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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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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的时间很长,长到她学校里的每一条小路,都能勾起曾经的回忆。
四年又很短,短到她还没有认真享受大学时光,就已经要与这所学校告别。
中午的阳光刺眼炽热,黑色学士服闷得她有些燥热,邱嘁嘁脱下来放进布袋包。
她一个人不知不觉走到学校的图书馆。
虽然是午饭时间,可依旧有不少学生抱着书本进进出出。
邱嘁嘁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一瞬间,她整个人好像掉进一个了无止境的深渊。
一直以来,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书,什么年龄应该做什么事,好像都被她的父母安排妥当。
她就像依附在物体上的一个寄生物,对任何事都没有渴求的想法,也不带抵触情绪。
那次医院,贺之洲对她躺平人生的想法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的眼神,让她失眠了整整一周。
这一刻,站在人生的转角,没有人推着她做选择。
她好像丧失了选择的能力。
当初选择就读图书管理专业,也是因为家人觉得这个专业具有稳定性。但现在,她很抵触。
这种抵触感。
非常强烈。
傍晚过后,天边橙黄被墨色覆染。
邱嘁嘁骑着从学弟那借来的电动三轮车,往家属院送行李。
她留宿舍的东西也不算多,三轮车一趟就能拉完。
刚进家属院大门,就有同学院的教授家属跟她打招呼,“邱教授只顾着自己桃李满天下了,连自家闺女今天毕业也不管啦?”
邱嘁嘁朝阿姨们摇了摇头,“没办法,这就是亲爹的底气啊!”
生物系王教授一副说教架势指着她,“怎么头盔也不戴,很危险的!”
“借来的时候人家没给,再说我这头估计也戴不上啊。”
她拉起手札跟周围的几个人打招呼,“我先走了,一会儿还急着要还人家呢。”
到拐弯处,邱嘁嘁掌好方向,轻轻转动了下加速。
邱嘁嘁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打电话。
听语气应该是跟她哥通话,她蹑手蹑脚放下三轮车挡板,把东西往下搬,尽量动静小点不让屋里的火气烧到她身上。
“……你跟你妹能不能都听点话?今晚必须回家交代清楚!”
屋里周女士突然提高嗓音,吓得邱嘁嘁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
她这才刚从学校回来,哪里又惹到她家周女士了?
邱嘁嘁赶紧加快了搬东西的速度。
“你爸没去接你吗?”
周女士忽然从屋里走出来,俯身帮她一块抬箱子。
额头细微汗珠打湿了她贴在前额的碎发,邱嘁嘁用手背随便擦了擦汗,“没,邱教授忙着给自己树浇水呢。”
她妈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好好说话!”
车上东西腾空后,邱嘁嘁上车准备掉头,“妈,我先把车给人送回去再收院子的东西啊。”
周女士连个眼神都没赏她,从冰箱拿出几瓶饮料放在车后,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去。
“回来的时候去食堂买两份米饭!”
晚上七点半,邱嘁嘁拎着两盒白米饭回来。
推开大门,她发现院里多了一辆灰色自行车。是她爸经常骑的那辆。
她下午从三轮车卸下来的那堆东西,现在还杂七乱八的搁在原地。
邱嘁嘁哼着调往客厅走。
她手还没碰到客厅门帘,就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
“你确定她也能考上研究生?”是母亲的声音,“可算了吧,你对你女儿的了解还存在你自己的想象里。”
邱嘁嘁伸出去掀帘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
她眼底一片复杂,嘴角不自然扯了下,将那抹惆怅压下心底。
“妈!”邱嘁嘁掀开门帘进去,“您让带的米饭。”
放下东西,邱嘁嘁头也不回冲上二楼。
直到卧室的门关严,她整个人无力靠在门后,她再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每次都这样。
母亲永远都这样瞧不起她。
“楼上是有金子还是元宝?”房子的隔音很差,楼下母亲的呵斥声穿过层层壁垒,钻进她耳朵,“邱嘁嘁!下来!”
邱嘁嘁抹了抹眼泪,拉开门,边下楼边做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
母亲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抽过旁边购物袋里的蒜薹摘着。
“我刚跟你爸在聊你毕业之后的事,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都行。”
她一时鼻腔酸涩的难受,说话声也带着倔强。
“什么叫都行?是打算工作还是继续往上考?”
邱教授在一旁给母亲使眼色,结果反被母亲瞪了一眼。
邱嘁嘁耸了耸肩,“就我这半瓶子醋,还是不要加入人家的考研大队了吧?我吃不了苦也扛不住压力,万一哪没考虑到位,再被人说我是靠我爸占了名额,影响到邱教授就不好了。”
“说什么呢?七七,爸什么时候……”
“我们就随便跟你聊聊,你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父亲还没来得及和稀泥,就被母亲厉声打断。
邱嘁嘁嗓子口酸涩难忍,嘴角扯出一个很牵强的笑,“我没阴阳怪气,是妈你从来就没觉得我能有什么本事吧?”
“从小到大,我考的不好你就说我脑袋没有别人小孩聪明,我考的好了你又说我稀罕了还能考这么高分,是不是抄来的。”
她吞了吞口水想把嗓子口的苦涩咽下去,可眼底却多了一层水雾。
“清泉大学有多难考你们不是不知道,我虽然擦着分数线考进来的,可也是考上了的,可你知道我多努力才考上的吗?我头发大把大把掉,你不让我住校我就提前半个小时往学校赶,我每天学到凌晨两三点,听到你开门进来的动静我就赶紧钻到被子里装睡,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些东西没说出来之前,邱嘁嘁一度觉得自己只要咬咬牙,这些东西都不足以影响到她。
可当她一字一句将自己掩饰完美的秘密全然摊开时,心里又苦又涩。
那些积攒在心底的委屈,像是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肆意喷涌。
“因为我知道,如果你进来看到我还没睡,你一定会说‘你要是努努力就能考上,人家那些每次考年纪第一第二的学霸是干什么吃的,还是赶紧滚回床上睡觉,给家里省两度电才是正事’,我连努力学习都要瞒着你偷偷做。”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冲刺,赵寒鼓励我,每天带着我刷题背单词,我们是联系多了点,那时候我也确实对他有好感,我给他写情书约定一起考大学,可您发现之后做了什么?你略过老师直接私下找了人家家长,你勒令我跟他走远点,所以我为了违抗你的想法,一上大学就和他搞对象!”
“对!我的文静都是装出来的,我就是想处处跟你对着干!”
父亲想插嘴却找不准机会,越听越难受,扭头不经意间抹了抹眼泪。
母亲气的双目腥红,拿着蒜薹的手控制不住颤着。
“邱嘁嘁,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你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还就是要跟我对着干?”
母亲冷冷一笑,抡起手上的几根蒜薹朝她甩过来,“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你要真能耐了就从这个家给我滚出去!每天活在温室里,我看你真不知天高地厚!”
父亲反应过来伸手拉邱嘁嘁的时候,蒜薹已经抽到她脸上,然后掉落滑落过胸膛。
辛辣刺痛感隐隐作痛,邱嘁嘁满脸挂泪冲出家门。
邱教授叹着气捡起地上的蒜薹,狠狠丢进垃圾桶。
“她今天才毕业,就算是升学也有个暑寒假过渡期吧?人家同学今天都商量着着去哪聚餐、庆祝毕业愉快,七七心里有我们,第一时间想着回来陪我们吃饭,这本来就是应该高兴的事,你说说你现在弄成现在这副模样算怎么回事?”
周香琴背过身子,拒绝理会邱岐山。
邱父无奈长叹,“我听啸宇说,你打电话叫他今晚必须回家一趟,孩子学校的事也忙,有什么事不能打电话说?要我说,你这武断的脾气真得改一改了。”
“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你就知道马后炮!去围着你那些桃子李子嘘寒问暖去吧!”
周香琴胡乱朝着邱岐山一顿打,然后擦着眼泪跑出了厨房。
邱岐山站在原地连声叹息。
邱啸宇刚下了车准备往家里走,就看见从家里冲出来的身影。
他朝邱嘁嘁招了招手正要叫住她,那道依稀带着哭腔的声音飞速从他眼前跑开。
邱啸宇纳闷儿,“毕业这么高兴的事,哭什么呀?”
透过车窗,能清楚看见放在副驾驶座位上摞在一起的两个鞋盒。
邱啸宇嘴角不自觉扬起。
进了家门,邱啸宇只看到父亲一人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一手撑在太阳穴,一手捏着茶杯没喝茶。
“邱教授,您夫人呢?”
邱岐山朝卧室方向指了指,“哭呢。”
邱啸宇迈开腿在父亲对面的椅子坐下,“我刚看到邱嘁嘁哭着跑出去了,她们俩因为什么吵的?”
“都是小事”,邱岐山摆了摆手,“你妈叫你回来,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吧,别再把她刺激到了。”
邱啸宇微微皱了下眉,“您确定?”
“我作为你爹,还有什么确不确定的?”
“也是”,邱啸宇松了口气,“再怎么说您在清泉大学也当了十几年的教授,思想相对来说应该比您夫人前卫些,那行,我就直说了。”
邱岐山受不了邱啸宇磨磨唧唧的样子,催促道,“有屁快放,晚饭都还没做呢!”
邱啸宇内心组织了下语言,用最简练委婉的词汇把事情坦白说出来。
“什么?”
邱岐山听完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确定你妈今天叫你回来是因为这事儿?”
邱啸宇点头。
“她们应该是逛超市的时候碰见了。”
“她家孩子好像比你小两岁,我记着是个男孩来着。”
邱父一脸深沉疑惑。
邱啸宇扶额。
得!
刚才的话白说了。
那邱教授刚刚都跳起来了,是在激动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