青砖褐瓦的小院子已隐隐约约的出现在视野中了。

　　他从小便被师傅带离娘亲的身边，十岁之前，一直像个孤儿一样长大，彼时，他在阴山受尽欺凌，就算是日后登上了尊位，亦是高处不胜寒，在遇见她之前，他的心里面从来就没有家这个概念，是她给了他完整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记得才登尊位时，有一天，一名阴山的老护法去竹林小筑请辞，说自己老了，厌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叶落总要归根，自己就算是死也要埋骨在故乡，他闻言皱了皱眉，挥挥手便准了，那时的他，权倾一方，可对于那个老护法，他在心里还是有些艳羡的。

　　人人都有故乡，唯有他绿袍没有，时间一晃十二年，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故乡，不是你出生的地方，亦不是你长大的地方，是有你爱的，也爱着你的那个人的地方。

　　吾心安处，既是故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