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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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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智者不入爱河。”
——温浮灯
(一)
程聿的电话打来时,温浮灯已经在民政局外等了整整两个小时。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也染着了几分冷肃的冬意,呼吸略微急促:“出了点急事,我马上就到。天冷,浮灯你先找家咖啡店吃点好吗?”
似乎是担心温浮灯生气,他着急地说着对不起,连素来温和的声线都变得不稳起来。手机那端,由远及近的嘈杂人声愈发清晰,温浮灯听见程聿疲惫地应了声。
心下软了些。
她动了动唇:“程聿——”
“程先生,6床的梁月小姐没看见您挺着急的。”
小护士带着几分打趣的话打断了温浮灯那句没说完的“你先忙吧,也不用太着急,记得注意安全”。听到梁月的名字时,她怔顿了片刻。
程聿似乎是拿远了手机,但温浮灯仍能隐约听到他礼貌地回应:“我知道了,谢谢。”
他总是这样温和有礼。
对老师同学这样,对梁月这样,对她也如此。
待温浮灯再回过神来,才发现程聿喊了自己好几声。
她嗯了声,问:“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听着她疏离的语气,程聿心脏微抽,他压抑下那种难以言喻的难过,故作不察,将话题拉回去:“浮灯,你刚刚叫我,话还没说完。”
男人的姿态小心翼翼,叫温浮灯好一阵发堵。
沉默须臾,她轻笑着抬起头:“忘了。”
大雪下了一夜,今天的街道上已然是皑皑一片,行人们裹着厚实的袄子围巾艰难行走。风吹过,树梢上那零星几片的枯叶便随之落下,名副其实的光秃秃。
才这么一小会儿,温浮灯捏着手机的手指就变的僵硬,勉强屈伸了几下也是无力的酸。
通话结束后,她把手机揣进大衣口袋里,一侧眸就对上了几道打量好奇的视线。
在民政局外站了许久,期间来去十几波人都走了,旁边小超市外唠嗑的老头老太太早就围绕着她议论了好几轮。那样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不听也能猜到他们会猜测些什么。
见她要走了,红袄子的老太太终于按捺不住,睁大了眼睛:“小姑娘,你是来结婚的吗?”
闻言,温浮灯愣了几秒。
结婚吗?
这几秒的功夫,老太太也在不住揣测,眼前的小姑娘好看体面,如果说是来结婚的,男方却让她空等两个多小时。可要说是来离婚的,男方不来,又是个什么意思?
温浮灯收敛好情绪,淡笑着点了点头。
也算吧。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叹了口气,着实为她感到不值得。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小明的爷爷能活一百岁就是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八卦归八卦,老太太自然是不想多这个嘴。
但可能是好看乖巧的小姑娘叫人心里瞧着便生出怜爱,老太太犹豫再三,委婉暗示道:“姑娘,中国什么都不多,就人多。”
三条腿的蛤蟆不常见,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
找个连结婚都放鸽子的,多作践人呐。
她这话一出,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也跟着劝她,有人见她鼻头冻得红红的,还掀开超市的挡风帘问她要不要进去暖和暖和。
这一刻,温浮灯的眼泪夺眶而出。
说不感动是假的。
这些年,除去程聿,再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
没有会像程聿一样,在寒冷的冬天拥住她,然后从大衣里拿出一杯被捂得还温热的桂花粥。在雪夜凌晨三点,因为她生理期情绪不稳定流泪后,从遥远的北城飞过来见她。
那天夜里,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外,黑色大衣的肩头上还有尚未融化的雪花。
温浮灯都看愣了,门外的寒风钻进来,她穿得单薄。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步:“你怎么回来了.....”
下一秒,她就被拥入温暖坚实的胸膛。略带寒意的大衣下,是程聿因为赶路跳动强有力的心脏。
程聿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的温柔溢成水。他轻笑着说,不是你想我了吗,我就回来了。温浮灯矫情地在视频通话里哭了,现在当面见到他还怪不好意思的,撅着嘴小声说了句自恋,程聿笑得微微发抖,然后点头说好,是我想你了。
他的出差还没结束,跟温浮灯见一面,说会儿话就要搭乘红眼航班返回北城。
闻声而出的好友小鹿都看呆了,随即忿忿又艳羡地咬着牙嘀咕:“早知道你老公这么贴心,我就不来陪你了,这大口狗粮怪噎人的!!!你们这是把狗骗进来杀,好不道德!”
温浮灯更放肆地抱紧了程聿,埋头狠狠蹭了蹭他的大衣,理直气壮地炫耀:“那怎么办,谁叫我们感情好。”
小鹿直吐酸柠檬泡泡,又骂她不做人。
温浮灯和程聿是她们那届出了名感情好的校园情侣,毕业分手季,就他俩一直走到了婚姻殿堂。
临来民政局前,小鹿还问她,当初那样好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如今这步。
是啊,他们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老人们惶乱的递纸拉回了温浮灯的思绪,她笑着含泪接过了纸巾,余光中发觉低沉的天幕又纷纷扬扬飘落大雪。
一如他们初见的那天。
很美,也很冷。
(二)
对于温浮灯这样普通的人来说,能和程聿认识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大二时,学校社团开展了跳蚤市场的活动,不仅有本校的学生,还对外开放。温浮灯被交好的小学妹百般撒娇,千托万求,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帮要去约会的她招呼摊子。
贺城的冬天,呼出一口气都能结冰,更遑论这还赶上大雪纷飞。温浮灯坐在小马扎上,双眼无神地盯着面前的各种奥特曼发呆,她招呼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有人买。
她实在怀疑小学妹的经商头脑,哪个大学生会买奥特曼啊!
不对,是她的小学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奥特曼!这么多,她原先还指望能早点卖完回宿舍躺尸。
但没过一会,摊子前停下两道人影。
“同学?”
过了好几秒温浮灯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猛地抬头,然后就对上了程聿那双含笑的黑眸。
米白色大衣黑西裤的青年笑着朝她挑了下眉,“奥特曼怎么卖?”
那一刻,温浮灯也说不清是不是前一晚熬夜太久,心跳陡然变得急促慌乱。
她舔了舔唇角,视线落在他手里牵着的胖乎乎小男孩身上,想了想,说:“五元钱一个,二十元五个。”
程聿低头看向小男孩,温和耐心地问他想要哪个。听话里的意思,两人逛了好半天,总算看到有摊子卖小男孩想要的奥特曼了。
温浮灯也打起精神听着,能都买走就好了。
被叫做龙龙的小男孩却突然抬手指着她,巴巴地说:“舅舅,我想要这个姐姐。”
“......”
“你给我买这个姐姐吧。”
温浮灯呆滞脸。
半晌,她动了动唇,想不能卖又觉得这话哪里奇怪,索性低头装没听见。
谁知龙龙一溜烟的蹭到她身边,蹲在地上睁着圆溜的眼睛,奶声奶气的各种撒娇吹彩虹屁,把温浮灯说得满脸通红飘飘欲仙,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见有回应,龙龙笑得更甜了,直往温浮灯怀里扑,脱口而出:“要抱抱,舅妈。”
舅妈?!
温浮灯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一脸惊恐地疯狂摇头:“小朋友,你不要乱讲话!”
他刚才喊程聿舅舅,现在又喊自己舅妈。
温浮灯感觉自己都要烧起来了。
特别是,现在程聿还看着自己。她连抬眼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
夜色渐浓,跳蚤市场暂且收摊,亮起一盏盏路灯的校园里清冷了许多。
温浮灯站在宿舍楼梯间往下看,一高一矮的身影在路灯下逐渐远去,她的胸口像是被填进了一把火,将她浑身都点燃了。
正巧此时,小学妹的电话打来,语气中饱含歉意却又无处不透着幸福的粉红泡泡,她吹捧了温浮灯好一会儿后,随口说道:“学姐,我明天来找你拿没卖完的奥特曼行不,后面两天我都有时间看摊了。”
一直在走神的温浮灯听到这句话时瞬时清醒,自己也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以置信。
“卖完了???”
小学妹的震惊,隔着网线都能感受到。在第五十七次感叹她那随手批发的奥特曼居然能卖空后,她终于想起来问原因:“大家都怎么想的啊?”
怎么想的。
温浮灯的脑海里浮现出青年清隽温润的脸,心虚地说:“可能是色心作祟吧。”
她不也是被男色迷了心智,才会鬼使神差地说了那句话吗。
不等小学妹发出“奥特曼也会让人生出色心吗”的疑惑,温浮灯就假装信号不好啊啊了几声后,挂断了电话逃也似地回了寝室。
直至洗漱完,室友们都还没回来。
温浮灯躺在床帘里,心跳很快。
龙龙喊完那一嗓子舅妈,叫她好一阵手足无措。最后还是程聿大手一捞,拎小鸡仔似的掐住小胖胖的后脖颈,警告地睨了他一眼,小胖胖这才安分下来,但还是暗戳戳地朝温浮灯vink。
胖乎乎的肉挤在一块,逗得温浮灯没忍住笑弯了眼眸。
她不笑时,气质清冷,很有距离感。这一笑,眉眼舒展开,如春时的化冰,叫程聿也忍不住被感染,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
温浮灯难得鼓起胆子偷瞄一眼,就瞧见了这抹笑意,只觉得脸颊发热,大脑空空。
恍惚间,她听见青年似乎笑着问:“怎么想到用奥特曼的?”
她自己声音飘忽忽的,交代了缘由。
程聿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什么小学妹去和男朋友团聚了,自己是来帮忙的。程聿又笑,那你男朋友没有意见吗?
温浮灯老实摇头,表示自己单身。
青年啊了声,似乎来了几分兴致,“你什么时候收摊呢?”
温浮灯早就听说过金融系的程聿很少来学校,见他好奇,贴心解释道:“为期三天,每个学院都会派人,今天才开始。”
程聿忍俊不禁:“我是问你。”
温浮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帮着看摊子的,没卖完就只能等到每天结束。”
后来的事情,叫她也觉得做梦般。
程聿掐着小外甥的后脖颈,让他卖力叫卖,自己则靠在温浮灯身侧的铁架上跟她闲聊。
人忽然间就多了起来,大多是女生,看都没看就买了几个奥特曼,借此得到青年一句含笑的“谢谢惠顾”,乐呵的走了。
收摊时,龙龙不高兴地抱着两个奥特曼看向身旁的程聿,自以为声音很小:“我都说想要这个姐姐了,你就不能争口气,去要个微信?”
然后程聿就笑了。
他的笑声轻轻的,带着些许磁性,像是长白山上经年的白雪,流入河川的春意,叫人脸热。温浮灯也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期待,却也忐忑。
紧跟着,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部亮着二维码的手机,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隐约浮起青筋,好看得仿佛一件艺术品。
她微怔抬头。
“同学。”程聿笑出了声,却丝毫不叫人觉得被冒犯,他晃了晃手机,眼下那颗泪痣微扬:“加个微信?”
那是他们的初见。
那天晚上,温浮灯久违的做了个美梦。梦里她回到了高中,那个从来只能悄悄望着的矜贵背影,转身朝她轻笑,青年褪去了青涩锐利,温润得如同一块璞玉。
他略偏头,黑眸里星光碎碎,“温同学。”
高中时,少年因为涉嫌在大赛中作弊,加之其父母的社会地位,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从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子沦落为人人议论躲避的被孤立者。
同学们讨论嘲讽时,温浮灯却怎么也不相信。她不信那个借复习资料给第二名的少年会因为想而作弊。
一次运动会,班上有几个男生躲在小仓库外偷懒。温浮灯去拿器材时,正好听见他们哄笑少年从前的好成绩都是靠父母作弊得来的,瞬时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炸毛小兽,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官方没认定之前,你们这些都是诽谤。程聿作弊的可能性比你们考上清北的可能性还低!!!”
那些男生本就是偷偷讨论,被她一骂心虚,虚张声势地跑了。
温浮灯气鼓鼓地走进小仓库,猝不及防地对上少年含笑的眼:“同学,你就这么相信我?”
温浮灯虽然脑袋空空,但本能地点点头,眼神坚定澄澈:“我相信你。”
然后少年就笑了,眉眼清朗帅气,是谁也模仿不来的矜贵傲气。
后来,正如温浮灯所言,这场所谓的作弊不过是一场诽谤。第二名同学嫉妒作祟,对程聿进行举报,并在网上大肆鼓动点火。
那之后,少年跳级一路直上。
温浮灯却怎么也忘不了当年那一笑。
人总会因为年少时遇到太过惊艳的人,而念念不忘一生。
幸运之人,能得偿所愿。不幸的,为之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