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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何昂夫知道自己在这里,年轻人不自在,因此吃过饭便早早离席。这时天色转阴,隐有雨意,思澜走到窗前向外望,只见一只小船从桥下划过来,船头影绰绰一条纤细的影子,另有一人在后面扶桨,思澜暗想,难道是蕴蘅,想来看一看她未来夫婿?却听思源笑道:“黄梅天气,这雨说下就下,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也走到窗边,跟着便呀了一声。
      他这一声呀,引得余下几人都往窗外看,这时天上已飘下雨点来,那少女撑起一把伞,依旧站在船头,脸向这边望着,孟叔卿心中一跳,知是何家女眷,却不知是哪一位。耳边听思澜喊道:“快上来,当心淋湿了着凉。”那小船渐渐驶近,两个女孩子跳上岸来,瞧模样是主婢二人,那小姐满脸稚气,不过十四五岁,孟叔卿心头一紧一松,暗想,我道是她,却原来不是。
      思澜忙跑下石级把女孩子拉进厅来,埋怨道:“想划船什么时候不能划,非要挑下雨的时候。”那少女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算到这会儿下雨。”说话间眼光便向孟叔卿脸上扫去,笑道:“这位一定是我未来姐夫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孟叔卿笑道:“我猜你一定是他们嘴里常提的那位又聪明又可爱的蕴萍妹妹。”
      蕴萍笑道:“原来你这个人很会讲话,怪不得能写那么长的诗。” 孟叔卿笑道:“你看过我写的诗。”蕴萍笑道:“岂止看过,我还能背下来呢。春风吹不断泪的相思,细雨缀染着花的忧郁,伊人啊,你总在梦里依稀,依稀,让我难寻难觅。伊人啊――”一边背一边笑,思澜几人也忍俊不禁。孟叔卿虽说对自己写的诗颇为自信,这时也不免有些脸红了。
      散席后思源回房,将这事讲给玉茜听,又道:“这孟叔卿脾气还算不错,蕴萍这么闹,他也没一点不耐烦的样子。”玉茜不答,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瓶香水闲喷。思源走过去道:“你最近怎么了,不爱说话,做什么事都懒懒的。”忽然一喜,“是不是有了?”
      玉茜冷冷道:“你发什么昏?”思源顿时心凉,哼道:“我想当爸爸,也是人之常情,怎么叫发昏。唉,倒叫老四抢在我前面了。”玉茜将香水向地上啪地一扔,思源吓了一跳,“你干什么?”玉茜站起身,寒着脸道:“不干什么,失手打了。”说着喊阿盈进来收拾,思源见她面冷如霜,便不敢再说。
      送走了孟叔卿,思源自然要践前诺,这天晚上便在花雨楼摆酒,其他人叫的局都陆续到了,晓莺还没回来,思源将杨四姐叫到一旁,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明知道我今晚请客,你还叫她出局?”杨四姐道:“她自己要出去,谁能绑着她的腿?我还以为三少爷带她到绸缎铺去了呢。”
      思源怒道:“胡说八道,我这一下午都在钱庄,哪有时间出来。”正在缠杂不清时,有人喊道:“五小姐回来了。”思源急忙上前拉住晓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晓莺望着思源的眼睛,怔怔不语。思源也无暇细究,只道:“先入席再说吧。”
      魏占峰一见他们过来,便敲着碟子道:“太不像话了,把客人丢在一边,主人翁两口儿悄悄说体贴话去了。”说得众人哄笑起来。筛过一巡酒,又唱过两支曲,正听魏占峰口沫飞溅地讲笑话,一个小大姐进来说道:“有人找三少爷。”思源抬头道:“谁呀?”却见一个少年缓缓从屏风后踱出,向众人团团一揖,含笑道:“小弟冒昧,要做个不速之客了。”
      思源顿时怔住了,魏占峰见他神情有异,不由转身打量那少年,见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穿件湖水蓝印度绸长夹袍,戴一顶阔边呢帽,肤色白腻,样貌清秀,倒有一两分面熟,只是想不出哪里见过,碰了碰思源胳膊道:“你不认识他么?”
      思源脸上忽青忽白,说不出的难看,那少年瞧也不瞧他一眼,笑向魏占峰道:“魏七哥,金玉成是我堂兄,常听他提起你,想不到今天才有机会见面。”魏占峰忙起身笑道:“哎呀,原来你是玉成的堂弟,什么时候到南京的,怎么不去你姐夫家里。快过来一起坐。”说着便去挽他手臂,思源这时像被电打了似的,猛地跳起来,一把将那少年拉开,低声喝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快回家去。”
      那少年用力挣开,走过去在思源的座位坐下,便有小大姐来接帽子,思源喝道:“去去去。”那少年笑着打量晓莺两眼道:“这位就是云枝姑娘么,姐夫果然好眼力。”思源低声央求道:“我跟你一起回家,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后再说。”
      施可久笑道:“虽说这地方不适宜小孩子来,但偶尔一两次打什么紧,老三你又何必这样蝎蝎蛰蛰的。”又问能喝酒么,那少年尚未答言,思源已急急道:“喝不得。”众人都见紧张的过分,不免诧异,思源自知失态,讪讪笑道:“我,我内弟若出了事,回去跟他姐姐不好交代。”
      晓莺脸上微微变色,站起身来强笑道:“这杯子不好,我去拿鸡缸杯来。”说罢便离了座位,若在平常,思源早已跟过去哄她,这时看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样子,迈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嚷,接着冲进来一个邋遢汉子,直奔晓莺,上去就是一巴掌,嘴里骂骂咧咧道:“死不了的小娼妇,在这里做婊子做得好快活,跟你要点钱推三阻四的,他妈的,老子的绿帽子白戴了么?”
      几个外场相帮上前七手八脚扣住那汉子,他嘴里仍千娼妇万娼妇的乱骂,身上重重吃了几下拳脚,才算老实下来。待相帮将那疯汉扔出去,晓莺早哭得泪人儿似的,又气又羞,掩面跑上楼去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好不尴尬。杨四姐骂外场道:“你们都是死人啊,疯子也放进来。”
      那少年睨了思源一眼,低声笑道:“这出戏好不好看?”思源霍地跳起来,拉住那少年便往外扯,众人见他脸色苍白,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实是气得不轻,施可久起身劝道:“老三,有话慢慢说,这是干什么?”思源厉喝一声:“别跟过来。”一路将那少年扯出来,便往自己车子里塞。那少年不肯上车,挣扎间帽子落地,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来,正是他妻子玉茜。
      思源咬牙道:“你一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还要不要脸了。”玉茜呸了一口,“我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我告诉你,金家人没那么好欺负的,今天不过是一个小教训,以后你在这里摆一回酒局,我就摆一回,遍请你的知交好友,再叫上那位绿云罩顶的老兄,让你跟着那位娇滴滴的相好一起红透金陵城。”
      思源气得直发抖,怒道:“我休了你。”玉茜冷笑道:“好啊,然后我看着你八抬大轿抬那婊子进门。”说罢转身便走,思源气恨之下,也不理她,自己上了车急驰而去。
      玉茜只道思源仍会追上来逼自己上车,谁料他竟自己走了。一时间心如乱麻,恍恍惚惚也不择路,蓦地一个黑影从巷子里窜出来,玉茜吓了一跳,定神看去,原来是自己费神找来的那女子前夫。那人哎哟两声咧着嘴道:“三少奶奶,我这几下可挨得不轻,你上次给的那点钱还够我买药的呢。”玉茜皱眉道:“说好一次清帐,你还想勒索不成?”
      那汉子喝道:“老子就勒索你了怎么样?”说着一把钳住玉茜手腕,便要掳她镯子,不想玉茜为扮男装,事先已把那些罗嗦东西都卸了,那汉子掳了个空,又向玉茜怀里摸去,玉茜甩手一个耳光,那汉子大怒,恶狠狠道:“妈的,你男人玩我老婆,大爷今天也要玩他老婆。”说着伸手去撕玉茜衣服。
      玉茜大声呼救,那汉子一手捂她嘴,一手劈头盖脸打过来,玉茜顿时头晕目旋,忽觉身上一松,人就靠墙滑了下去,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手臂,头脑暂得清明,只见那汉子倒在地上痛叫不止,另有一人站在旁边,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月光下眉目清疏,隐有倦色,风细细的,拂着他的衣角翻了几下,恍如旧日台上。玉茜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会在这样狠狈的时候遇见他。
      她真是狠狈呀,身上穿着男人衣服,长发却凌乱披散,甚至连马褂扣子都被扯掉,可她毕竟是金玉茜,只怔了一会儿,便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道:“谢谢你,柳老板。”柳云生微笑道:“我还以为金小姐不认识我了呢。”
      玉茜不语,看着那汉子手足并用,一骨碌爬起来跑了,心想这麻烦只怕是才开始呢。耳听柳云生问道:“慧小姐还好吗?”玉茜淡淡一笑,“我也以为柳老板不记得她了呢。”柳云生的声音很平静,“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两位金小姐没少捧我的场。”
      玉茜道:“她嫁了。”柳云生轻轻哦了一声,玉茜扬眉道:“你不问她嫁了谁?”柳云生微微笑道:“嫁谁?总不会是嫁唱戏的。”玉茜心中忽想,我跟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从前就与我无关,以后跟谁都无关。于是说了句告辞便往前走,柳云生跟上两步,摘下自己的帽子递过去,玉茜也知自己这副样子走在街上太惹人注目,略一犹豫便接过,低声道了谢。
      转到大街上,车声轰轰,灯影烨烨,好像又是一个世界,到家时思源果然还没回来,玉茜洗过澡躺在床上,身上骨头散了架似的疼,细想刚才的事不免后怕,既恨自己无谋,又恨思源负心,看外间灯还亮着,便喊:“阿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阿盈道:“姑爷还没回来呢,先打着灯吧。”玉茜冷声道:“睡你的觉去,他死在外面了,不用管他。”阿盈听这话音不对,哪里还敢多事,忙熄灯睡了。
      思源跟玉茜大吵一架后,开着车四处乱转,好容易气消了些,又折回花雨楼,他那些朋友早散了,杨四姐苦着脸道:“这叫怎么一回事,三少爷,你可让我死个明白罢,咱们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思源也不理她,径自上楼,晓莺的门却在里面锁死了,思源啪啪拍门,喊道:“晓莺,你让我进去。”
      晓莺低声道:“三少爷,你饶了我吧。”思源听她语音消沉,真好似心灰意冷了,不由心中一痛,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想那人不过是她堂弟,我便慌成这样,可见心里不以你为重。可是你不知道这其中有内情,我简直羞于启齿。”
      晓莺不答,思源又说了许多话,里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杨四姐道:“这丫头拗个什么劲儿,我叫人把门撞开。”思源道:“不必了。”顿了顿又道:“晓莺,我走了。那个无赖是要钱不要命的,你出入当心些。”
      思源走出花雨楼,想想这一天发生的事,只觉烦闷之极,当下也不回家,将车直开到凤鸣玉处。凤鸣玉唱完夜场,推掉诸多应酬,到了家正打算休息,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见是思源,不免诧异,问道:“今天你来了么,怎么没去后台找我?”
      思源道:“鸣玉,你这里有什么酒,一喝就醉的,快拿出来。”凤鸣玉见他双眉紧锁,脸色十分难看,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将思源拉了进来,扶他在沙发坐好,自去厨房,取了一把珐琅酒壶并两个杯子放在几上,给他倒了半盏,笑道:“这酒后劲不小,你自己斟酌些。”
      思源持杯在手,仰头一饮而尽,叹道:“酒色酒色,酒似毒药,色比钢刀,偏生这两样,一样也扔不下。”凤鸣玉笑道:“你是在哪儿遭了冤屈,这般感慨起来。”思源满腹抑郁,酒入愁肠一搅,便东拉西扯地将事情大概说了,凤鸣玉奇道:“竟有这样的事。”
      思源愤愤道:“难为她做得出来,分明是想逼死我。那无赖跑到外地去了,她也有本事把人找到,一不知道害怕,二不知道丢人,你说我怎么娶这么个老婆呢。”凤鸣玉笑道:“你记不记得聊斋上有一篇,就是妻子女扮男装,跟丈夫到青楼的。花枝样的人物,却悍得狠,似乎还有什么针刺棒打之刑。尊夫人对你,已是好太多了。”
      思源想了想道:“你说的是江城吧,人家再悍,到后来却替丈夫将那人儿赎回家里,我呢,做梦也不敢想这种事。怪不得异史氏说,床头的夜叉婆,都是前世的冤孽。大概我前世的孽做得深了,今生才遭这罪。哪里有神僧,也替我喷她一脸水呢。”凤鸣玉笑不可抑,道:“要享齐人之福,这点罪也遭得过了。”
      思源皱眉道:“我不避家丑,把心事都告诉你,你不出主意倒罢了,还说风凉话。”凤鸣玉道:“我能出什么主意,听你讲来,尊夫人性情很烈,只怕容不得你那位心上人。你又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左右不过这样拖着罢了。”
      思源叹口气道:“我到现在才真佩服我们家老爷子,难为他四五房怎么摆得平,我只这两个人,已经鸡飞狗跳了。”说着又往嘴里倒酒,凤鸣玉拦他道:“你也差不多了。喝得烂醉,怎么开车回家?”思源摇头道:“我不回家,鸣玉,让我在你这里躺一晚吧。”凤鸣玉见他脸色泛红,醉态可掬,也怕他开车出事,便道:“在这睡可以,只是你不能再喝了,一会儿吐我一床,让我怎么收拾。”思源笑道:“小气鬼,三少爷送你套新的就是了。”
      当晚思源在凤鸣玉这里胡乱睡了一宿,第二天睁眼,果然头疼,拿出怀表一看,竟已是十点多了,忙穿衣起身,走到厅外,听得有人说道:“你怎么让他睡这里?”原来是凤鸣玉那个姓柳的师哥来了。思源脚下一窒,便不好进去。却听凤鸣玉道:“他喝醉了走不了,在这睡一晚,也是平常的事。”
      柳云生道:“事情本是平常,不过放在有些人嘴里,就不知说出什么龌龊话来。”凤鸣玉笑道:“师哥,你以为还是在北京么,南方不兴这个的。”柳云生道:“反正你自己留心就是。”凤鸣玉见他左手上新戴了个绿玉扳指,春水似的清透,咦了一声道,“好翠呀。”
      柳云生脱下扳指道:“我也不爱戴这些东西,给你吧。”凤鸣玉笑道:“算了,我知道是谁送你的,不敢要。”柳云生也笑了一下。接着两人又转到别的话题,思源这才出来,与柳云生打了招呼,柳云生仍是淡淡的,思源洗漱完毕,便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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