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过月光》木尽絮

26、第 26 章

　　奶奶的眼神倏地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啧啧了两声：“还算这人有点良心。”

　　郁听眨眨眼：“可当初是他甩了我。”

　　奶奶当即改口：“不行，还是渣。”
　　郁听被她这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奶奶把郁听的话琢磨了琢磨，又问：“丫头啊，这人今天什么态度，不会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郁听顿了顿，垂下了眼帘。
　　她何尝不希望谈聆真的是来落井下石、看她笑话的，然而——

　　“没，”她低声说，“他还挺尽心尽力的。”

　　奶奶的脸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转阴为晴，而是拉住她义愤填膺地说：“可不能因为他这点付出就心软呀丫头，男人可会装啦，你这么乖，要什么好男人没有，哪用得着吃回头草呀。下一个更乖，奶奶相信你！”

　　两个人一直在小花园里坐到太阳冒出头，气温回升，奶奶还有模有样地跟她分析了谈聆的心理，最后得出结论：让郁听按兵不动，静静看着他演。
　　郁听笑着说好，又认真跟奶奶道了谢。

　　郁听出来的时候没拿手机，倒是奶奶拿了，她看了眼说不早了，拉着郁听回去。
　　左右郁听也没事，就跟着奶奶去了八楼，要把奶奶送回病房。确定奶奶安稳地坐到了病床上，她这才告辞。

　　八楼要比顶楼热闹得多，郁听刚出门，就撞上了一个提着热水壶往回走的家属。
　　她往旁边避让了一下，再抬眼时，看见远处还有一个跟她一样贴在墙上的身影。
　　是那个小团子。

　　小团子还裹着围巾，脸上有点红，可能是哭过，也可能是刚睡醒。
　　她也紧紧贴墙站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从左看到右，又看回来，里面透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警惕和戒备。

　　郁听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在下一次有人从身侧经过时，她转身朝小团子走了过去。

　　大概是她看得有些专注，也一直在观察小团子的情况，以至于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时，她下意识错开，继续往前走。

　　只是还没等她迈出第二步，手臂却倏地被人牵制住了。
　　郁听：“？”

　　视线往身侧偏转，她看见了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谈聆，以及他阴沉晦暗的脸色。
　　郁听：“……？”

　　“放手。”郁听盯着他的眼睛说。

　　谈聆满脸都透着一股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望而生畏，可此刻站他面前的是郁听。
　　是最不怕她的郁听。

　　两人默默地站在走廊里僵持着，直到护士推着装满药品针剂的小推车出现，在后面严肃地说请让一下，谈聆才不得不松手。

　　分开的那一刻，郁听一步跨到了走廊另一边，头也不回地去找那个小团子。

　　小团子年纪不大，但记忆力不错，认出郁听的时候，小团子裂开嘴笑了一声：“姨姨，是你呀。”

　　“对，是我。”郁听蹲下身，勉强跟小团子保持了平视。

　　小团子还在笑：“姨姨，你好漂亮。”
　　“谢谢你。”郁听说，“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须须。”
　　“哪个须？”
　　小团子埋下头纠结了一会，才低声回答：“……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我不认字。”

　　郁听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抬头看向旁边重症监护室的门牌，又问：“哥哥呢，哥哥叫什么？”

　　提起哥哥，小团子的语调轻快了几分：“玉米，哥哥是玉米。”

　　郁听笑了：“玉米须须吗？”
　　“是呀！”小团子嘿嘿笑了两声，“大家都这么叫我和哥哥。”

　　郁听弯着眼虚虚地抱了她一下，起身牵着她走到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口。
　　这扇门上是有个小窗口的，但须须个子一丁点儿，根本看不到什么。

　　郁听想把她抱起来，让她看一眼自己的哥哥，可把手伸出去才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该怎么抱。

　　这些年拍戏从来没接过母亲类的角色，一是她阅历不够，二是她自己也不愿意。
　　以至于她现在才发觉，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抱孩子。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结，郁听闭了下眼，正想着怎么跟须须解释时，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双手，接替了她的位置，向上托起。

　　郁听微微一怔，一回头，发现谈聆已经娴熟地把须须放在了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圈着她的腿，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身上。
　　“……”郁听没忍住，“你会？”

　　“抱孩子吗，”谈聆看了一眼须须，眉眼柔和，“以前帮员工照看过。”
　　“……哦。”

　　郁听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探身往里面看。
　　谈聆似有所觉，跟着一起走过来，把须须也送到了窗口前。

　　小团子在谈聆怀里坐得很稳，整个上身都趴在了玻璃上。口鼻处凝出了白雾，她伸手胡乱抹了两下，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里面的少年。

　　郁听仔细看过须须的表情，才转头看向病房里面。

　　少年登记的名字就是玉米，看上去也就七八岁，身形瘦小。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可能睡了，也可能是昏迷了，一双眉头微微蹙紧，看上去并不好过。
　　他刚出抢救室没几天，周边的仪器时刻监测着他的身体状况，每项数值都不达正常标准，明显营养不良。

　　相比之下，须须都比他更健康一点。

　　听同楼层的那位奶奶说，这兄妹俩是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村子被泥石流掩埋，妹妹被哥哥保护在身.下才逃过一劫。
　　当时一起被送来医院的还有十几个人，但最后活下来的，不足五个。

　　郁听静静地站着，忽然听见身侧的玻璃上传来一身闷响。她惊得看过去，发现是须须不小心磕到了头。

　　“……”郁听面色不虞地看向谈聆。

　　谈聆早在须须碰到的那一刻就赶紧后退了一步，此时被郁听瞪着，无端有点心慌。
　　想了想，他低声道了句歉，又说：“孩子睡着了。”

　　郁听：“？”
　　郁听凑近去看了一眼，发现须须靠在谈聆胸膛，小脑袋枕在他肩上，一拱一拱的，还时不时吧唧一下嘴。
　　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视线一转，谈聆也在看她。
　　郁听眨眨眼，莫名觉得自己看懂了他的意思——这孩子怎么办？

　　须须这几天应该都没睡上个好觉，白天守在病房门口，晚上就去电梯里凑合一晚。
　　大概是他们两个突然出现的大人给了孩子安全感，才不小心睡了过去。

　　“送去护士站吧。”郁听想了想说。
　　“行。”

　　还孩子并不顺利，因为须须不肯撒手，越动她抱得越紧。
　　到最后，谈聆只能抱着孩子先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等孩子醒来。

　　郁听站在旁边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说：“那你在这儿等须须醒吧，我先上去了。”
　　说完她就转身要走，可还没走两步就又被谈聆喊住。

　　“yu——”他及时换了个称呼，“小听，给你手机，让连冬过来给你送早饭。”
　　“不用，我不饿。”郁听冷漠拒绝。

　　“……送手机也行，让他把修好的手机送过来。”
　　果然，听见这句话，郁听停下了脚步。

　　谈聆松了口气，抱着孩子起身追上来，给她手机。
　　郁听嗯了一声，转身朝电梯走了过去。

　　消息给连冬发了过去，人很快就找了过来。
　　这一次，郁听直接守在了门口，省得又被谈聆截胡。

　　于是，连冬带着早春的寒气敲开病房门，发现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家老板时，站在原地愣了三秒。

　　郁听看了他一眼，朝他伸手：“请问我的手机修好了吗？”
　　“……好、好了！”连冬回过神，急忙把手提袋递了过去，“您可以检查一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我再去找人修。”
　　“多谢。”郁听笑笑，低头鼓弄手机。

　　之前谈聆说只是外壳碎了一点，里面没问题，郁听大概看了一下，发现新外壳跟之前的一样，屏幕上也贴了新的钢化膜，看上去跟新的一样。

　　至于内容——
　　她点进相册和微信，从头划拉到尾，什么都没少，也全部能打开。

　　郁听长长地松了口气。

　　面前的连冬也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手机，等郁听发话。
　　见状，他跟着暗暗松气：“郁小姐，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先去给您准备早餐。还有——”

　　郁听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连冬说：“请问谈总现在在哪里？公司那边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他。”

　　“在八楼的护士站。”一听说他要找谈聆，郁听没什么兴趣了，捏着手机回床上，“早餐就不用了，你先去忙吧。”
　　“好的。”连冬点点头，转身离开。

　　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郁听赶紧给梁缇去了个电话。
　　这个时间点，梁缇应该还没去公司。

　　“宝贝，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呀。”
　　郁听故意捏着嗓子说话，给梁缇听得抖掉了一层皮：“咦，闭嘴吧。”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快发霉了。”
　　“等着，我先去趟公司。”
　　“好，我等你~”

　　梁缇很快挂断了电话，病房终归安静，外面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听那个嘈杂的程度，应该是姜应晚准备出院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请进。”郁听坐在床上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姜应晚。

　　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手里提着饭盒：“小听，还没吃早饭吧。”
　　说着，她把小餐桌支起来，打开饭盒推到她面前，又把勺子塞进了她手里。

　　才刚碰到她的手指，姜应晚随即皱起眉来：“手怎么这么冷？你早上出去过了？”
　　郁听没想到她能猜得这么准，迟疑着啊了一声。

　　姜应晚冷下脸色数落：“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就乱跑，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郁听嘴上嘟囔着“哪有那么恐怖”，身体倒是很诚实，往被子里缩了缩。

　　姜应晚不着急走了，硬是监督她把饭吃完。
　　“我准备出院了，琥珀浓和缂丝学校都离不开我，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再养两天。”
　　“我不，剧组也离不开我。”郁听捏了瓣橘子丢进嘴里。

　　“你……”姜应晚恨铁不成钢地指她。
　　郁听一副油盐不进的耳聋模样。

　　“算了，我拗不过你。”姜应晚叹了口气说，“那也别太着急回去，不差这几天，晚点让梁缇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用不着——”
　　“你放心，我会亲自跟梁缇说的。”
　　“……”

　　不知道是不是梁缇跟姜应晚提前通了气，梁缇风风火火赶到医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她跑了全院各大部门，做体检。

　　郁听不想去，梁缇就硬把人拖走，边走还边说：“就当是你每年的体检提前了，少给我摆出那一副死人样，赶紧的。”
　　“行行行，您说了算。”

　　又下到一层楼，走廊里安静得很，郁听人都麻了，也没看是什么科，就闷头跟着梁缇进去。
　　等被按在椅子里坐下，对面的医生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时，她才恍然回过神。

　　“这什么？”郁听看了梁缇一眼，又去看那张纸，标题上明晃晃地写着“心理测试”的字样。

　　郁听一瞬间冷了脸色。
　　她把纸笔放下，抬眼看向梁缇：“宝贝，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音听着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梁缇跟她混迹多年，几乎一瞬间就听出了不对劲。
　　她叹了口气：“没什么，例行检查。”

　　“以前体检的时候可没有这一项。”
　　“今年新加的。”
　　“宝贝，你蒙谁呢，”郁听笑了，“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说我脑子有问题？”

　　梁缇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医生就忽然插话进来：“这位女士，心理测试只是一种辅助手段，你可以当成一种趣味测试来做。我们也不会简单地以这样一个测试结果来下定论，您可以放心。”

　　郁听抿着嘴，坐了一会倏地起身：“没什么好测的，还有下一项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梁缇没拦住，回头跟医生道了声歉，急忙追了出去。

　　出了门，郁听直奔电梯，梁缇落后她一步，只能等下一部。
　　几分钟后，她终于在病房堵到了郁听。

　　“郁听！”梁缇关上门，脸色青黑地说，“你这是在讳疾忌医！”
　　“我都没有疾需要什么医？！”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开始吃药了！”

　　郁听原本闭眼躺在床上，听到这话，她猛地睁开眼瞪过来：“谁跟你说的？”
　　梁缇紧紧盯着她：“你觉得呢。”

　　郁听：“……”
　　一定是谈聆。

　　郁听一下子翻身坐起：“是不是就是他跟你说我脑子有问题，要去看医生？”
　　“……他没有。”
　　“宝贝，你骗不了我。”
　　梁缇微微沉默。

　　“是医生的猜测。”僵持片刻，梁缇和盘托出，“你被送来医院是因为疼痛导致的休克，但医生说你的腿恢复得很好，按理说不应该会造成这种程度的疼痛。”

　　“我没病，”郁听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而且我的腿已经不疼了——”
　　“吃药吃出来的吧。”

　　没等郁听说话，梁缇继续呛她：“那种止痛药副作用很大，一天只能吃四片，你吃了多少？你昨晚趴在水池边上吐了多久？”
　　“……”郁听瞬间哑了声。

　　梁缇看了她几秒，冷笑出声：“你说，你今天的体检报告出来会不会有问题？”

　　“你——”郁听气笑了，“行啊宝贝，算计我呢。”
　　“怎么会，你郁听是什么人啊，谁能有你主意大，谁又能算计得了你。”

　　郁听没话说了。
　　梁缇就是认准了她不会说实话，所以直接把证据拍她脸上，逼她承认。

　　病房里没人再开口，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没有减弱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梁缇手机里进来一个短信，通知她有项体检已经出了结果，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郁听，”她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无力，“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当一回事？”
　　之前不要命地熬夜、喝酒，现在又不要命地吃药——

　　“你是不是觉得你爸妈都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就没人能管得了你？”
　　“你腿是因为什么疼你心里没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