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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天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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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下个月初六,你就和涟漪成亲吧。”殷宇说。
“是。”连昭应道,恭谨而谦卑。
“婚礼的事情,应王府自会准备妥当。我只希望,涟漪婚后能舒心自在,无忧无虑的。”他这样说的时候,唇畔有着浅浅的笑,和熙而炫目,连昭却是心头一惊。
“是,昭一定让郡主过的舒心自在,无忧无虑。”连昭按下所有的心思,脸上波纹不起。
“那。”殷宇右手轻扬。
“昭告退了。”连昭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对你的妹妹,怕是未有半分真心。”殷申甲的声音在珊瑚屏风后响起。
“那又如何呢?妹妹喜欢他,就够了,不是吗?父王。”殷宇却是注视着自己修长干净的十指,浅浅而笑,妖异而邪魅。
“也是。就算他再不喜欢,我殷申甲的女儿,谁敢慢待?哪怕是虚情假意,他也会好好的待涟儿的。”说这话的那人,坐在轮椅上,屏风的阴影罩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他的神情样貌,随心却觉得那是头饥饿的雄狮,轻轻的把颤抖的手指缩到衣袖里。她生长的地方,只是边陲的一个偏僻的小渔村,哪里见过这等威势。而今天,恰是她卖身进王府为奴的第一天,却是不知为何,笑的如同山林里的狐狸的龚总管会她这样的一个新进府的小丫鬟来当王爷的随身丫鬟。
她也不明白,既然明明知道连大人对郡主无意,王爷和公子却要把应王府唯一的女儿嫁给那人。那位总喜欢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讲那些奇怪却好听的故事的瞎眼青婆婆不是说,要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才可以成亲的吗?
她不懂,却也不敢问。皇族的事情,哪是她能问的,就是想,也是不能的吧。真是罪过。随心低头,注视自己绣花鞋鞋面的那朵灼灼桃花。
她也就没有发现,在她低头的瞬间,殷宇正望着她,短短一刹那,那双似乎永远明亮黝黑平和的眸子,却满是迷离凄楚。
二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停云在等连昭,他派人捎信给她,说是今晚会来见她。
她已经七天没有见到他了,很是想念他。
灯火昏黄,摆在桌上的饭菜色香俱全,就是看着,也觉得那是人间难得一尝的美味,却是早已冰凉。
他还没有来。
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是忘记了吗?
还是,他出事了?
就像爹爹和大哥那样,再也没有回来。
一阵穿堂风吹过,停云觉得寒冷莫名。
却在这时,看到了他。
一身月光,他想他走来。
仿佛一道阳光照耀在身上,所有的冰冷都无影无踪,她想笑,笑容却在快成形的时候,消逝无踪。
你的眼睛,何以如此忧伤?
她走过去,想抱住他。
却发现,他衣衫湿冷,并且,他推开了她。
“下月初六,我将与莲华郡主成亲。这里,我以后是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再等我了。”他说。莲华,是殷涟漪的封号。
他这样说,他的声音,一向好听,她最爱听他说话。此时,她却更愿自己盲而失聪,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视线模糊,觉得胸口有个碗大的空洞,风从那里吹过,四肢百骸都是冰冷。
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却也再也不是他。
停云只想,撕去他的外壳,看看内里,是一个什么样的魔鬼,占据了她爱人的躯体。
这不是,她的他。
她的他,会把她抱在怀里,说着让人甜甜的却怎么也不会腻的情话。
她的他,会在她遭遇滔天大难的时候,紧紧的死死的护住她,为她再撑起一片天。
她的他,会爱她护她宠她,说,她和他,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她的双手,却是沉重的无法移动半分。
连昭看到了她的泪水,就那样的顺着她的脸庞滴落到地上,更是,一滴滴的滴在他的心里,生疼生疼。
他想伸出手,为她拭去泪水,再抱着她,告诉她,他爱她,刚刚的话,不过是一句玩笑。却是,决绝的转身大步离去,头也没回。
他不能,不能回头,也不能再爱她。殷宇的那句话,他听懂了。在订下婚约的时候起,他的生命里,就再也不能有别的女人,他爱的护的宠的,只能是他的妻,那个对春风得意的状元郎一见钟情的少女,那个被那两个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尊贵少女。
停云并没有见过涟漪,在她父亲还是当朝宰相的时候,都没有见过她。
她却是听说过她的,听说,那个女子,貌如天仙,天真烂漫,纯洁无暇,深受皇家宠爱,就是先皇,也对她宠爱有加,更赐她封号“莲华”。
就是那样的一个女子,却夺去了她唯一的仅剩的幸福。让她在家破人亡之后,更是失爱无依。
当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的时候,停云觉得,阿修罗地狱的大门,打开了。她亦,坠进那无尽的寒冷漆黑,永生不能救赎。
心死如灰,当是如此。
三
涟漪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就要出嫁了,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凤冠霞帔在身,她仍是觉得难以置信。
“青雀,你说,这是真的吗?我真的要做新娘子了吗?这会不会,是我在做梦啊。”涟漪摸摸身上的红裳,对侍女青雀说道。
“郡主,您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你真的就要嫁给连学士了。等等花轿就会来接您了。”青雀耐心的回答主子已经问了九十九次的问题,却是微微心酸,就因为爱上了那个人,从来翱翔于九天的凤凰也要卑如微尘吗?
“郡主,花轿已经到门口了。”云雀气喘吁吁的跑来,说。
“真的吗?”涟漪既惊且喜,猛然站立。
落日楼前,她只是不经意的回头,却看到,金黄的阳光之中,有着那么一个他,拈花而笑。哥哥告诉她,那是新科状元,问她是否喜欢,想也没想,她就点头了。
看到她点头,哥哥畅怀大笑,眼睛从未有过的晶亮。
半月之后,哥哥告诉她,状元郎将是她的夫。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十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停云看着年历上的字句,冷冷的笑着。
四
“她怎么样了?”殷宇轻轻抚摸怀里的猫咪,问钟园。
“随姑娘很好.”尽管不明白,公子明明很关心随心姑娘,对她另眼相待,却是在随心进入王府六年后还是把她留在王爷身边,做一名丫鬟。
应王府的世子,要收一名丫鬟进房,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过,跟在殷宇身边多年,钟园很明白少问多思的道理。
“沈停云呢?”
“还在清音楼,每日里弹琴读书。”
“六年了,也该让她见见那个人了。”殷宇轻描淡写的一句,停云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
“是 。”钟园躬身一揖,退了出去。
门,轻轻的掩上了。
殷宇放开怀里的猫咪,轻轻向后一倒,躺在榻上。
钟园的心思他哪会不明白,只是,她不是她。
那个人,现在大概是躲在某个安静的地方,吃吃睡睡的过着闲散的日子吧。
她,还记得他吗?会偶尔的想起他吗?
已经十二年了,天柱山那一别。
“重华,你看这脚下的山山水水,那么诱人,我早想去走走看看。现在,正是时候。”重华,是殷宇的字。
“那我呢?”年幼的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哀伤莫名。直到后来,一天天的长大,他才明白,那样的哀伤,名叫求而不得。
“这个腐朽的离朝,也是该彻底的灰飞烟灭了。”夜色如墨,她的声音,也是冷沁如冰。
“那我君临天下的那天,你会来看我吗?”他伸出手,想抓住她被风吹起不断舞动的发丝,她却是轻轻的前进一步,只是一小步,却让他的双手空空如也。
“不知道啊,也许吧。”她回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那样的笑容,让天地失色,也让他,愈加失魂落魄。
后来,他一直在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总是,在刚知道她消息的时候,她再次消失。无影无踪。
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到你要我做的事情,你才对我,避而不见吗?离素。
我却是很想你啊。
五
“清音楼”上琴音缭绕。
一袭白衣的男子飘然走进,身后跟着一黑衣小厮,循着琴音,两人拾阶而上。
走上阁楼,男子轻敲房门。
房门半开,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画,却是不掩淡淡忧愁,正是停云。
“公子何人?不知有所唐突么?”
黑衣小厮神情含怒,正要说话,白衣男子却是抢先一步:“是在下唐突了,只是仰慕姑娘琴音,情难自禁。还请见谅。”男子轻轻拱手,后退几步凝视停云,“在下殷越,姑娘芳名?”
“停云。”姓殷么?停云心头一震。殷,可是皇姓啊。那,他是谁呢?会是那个人吗?
“殷公子前来,所谓何事?”停云浅浅一笑。
“听琴。”殷越不待她反应,转身坐上旁椅,自行调试琴弦。就在停云诧异间,悠扬的琴声已经响起。
知音少,弦断有谁知?
他,竟是懂她的。
这是,沈婷云和殷越第一次遇见。
细雨绵绵,青石小巷,一地落英。停云弯腰拾捡,忽觉身后有人。
“停云!”扇子轻敲她的右肩,停云回头,却见殷越凝视着她,温和的笑着。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她再次碰上了,那样美好的男子。
“殷公子。”停云面若桃花,红粉醉人。
殷越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眼前的女子,只想和她长长久久,朝朝暮暮。心里也就有了决定。
第二天清早,沉鱼告诉停云,门口停了一顶大红轿子。
是殷越派来接她进宫的。
停云面上惊诧异常,心中却是平静无波。
遇见殷越之后,她一直在等这么一天。
六
大红的轿子渐行渐远,最终在视线中消失,沉鱼在飞雪篾上轻轻的写上数字,让落尘带去应王府。
沈停云进宫了,她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在荒野见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的日子似乎还在昨天,却是六年早过。
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救她,绝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的谋划。
这六年来,她对她的悉心照顾,也不过是,一个任务。
只是,当真如此吗?
这么多个日子,月下谈心,酒后真言,琴笛相和,也只是虚情假意?
沉鱼心里沉沉顿顿的压抑难受,却也只是走到琴旁,轻抚琴弦。
身不由己,奈何,奈何!
她却是不悔不怨的。
在南方水乡,爹娘一定得到极好的照顾了,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他们以为的早逝的女儿对他们唯一的报答。
八
殷宇收到一只大西瓜,和西瓜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上不过一句话“走过戈壁,见一小国,天气炎热,此国国人深爱以一圆瓜为食,发现是曾和你提过的西瓜,便让十三为你送去。”
重华看到薛涛篾上龙飞凤舞的字,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天未弃重华么?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嘴角亦带着大大的笑容。
他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她的字,他有多么的错愕。
狂傲不羁,果真是字如其人么。
碧绿的大西瓜,冰镇后快马加鞭的送来,也不过是一天一夜,似乎还闻到那人手上的余香。
九
宠冠六宫,正是停云此刻的写照。
宸德贞静,皇后之下就是这四妃最尊贵了。停云入宫后即被赐封德妃,入住栖梧宫。
栖梧宫,本是皇后所住。只是三年前皇后病逝,当今被未封后,这偌大的宫殿,也就空着了。
以德妃之名,入住国母之殿,尊贵荣华,也不过如此。
只是幽兰宫中,宸妃却是摔碎白璧无数。
当年她机关算尽,才让那人饮恨而亡,这些年来,她虽不是皇后,权柄却更胜皇后,只是现在,竟杀出一个程咬金。
她都未能入住的宫殿,那人更是不能,更不论,自她入宫,日日专宠。
欺人太甚!
十
“在清音楼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朕就知道你是沈相的女儿,琴箫一绝的素衣流云。”皇帝说,“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朕就听过你的名字了,也想过,要接你进宫。若不是,若不是沈相里通外国,停云,朕的皇后,只有你。”嘴角带着血丝,脸色乌青。
“没有。没有。爹爹并没有叛国,从头到尾都没有,这是诬陷,是冤案。”停云整个人颤抖不已,泪如雨下。
她忘不了,就在那个早上,在别庄中她听到这个噩耗时,多么的撕心裂肺。爹爹、娘亲、哥哥,都成了叛国贼,被打下了天牢,处于极刑。而那些士兵,正在搜寻她这个漏网之鱼。
那个时候,是那个人,拿着半片血书,来到她的身边,带着她,远离京都,这才让她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
“云儿,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爹爹啊,我很听话,很努力的活着,只是活着,也是那么累啊。
还好,那个时候,还有一个他,给她一份生死相许的爱情,只是后来,就连那份爱情,都没有了。
家碎了,情灭了,她似乎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于是就在那个人大婚的那天,她离开那个地方,一直的走,一直的走,漫无目的,只想就那么死在路上,那样,也就解脱了吧。
只是,她还是被救了,活下来了,还遇上了他,进了宫,成了他的妃。
这个世界上,若是还有一种仇恨,是不共戴天等,那么,就是父母之仇。
所以,她每天为他炖的汤里,都会加上一点粉末,一种就做“流离”的晶莹的粉末。
“流离”,不是琼瑶,而只是,断肠药。
“证据确凿。”皇帝伸出手,想要抱着她,却发现,无从抱起。
“爹爹忠君爱国,兢兢业业,何来叛国一说?”停云神色怨怒,泪水还是不争气的直掉。”
“你看过卷宗的。停云,你自己看过卷宗的。”殷越说,神色疲惫。
“我不信啊,我不信啊。”停云痛苦的躬下身子,掩面而泣。
她是没有办法相信啊,为什么啊,那么忠心耿耿的一个人,一直在为这个国家忧心劳累,一心想为他的君上分忧,到最后,却落得个铁证如山的叛徒的下场?
为什么啊?
“云儿,听我说。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朕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有你的家仇。只是今天,朕去了之后,你要怎么办?朕不能再照顾你,你要怎么办啊。停云。答应朕,不要哭,好好的活着,活下去。” 皇帝的手,伸向半空,想拭去眼前人眼泪的泪,却是突然的垂下。
十一
元熙七年三月,惠帝亡于栖龙宫,享年三十五岁。
元熙七年四月,因惠帝亡故,并无子嗣,惠帝的三个弟弟,两个皇叔,皆想登上九天之上的至尊之位,互相攻伐,战乱不止,生灵涂炭,史称“五王之乱。”
而此时,一直隐居不出的应王世子因不忍江河动荡,民不聊生,毅然出兵,决意平息战乱。
世子言曰:“因一姓之事,累苍生遭此大难,吾不忍矣。”
因世子仁义无数,天下折服,是以虽是三千兵马,却在一年内平息战乱,囚五王于宗人府。
战后,世子欲再次潜居,无奈国家初定,百废待兴,兼之国不可一日无主,是以在臣工数次请求之下,世子登基为帝,史称“武德大帝”。
世子登基后,为解苍生怨恨,亦为国运昌隆故,改朝号为“素”,是为素朝开始。
新皇朝,新气象,武德大帝登基后,锐意革新,废除陈腐的旧制,选拨贤能,带领朝堂之上聚集的各地贤能的文才武将,整治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清明盛世。
自此,开创素朝七百年盛世,史称“离素盛世”。
十二
帝都、驸马府、桃花林
正是元春一月,虽是春寒未去,桃花却已盛开。
灼灼桃花,如烟似霞,更是一个绮丽的梦,停云就葬在这里。
连昭就那样坐在她的墓前,双手抚摸着沁冷的墓碑,无血无泪。
已经两年了,停云已经逝去两年了。
她是随惠帝一起走的,走的时候,嘴角有着浅浅的笑,似乎,放下了所有的悲伤无奈。
他却是,并未能见她一面。
那些一直没有说的话,也就无从说起,也就成了永远的痛。
她也就永远不知道,他所有的苦衷和委屈,还有,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不会知道,那年沈家被抄家灭族的时候,他为什么能够护她安全,带她离开帝都。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年他抛弃她另娶他人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
她更加不知道,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他的面前抱着皇帝自尽时,他是怎样的痛心疾首。
她更加不知道,他在这些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如何的对她牵肠挂肚。
她更加不知道,他到底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一个人,要多爱一个人,才是尽头、才是足够?
十三
“爹爹,你又在这里和姨姨说话了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跳跳闹闹的跑到连昭身边,一把抱住他。
“爹爹就是来坐坐。你回来了?娘亲呢?”连昭抱着才五岁的小女儿,问。
“娘亲在大厅哦。皇帝舅舅给了我好多好吃的哦。不过我还是最喜欢爹爹了。”小女孩笑着说,笑容灿如朝阳。
“爹爹也最喜欢颜若了。”听到女儿带着孩子气的话,连昭开心的笑了。抱着颜若站起来,往回走。
那一年,他被迫无奈,娶了那个天之娇女,满心怨怼,纵是关怀疼爱,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只是那个女子,却是一直的洁白如莲,爱他敬他信他以他的喜乐为喜乐,以他的忧伤为忧伤,天真甘愿,如同稚子。
就是他执意于把停云葬在后院的桃花林之后,亦是无半句异议。
他这一生,何其有幸,能够遇到两个那么美好的女子,并且得到她们的全心爱护。
也就是,在那最撕心裂肺的时侯,他才醒悟,往昔不可追,惜取眼前人。
停云,我依然爱你,也会好好的善待她,和她一起,相伴到白头。
十四
天光云影在水面上徘徊,纷纷扬扬落下的桃花点缀其上,美不胜收。
刚刚睡醒的女子却是转过身,继续在矮榻上假寐,秀发如瀑,容颜如雪。
七情推开虚掩的门,刚要移步走进,看到正对着自己的睡颜,便停下脚步,正要转身回去。
天大地大,都比不上眼前人睡觉的事情大。
“七七,怎么了。”脆如冰玉的声音,如同一道光,掠过她的耳边,令她停留。
“信王,已经兵败了。”七情转过身,轻快的走到女子的身边,把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轻轻说出。
“哦。我还以为殷玉能够撑到月末呢。”女子眼睛也不睁开,继续说,“这么说,大局已定。”
“虽是各地尚有游兵散匪,已不足为力。”七情应到。
“这一天,终于到了。”女子睁开眼睛,长叹。
蓝天白云倒影在她漆黑的眼里,更是青白。
七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
十五
三百年前,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有一个叫殷尧的男子,带领着他的七个部属,打下了一大片如画江山。在殷尧的七个部属中,有个叫离落的女子,用兵如神、雄才大略、战功显赫,异姓封王,以至后来殷尧赏无可赏,只能以其姓为国号,以慰民心。
而离家,亦是代代天才,执掌天下兵马,保卫离朝,功勋卓著,荣耀显赫,时人称“天下离家”
可惜的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离家家主在攻打蒙罗草原的时候力战而亡,并无子嗣,从此离家绝迹于尘世,只留下一个又一个传说。
十六
帝都皇宫
微明时分,皇宫内漆黑而寂静。重华站在离华宫前,看着皇宫外同样漆黑而安静的帝都。
风很大,灌进他的衣袍,似乎要带他乘风而去。
他突然觉得很冷,那种寒冷从心底沁出,传遍四肢百骸。
“皇上。”随心突然的叫了一句。
“没事。”他摆摆手,望着东南方出神。
在那里,有素朝最高的山——天柱山,在他还五岁那年,有一个爱着白衣的女子,带着他在那里,住了五年,在那五年里,他学会了很多,说是学究天人,都不为过。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那个女子都懂都会。
那个什么都懂都会的人,却偏偏那么的懒,又爱吃,总是找到合适的理由支使他去洗衣做饭,还有,种菜养鱼。很是辛苦,却是现在他最眷恋的时光。
那个时候,小小的他,最喜欢跟在她的身边,在她深入浅出的教导自己兵法韬略,经济民生之后,为她煮上一餐饭菜。再看她,很开心的吃完,那是,很幸福的。
只是后来,她却给了他一份名单和一块黑乎乎的牌子,告诉他,她要走了。她要看尽那些山山水水,不再陪他。
就是连再见也没有让他说出口。
那一年,他十岁,她十二岁。
那一年的他,自然知道那份长长的名单和那块看似不起眼的破牌子意味着什么。天下离家,明面上显赫辉煌的离家,暗地里积聚生息的离家,三百年的经营,那是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呼风唤雨也是可以的。
只是,那不是他要的。她就那样,把一个家族交到他的手中,轻飘飘的走了。
一直是那样任性散漫的懒惰女子啊,就像一道风,怎么都抓不住。
他再也找不到她,也只好回家,只愿,答应你的,我都可以做到。而在我做到的那天,你会来看我。
只是,又怕自己会做错,她会生气。
也许,不会生气,因为,她只会视而不见。
但是,如果你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我,那么我的表演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用了十二年,在暗地里建立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帝国后,才发出那致命一击,让这如画江山,改名换姓。
素朝,离素,你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吧。
不是只有那个男人,才会让江山以心爱的女子的姓命名,我,亦能许你江山。
因为,我是你的选择啊。
不是吗?
我是你,选中的啊。
只是,你会来吗?
“随心,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叫随心吗?”随心看着溶于夜色中的帝王,心中微微发酸。所有人都觉得当今对她另眼相看青睐有加,都以为她不日定能入住栖梧殿,只有她知道,她只是唯一的能够陪寂寞的帝王想念那个女子的人罢了。她是随心也好,是一块青石也罢,只要她是九年前在那个小村子的那棵老槐树下听那个女子讲故事被她取了一个叫随心那么一个名字的存在就够了。
“她说,人这一世,能够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就是很好的。所以,随心也就是随心了。”
随心一如往昔的一字不易的回答。
“是啊。”黑暗中帝王的叹息怅惘而忧伤。
十七
那一年,遇见她的时候,他还是五岁吧,五岁的小孩,大都该是不懂不识的啊。而他却不是,那个时候,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是因为不忍吧。小男孩泪流满面,却是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哭出声音。只有五岁啊,竟然隐忍至此。就是这份默默承担的倔强打动了她吧,并最终把家族交于他手。一阵微风吹过,满院的桃树轻轻摇动,瓣瓣的桃花坠落,离素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花瓣,看着它慢慢靠近,越来越近,终于遮盖住眼帘。
重华真的做的不错呢。
十八
兴宁三年七月,重华登基为帝已经三年了。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素朝已经走出前朝末年的政治昏暗和战乱带来的伤痛,渐渐的兴盛强大。
帝都,皇宫,坤宁殿。
你还是,不肯见我么。
离素。
为何这三年,你竟完全销声匿迹,以前纵是行踪飘渺,也是有迹可寻。为何这三年,在我真的拥有这个天下的时候,你竟是无声无息。
我要如何,才能再见你一面?
离素。
十九
兴宁三年八月初五,皇帝东巡,至天柱山封禅,并于山中遇仙子离素,相伴而还。兴宁三年九月初十,大婚。婚后,恩爱无间。
终武德大帝一生,仅一皇后,再无其他妃嫔。
二十
“站在没有你的高处太过寒冷了,素素。”
“你不能在把我带到这么高的地方后就撒手而去。素素,这里太高太冷了。”
“这样啊,那我也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站得高高的吧。”
“这样,就不冷了吧。”
“嗯,不冷了。素素”
“就这样说定哦,一辈子,下辈子,都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站的再高我也不冷了。素素。就这么说定了哦。”
“嗯。说定了,不骗你。”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在一起。”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