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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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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不久,上京城郊的柳树刚刚抽新芽,往年这等天气应当是上京城内那些夫人贵女们踏春的时候。
但今年的城郊却静悄悄的,人人噤若寒蝉闭门不出,等着叛乱过去。
快要到午时的时候,王府厨房准备各处的饭菜。
因着这安王府人丁不多,王爷又不在府中,安王府的厨房倒是落得清闲,除却做好这些下人的饭菜,便只需要伺候好后院那位唯一的女子便可。
前些时日,邺城王起兵造反,不过数日便夺了好几座城池,不日便要攻入上京城。
这位邺城王本是有力竞争太子之位,却因着陷害安国公府叛乱却又做的不彻底,让那安国公世子回了上京翻了案子。
如此邺城王被陛下厌弃封王遣出了京城,帝王又为了弥补安国公府封了那安国公世子为安王。
仇人得势,那邺城王被逼的破釜沉舟造了反。
邺城王原本毕竟是有望封为太子的,虽一朝失势但到底还有些追随者,这一次便趁着镇守上京城的车骑将军被派去平定岭南的叛乱的时机里应外合起兵造反。
如今陛下被邺城王下毒昏迷不醒,安王临危受命接了虎符去平定邺城王的叛乱。
这些外面的纷纷扰扰未曾惊动王府,她们每日的活计照旧,并不敢因为主子不在府中而懈怠。
今日被派遣去后院送饭的是厨房管事林嬷嬷新收到厨房的小丫鬟盼月和采红,在将餐食装入食盒。
这是两个小丫鬟第一次做这个差事,林嬷嬷略微耷拉的眼皮盯着两个年轻小丫头,语调严肃:“在这府里头,你们见着谁都要敬上三分,莫要失了分寸。”
这话是在教导两个小丫鬟,莫要因为这王府后院唯一的女人没有名分便轻视了去。
林嬷嬷是原来安国公的老人,算的上是这府里头主子信重的下人,知道些安王与谢朝朝的过往,即便是这位女子后来被囚禁在这府内如同禁脔一般,林嬷嬷也未曾看轻了去。
但却偏偏有不长眼的下人,在谢朝朝刚刚入府不久,看见安王对她疾言厉色,还禁了她的足便以为安王厌恶这女子,为了讨主子欢心,便擅自寻了些阴私的法子折磨谢朝朝,这事儿被邀功的奴才捅到了安王面前。
林嬷嬷记得那一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安王,将那些人一一的罚了,打的打,发卖的发卖,便是那院子里没有参与其中只冷眼旁观未曾阻止的下人,都被罚去了外院做洒扫。
这厨房先前的两个丫头,便是因为未曾上心谢朝朝是否好好用饭,还时常怠慢待饭菜凉了方才送去,挨了罚被赶出了府去。
想到这里,林嬷嬷不禁庆幸未曾刻意针对那女子去讨好主子,又不禁想,安王的心思难测,虽面上对那女子厌恶至极,恨不得折磨看她求饶,但实际恐怕是希望那女子如从前那般在意他。
林嬷嬷的表情愈发的严肃,两个小丫鬟不敢在嬷嬷面前掉以轻心,一一应下再三保证后方才提着食盒向后院方向过去。
盼月和采红到底还太年轻,憋着走了大半的道儿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讨论起来,想那后院的女子到底是何身份,为何会被囚禁在王府的后院。
她们入府听了些传闻,却也只听闻了只言片语,并不似林嬷嬷那般了解内情,有些圆圆脸的盼月对谢朝朝心生同情,忍不住道:“后院那位当真可怜,活着不得自由,想死却又死不了,生生遭罪。”
长相艳丽眉尾上挑的采红却不觉得,她还嘴反驳:“安王玉树临风,又位高权重,日后更说不定会……能够跟着王爷是天大的福气。”
说到此处采红的脸颊上泛出一团红晕,竟是有几分憧憬的模样,她曾远远见过安王沈辞暮一眼,身姿挺拔,清冷出尘,英俊的模样刻在了采红的心上,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期盼,在家中采红便是姐妹几个中生的最好的,又缠着家中读书的兄长教着识得两个字,便愈发自觉不凡。
若非家中生了变故她与巷子里唯一的秀才婚事黄了,而兄长读书又需要银子,她定然不会来王府做这端茶递水的下人。
本是不甘愿,但待采红入了王府看见了王府泼天的富贵,又瞧见了安王的相貌气度,在深夜无人处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即便只是成为安王后院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也总好过随便嫁给一个穷酸秀才,若待她成为王府的侍妾,总归是要叫往日抛弃她的秀才后悔不及。
可惜采红自入了王府,除却那一次远远瞧见安王从谢朝朝的院子中出来,便再没有机会见到安王。
想到此处采红眼中泛出一些嫉妒来,嫉妒谢朝朝那般好命却还不知足,与安往拗着来,真是太过不知好歹了些。
又想只要安王见了她,定会被她的美貌吸引,将她纳入房中,思及此采红的胸脯挺了挺。
盼月心下觉得采红的话不太妥当,却因着二人到底只是一起做差事并不熟稔不好辩驳,便不再搭茬,见盼月不再说话,采红也歇了说话的心思,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关着女子的院门口。
两人瞧着院门口拿着刀杀气腾腾不好想与的侍卫,两人不觉的收敛了刚刚各自恍惚的心神,心中生出些紧张。
她们虽然进入府中有些时日了,却都在林嬷嬷手下调教,虽是听了许多关于谢朝朝的只言片语,今日是第一次当差来这院子。
一想到要见到传说中的王府后院中唯一的女人,不免也有些紧张好奇。
盼月采红猜到了会被安王囚在后院的女子定然容貌不俗,却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
她的面色因为太久不见阳光有些苍白,加之安王不让旁人与她交流,长久的自闭让她的神色有些呆愣。
但是这些都丝毫没有减损她精雕细琢的眉眼,亦或者说是她若是再健康些,会更美的不可方物。
这样的美貌让采红自惭形秽,都忘记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子上,身后跟着的嬷嬷阴钩一样的目光落在采红的身上,她被盼月的胳膊撞醒方才回过神来。
对上嬷嬷阴沉的目光,采红再不敢犹豫,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轻手轻脚取出里面的饭菜放到桌上,然后在嬷嬷紧盯着的目光下走出房门。
在跨出门槛之时,采红听到叮铃铃碰撞的铁链声,曾听闻过安王怕谢朝朝逃走,命人用铁链将她拴起来,却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回过头看去。
美的出尘绝艳的女子从塌上爬起来,她的动作牵动了束缚住她的铁链,许是察觉到旁人的目光,她微微抬眸,与采红的目光对上,谢朝朝的一双眼睛极其漂亮,乌漆漆的瞳孔倒映着采红的样貌。
采红被这样一双美的勾魂摄魄的眸子牵动地的忘了回神。
楚楚可怜的美人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未曾发出声音,采红还想去看,嬷嬷威胁的声音已经响起,不敢再停留,采红跟着盼月快步离去,听闻身后房门关上的声音。
在见到了谢朝朝之后,采红彻底死了成为安王后院中女人的念头,他既拥有了谢朝朝那样美貌的女子,她这样的蒲柳之姿如何入得了安王的眼。
却还不待采红沮丧许久,她与盼月的屋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盼月打开门向慌乱的小厮打听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慌慌张张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完了事情,竟是后院那女子不行了。
盼月还未反应过来,采红先是一喜那女子死了,安王是否又能看见她了,后又生出些慌张,她们今日第一次当差,谢朝朝便要不行了,会不会连累到她们?
眼前浮现出谢朝朝那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采红心中也生出了些怜惜。
可惜了。
***
谢朝朝在众人正困的午时突然呕血,她撞落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将原本守在门外打盹的婆子惊醒,婆子推门看到谢朝朝挂在嘴边的血迹与地上一滩发黑的鲜血之时,差点被吓晕过去。
六神无主过后才反应过来去扶谢朝朝的胳膊,将她放平在塌上,而后慌忙的去寻府里的大夫。
谢朝朝的胸口疼的厉害,她大口大口呕出的鲜血让疼的说不出半个字,这疼痛太过剧烈,似乎要将谢朝朝的胸口灼穿,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但谢朝朝强撑着不敢睡去,她怕一觉睡过去便再醒不来,所以极力的保持着自己的清醒,想些平日里不敢想的事情。
谢朝朝想如若她此番有幸活下来,便再不反抗沈辞暮的折辱,他想要什么她便给什么,只待他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上之时,能够放她一条生路。
她是沈辞暮的耻辱,为了抹去帝王不堪的往事,他定然不会将她带去宫中,届时她求他放她离去,她愿意假死抛弃谢朝朝这个身份,当一个山野村妇,只要自由便好。
她想她好好求一求沈辞暮,他许是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应允的。
还未曾深想该如何求沈辞暮,谢朝朝又呕出一大口鲜血,钻心的疼痛稍微得到缓解,谢朝朝的脑子清醒了些,又不免想起来前几日林青之同她说的话。
林青之本是来告诉她,她唯一的兄长重病将要不久于人世,而后不知怎么说到沈辞暮,林青之是邺城王门生,对沈辞暮素来厌恶,希望谢朝朝能毒杀沈辞暮。
莫说谢朝朝没有本事杀了沈辞暮,更是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敢生起,她跟在沈辞暮身边这样久,知道从岭南回来之后的沈辞暮是何种心狠手辣。
她但凡升起这样的念头被沈辞暮察觉,她那娘亲和兄长定然会被沈辞暮杀了报复。
没想到谢朝朝会拒绝,林青之失了文人风骨,他言辞激烈说沈辞暮对你恨之入骨,现在将你囚在府中折辱你,待他来日登上高位,定会杀了你全家泄恨,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方才有生路!
沈辞暮便是在这时候推门而入的,谢朝朝在看到沈辞暮那一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几乎站不稳,她是求了沈辞暮许久才得到出关着她的院子的准许,若非是林青之传来她兄长重病的消息她是不会违逆沈辞暮偷偷出府。
虽心知沈辞暮迟早都会知道她偷偷出府的事情,但以为只要她好好解释他便不会动怒,可如今被他撞破她与林青之在一个屋内,又商量着要杀了他的事情。
即便谢朝朝心中拒绝,但这样的情形下,有嘴也难以解释的清楚了,沈辞暮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冷冷的睨了她一眼,谢朝朝被那凉薄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
虽是害怕,谢朝朝却在最后紧要关头想起来了林青之,本是她连累了林青之被沈辞暮报复丢了官职,如今林青之本也是为了替她兄长传话给她,谢朝朝做不到冷眼旁观。
本来还面无表情的沈辞暮在听到谢朝朝求情的话之后,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恫人的笑,谢朝朝被吓得说不出话。
而后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再见到沈辞暮,也不知道林青之如何了,她又回到了最初入王府的时候,脚上被套上了铁链,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难道真的是沈辞暮想要杀她吗?
这个念头之后,谢朝朝疼的神志开始模糊,恍惚间似是看到满身寒气黑沉着脸吓人的沈辞暮走来。
残存的清醒想着沈辞暮带兵平叛,怎会出现在幽兰苑,还不待她看清楚,便彻底陷入昏迷失去意识,这个毒太凶险了,谢朝朝终究是没有机会当面问一问沈辞暮是不是他要杀她。
***
谢朝朝当真死了,这满院的丫鬟婆子都没有想到谢朝朝竟会轻易这般就死了。
她们以为谢朝朝还会与安王纠缠许久。
说到安王,那日安王身披盔甲赶了回来,他竟然当真平定了邺城王的叛乱,同时拿出了先帝的亲笔密诏。
先帝封了安王为新帝,这样的消息震惊朝野,但有中书省拿出来的先帝遗诏,又有先帝身边的大监作证,便是再荒谬也名正言顺。
加之安王如今手握重兵,谁人敢置喙。
不过又细细想来先帝子嗣,除却叛乱的邺城王,其余的若不是年龄太小,便是身体残缺难当大任,这皇位传给安王许也是考虑到天下太平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都不过是朝臣们私下里自己琢磨的,却不敢议论半句,恭敬的恭迎安王为新帝。
安王为新帝的消息传出来,最该高兴的便该是王府的众人,即便他们只是下人,但身为安王府中的奴才,主子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他们的全族也能荣宠加身。
但,整个王府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喜色,林嬷嬷去给在幽兰院闭门不出三日的新帝送饭,又被拒之门外,脸上不禁出现忧色。
那日谢朝朝断气之时,新帝回到了王府,新帝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在是安国公世子的时候清冷疏离犹如世外之人,便没什么事情能够轻易让他的表情变化。
而后从岭南回来,虽然身上多了些阴鸷之色,但是也是将自己的情绪藏的更加的深,从脸上几乎看不出来他是怎样的心思。
但那日林嬷嬷在前院看见匆匆往幽兰苑赶去的新帝,虽还是那般模样,却让人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急躁。
林嬷嬷从未见过这样的新帝,心道不好,她约莫知道新帝对谢朝朝的在意,若是谢朝朝救不回来了,新帝恐怕要伤神许久走不出来。
但未曾想到他竟将自己关在了谢朝朝毒发身亡的房间里整整三日未出来。
三日,谢朝朝的尸体恐怕都要发臭了,这事情若是传出去,怕是于新帝的名声有碍。
而那些看管幽兰苑的侍卫与下人提心吊胆,包括厨房送饭的盼月与采红都开始紧张起来,若是新帝在回来的第一日便惩处了他们,不管是挨板子也好还是发卖出去也好,总归是能保住一条命的。
但是新帝什么都没做,既没有处置他们,也没有下令调查是谁人毒杀了谢朝朝,只将自己关在谢朝朝死的屋内,不准旁人进去,也不许谢朝朝下葬,他越是这样隐而不发,便越是令人害怕。
终于在第四日,早已不问俗世的老安国公被人从大华寺中请下来。
老安国公对于他这个儿子,素来是疏离的,非是因为往事不喜,而是沈辞暮总是淡淡的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从岭南那一遭之后,便愈发的深沉难测,老安国公大抵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阻止不了,也劝不了他放下,只能放任自流,眼不见为净。
但是到底养了这么多年,心底里不忍,想要劝他既然得到了想要的,旁的便不要执着了,不过是一个女子,日后何种女子他寻不得。
他在来时路上想好的说辞,但是在看见沈辞暮模样的时候便说不出口了,沈辞暮并非老安国公所想的那样消沉亦或者是悲伤,除却神色憔悴些和他将自己关在这屋子里三日,竟看不出半分他对谢朝朝死的波澜。
还不待老安国公开口,沈辞暮便走出门对着院外的下人吩咐他们安葬谢朝朝,有人犹疑想要询问沈辞暮按照什么样的仪仗下葬,终究是没敢问出口。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新帝去了皇宫,传了道旨意出来,竟然没有给谢朝朝任何名分,甚至没有立碑,只匆匆寻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随意的安葬了。
这等模样,倒是叫那些担忧的人松了口气,新帝没那么在意那个女人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