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
-
她很少在沉睡的时候醒过来，上次醒来属于意外情况，她本以为自己会再睡上一整年，但却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鬼魂吵醒了。
这只鬼魂穿着长长的白色睡袍，长着一张漂亮的瓜子脸，眸似秋水，如瀑的长发柔顺的从树枝上垂下。
鬼魂坐在她的树枝上一下一下的敲着她的树干，仿佛不把她敲醒就不罢休似的。
“你终于醒了，我的手都敲酸了。”鬼魂揉了揉手腕。
她睡眼惺忪的看向鬼魂：“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鬼魂坐在树枝上一边晃着脚一边道：“我听闻柳岸那家伙千里迢迢去给我寻药去了，但是我等不到他回来了，我昨夜已经咽了气，此次辜负了他的好意，所以想让你代我同他说一声谢谢。”
“柳......岸？”她不太熟悉这个名字。
“就是这家老头的孙儿。”鬼魂解释道。
她想起之前冲出来替她挡下斧头的白衣少年，想必他就是柳岸了。
鬼魂羡慕的看着她然后开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你真好，你没有爹娘不用被关在闺阁，自由自在。哪像我就算跑了出去也会被抓回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求了一剂所谓能让人变得温顺的土方子逼着我喝了下去，害得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靠一株草药吊着命，这下我死了也算是解脱。”
她很少和人说过话，也不太明白如何与人交流，她有些想安慰这只鬼魂但却不知从何安慰，于是便安安静静的听着。
“对了，你叫什么？”鬼魂眨着眼睛问。
她愣了愣，她活了几百年但却没有名字，名字是世人的东西，她与世人没有联系因而不需要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如实道。
“没有名字怎么行呢？我叫越夕，反正我死了这名字也没用了，你若是不嫌弃，你以后就叫越夕好了。”鬼魂对着她朗朗一笑。
“越夕......”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
“哎呀，就要到时辰了，我得马上去地府投胎去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当个超级厉害的大侠客，等我走遍江湖的时候说不定还能与你再见上一面，总而言之再见啦！”这鬼魂一阵风似的匆匆离去，对此处没有任何的留恋。
被鬼魂吵醒了以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一方面是因为她有了个新名字，另一方面她还没有拿定主意如何向那位人类少年道谢，这鬼魂要感谢他，她自己也承了他的救命之恩因而也应当一并感谢他。
这一回她提前了一年苏醒过来，但由于还没有开花的缘故她化不了形，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树上坐着，偶尔逗一逗树上的小鸟。
这个叫做柳岸的少年似乎很喜欢坐在树下读书，有时他一坐就是一整天，在周围都没有人的时候他经常自言自语。
“最近爷爷总是逼我去和城里的姑娘相看，但我不想去，你若是在就好了，那我便娶你进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就在我身边，我想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你的样子我都快要忘记了，还要等多久呢，还要等多久才能和你再次相见呢？”
她坐在树枝上听着少年干净的嗓音，天空碧蓝清澈，偶有白云飘过，少年在树下诉说着对早逝未婚妻的思念，她也不由的为人类脆弱的感情所动容。
柳岸在树下读书的时候总会有下人替他续上茶水，偶尔会摆上好些糕点，茶水喝完糕点吃完他便把书读了一大半。她从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她和人类不同，只要有泥土有阳光和雨水她便能活下去，人类就要要麻烦许多，他们要变着花样的吃好吃的东西才能让他们保持愉快的心情。
一日，她留意到柳岸的手边放着一碗黄澄澄的汤，汤里漂浮着好几块花朵状的小饼子，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碗汤居然真的散发着一股花的幽香。
在柳岸起身去取笔墨的时候她偷偷从树上溜了下来，她站在这碗汤面前犹豫不决，最终拿起勺子舀起一块花朵状的饼子放在嘴里，汤的鲜香与梅花的香味充斥在她的唇齿间，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块。
柳岸就快要回来了，她赶紧放下了勺子坐回了树枝上。
只见柳岸盯着那碗梅花汤饼若有所思，最终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了书来。
接下来的日子柳岸时不时会带来一碗梅花汤饼，在他离开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跑下来偷吃几口，他似乎也并未察觉。
他和从前一样喜欢自言自语，不过最近的内容都和梅花汤饼有关。
“城东柳记汤铺做的汤鲜但是饼子用的面粉差劲了些。”
“灯盈街上这家店的汤饼虽然买的人多但味道却不怎么样。”
“还是西市食肆王婆婆卖的汤饼最好吃，汤饼鲜香劲道，用得梅花也极香。”
一年的时光就这样如流水般过去，在她化形的第一天她就迫不及待的去品尝了柳岸口中每一家卖梅花汤饼的食肆，奇妙的是她和柳岸的口味差不多，他觉得不好吃的地方她也觉得不好吃。
日暮西沉，还剩最后一家食肆她没有去，找了许久她终于在西市的一个角落找到了那家食肆，那食肆不大，只有两层楼，夜色下亮着昏黄的灯火，放在外面的汤锅冒着滚滚热气，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婆婆正在舀汤。
她站在这家食肆外面正要进去却发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黑发用玉簪半绾着，面前放着一碗做好的梅花汤饼，汤饼的雾气把他的眉目晕染得朦朦胧胧。
她往后退了几步，明明已经见过他无数次可她却不知为何忽然紧张了起来。紧张是属于世人的情绪，她本不应该拥有这种多余的情绪，可她现在却心如擂鼓。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街道上坑洼不平的地方积了水，她借着店外灯笼的光芒看向那滩积水，水中的女孩长着一张平凡的圆脸，眼睛鼻子嘴巴普普通通，看上去甚至有些呆，她皱了皱眉头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以后就叫越夕好了。”记忆中那个鬼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个鬼魂长得真好看，她有秋水似的眸子，白雪般细腻的皮肤，脸也小小的，这才是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啊，即使她不在了他也日日在庭院里同她说话，一定很思念她吧。
她这次来是为了报恩的，不是为了别的，既然他如此思念那人她就变成那人，也算是全了他的一个念想。她回忆着那人的面孔，在漆黑的夜色下摇身一变，变成那人的样子。
她踏进那家食肆那一瞬间，他看向她的眸光微微一颤。
“越夕？”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交织着许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是啊，我变成鬼回来了。”她学着那人轻快上扬的语调道。
他的脸上没有出现她所预料的惊喜表情，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她，像是在犹豫什么或纠结什么。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最终一下子松开，绽出舒朗的笑容：“你好啊，越夕。”
她知道这是世人打招呼的时候常用的语言，于是她也有模有样的道了一句，“你好啊，柳岸。”
他替她喊了一碗梅花汤饼，热乎乎的汤饼放在她的面前她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吃吗？”他微笑着看着她。
“好吃！”她仰头对他盈盈一笑。
他望着她的眸中似有点点星光在闪烁，片刻后他忽然俯过身来，拿手帕擦干净了她唇角的汤汁，“慢慢吃，我们有的是时间。”
吃完这一碗后她才想起自己是来替那鬼魂说谢谢的，于是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道：“我只能在此处停留半月，此次前来是为了感谢你替我去拿药。”
“半月后你要去何处呢？”他问。
她咬着勺子想了半天后道：“半月后我就要去投胎去了。”
他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随后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便陪我半个月如何？”
她有些迟疑，本来她只打算和他道一声谢后就消失的，可他却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她让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吧。”她蹙着眉，不知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
三月初三，天气晴朗。
临沽城在三月三这天迎来上巳节，河畔边随处可见结伴踏青的少女，文人士子在河边设宴，赋词作曲。传说只要在上巳节这天用河水沐浴便能洗净这一年的霉运，因而河中挤满了嬉水沐浴的人，很是热闹。
从前她总是躲在树枝上，她对世人的一切并不感兴趣，即使是看见他们开心的面孔也无法感同身受，可今日置身于这样的热闹光景之中她仿佛也和那些在河畔草地上放纸鸢的孩子们一样快乐。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羡慕世人虽然短暂但灿烂的生命。
远远的她就瞧见柳岸站在河边等她，依旧是素白的衣衫，温和的眉眼。
他把手臂朝她的方向一伸她便自然而然的挽了上去，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好，想要把手抽回去却被他夹得紧紧的，便只能继续挽着他。
临沽城的春日极美，河岸边长满了嫩绿的青草，杨柳也抽了枝条，河面上泛起阵阵雾气，对岸的楼宇仿佛在仙境之中，有人在河边的大树上系了长长的秋千，美丽的少女们踏着秋千从翠绿的水面上一掠而过，笑声似阵阵清脆的银铃。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去东鸣山，踏青。”他指了指不远处那座绿意盎然的山包。
一路上许多人都不由的朝他们看去，这一对玉似的人总是很容易吸引路人的目光，她留意到了这些目光，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看她，于是她不太习惯的垂下了头。
“别怕，你看他们。”柳岸用手抬起了她的头，示意她看向一对正在河边亲吻的情侣。
似乎看那对情侣的路人要比看他们的更多，这对情侣情到深处吻得十分忘情，丝毫没有在乎路人讶异的目光。
她看那对情侣看得有些出了神，忽然身边的人在她通红的脸颊上蜻蜓点水的落下了一个吻。
她猛然看向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挽着她继续朝前走。
“越夕，我很爱你，非常非常爱，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开始爱你，永远都不会终结。”他把她冰凉的手握在了手中包裹起来。
他的手暖融融的，好似春日的第一缕阳光，一瞬间就暖到了她的胸口，化开了她禁锢太久的心。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快得似乎不属于一只活了上百年的妖怪，
她一人走过了太久太久的岁月，王朝不断的更迭，柳府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没有任何情感的注视着树下发生的一切，假装这些世人与她毫无关系。
可她却忘了自己也身处这红尘当中，总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那人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把她的所有伪装和冷漠击溃，然后伸出一双这样温暖的手把她拉近万丈红尘之中，让她甘愿与他共同沉沦。
--
东鸣山脚下的月老庙前人头攒动，全临沽城的有情人都在这一天聚集到了月老庙门口，他们携手踏进庙中，往月老前的香炉上插上香火乞求月老保佑他们能终成眷属。
“小郎君，看看这红绳吧，咱家这红绳开了光，可以保佑你们永不分离。”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笑眯眯的望着他们。
“此话当真？”柳岸停住了脚步，拿起一条红绳。
“自然，老夫从不骗人。”这老头白眉白须看上去十分面善。
“买两条红绳。”他说着正要付钱，却被老头拦住了。
老头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两个半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遗憾的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本就是有缘人，这红绳你们拿去，我不收钱。愿这红绳能保佑你们免去灾祸。”
“多谢。”柳岸笑着道。
他把一条红绳系在了自己手腕上，然后把另一条红绳系在了她的手腕上。两人手腕上的红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亮光，这样的红绳似乎并不是用普通的线制成的。
待二人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刚才还在此处的老头不知所踪，只余下月老庙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