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雪黛

13、第 13 章

　　“又一次……”

　　“又一次我在迷宫似的街道上奔跑……”

　　“奔过无尽的黑暗……”

　　“奔过面无表情的陌生人群……”

　　牧一直做梦。一个不断重复的梦。他梦见自己要“回去”。虽然目的地的轮廓很朦胧，他却知道，“那里”对他来说很重要。似是而非的景物越来越阴暗，周围越来越寒冷，牧在发抖，牧在流汗。那种焦虑的心情，焦虑到绝望，绝望得心碎神伤——

　　“又一次……”

　　“又一次，奔向你……”

　　在梦境的结尾，他总是行尸走肉似地挪着步，随即发现“那个绝对绝对不能遗失的地方”就在眼前。过度的喜悦近乎哀伤，他已经没有余力欢呼了，只是无言地飞奔，奔入他的归宿，奔上一级又一级楼梯，推开一扇又一扇房门，最后，最后是那个永远阳光灿烂的书房，浅蓝的窗帘在暖风中拂动，拂过那个端坐在窗前的身影。绵密的发丝荡漾着层层叠叠的金色，夏季和服的领口露出了弯弯的颈背——那么诱人，简直令他无法呼吸。看不清面目，从未看清过面目，然而心底有个殷切的声音在呼唤，

　　“奔向你，我的心上人……”

　　梦境通常到此为止。惊鸿一瞥的幸福感，使梦醒时分格外惆怅。不过今晚梦境有了进展，牧清晰地看到了梦中人的瞳孔呈蓝色，好似明净的窗帘，又似窗外的晴空。他大叫着未知的名字清醒过来，把床板捶得四分五裂。

　　幸好双人宿舍暂时由牧独居。摸着脸上的泪珠，他觉得又意外又难堪。

　　拜那位藤真医生所赐。

　　未知入梦来，多半是拜那位藤真医生所赐。他的美貌深深印在他的心田，于是面目模糊的梦中人有了一双蓝眼睛。两年以来过着禁欲生活的牧，终于在持久的惆怅中想通了：

　　“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交朋友？我很忙，我找不到未知，但是我可以交新朋友。”

　　事隔十余年，牧绅一再度站在了和民酒吧门口。

　　朴素的招牌，低调的经营风格，圈外人很难从外观上识别出这家酒吧的本质：一个货真价实的同性恋聚集地。这里严禁性|交易、磕药以及诸如此类的高危活动，同普通的GAY吧有天壤之别。人生苦短，必须及时行乐；不过用可能危及健康的方式提升快乐，就是笨蛋。这是老板和民的信条，虽然牧不太想再见这家伙，要找安全的陌生人交朋友，还是得上这儿来。

　　“小绅，喝什么？”

　　老板安之若素地招呼——好像昨天刚见过面。

　　“随便。”

　　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善解人意的和民没有嘲笑自己，看来也不会画蛇添足地安慰什么。他发福了，和记忆中帅气学长相去甚远，笑眯眯的样子倒还挺好看。假如没有他，牧的青春期会很郁闷吧。初中开始，男孩们的话题不再是球赛，他们开始议论女性。进入高中以后，更是人人都为性|爱烦恼。牧绅一外表普通，不过要追求女生还不至于完全没戏。他也向往过小仙女似的美人，羡慕过经验丰富的同学。可是，他始终没有女朋友。

　　牧的父亲是个传统的男人，养家糊口，偶尔打打老婆孩子。这种“偶尔”在牧绅一无数次地挨打后初次战胜了他才宣告终结。面对垂泪的母亲和伤痕累累的妹妹，牧发誓要爱护妇孺。他一知半解地阅读了一些心理学著作，得知在家庭暴力下成长的儿童往往会重蹈覆辙成为新的施暴者，而他的誓言重复遍数越多不良暗示就越强烈。所以，思慕中的女孩一旦真实地站在眼前，情欲就会迅速消散。年少的牧异常担心自己体内沉睡着怪兽，一头随时随地可能苏醒的怪兽。他根本无法与异性建立起亲密关系，直到聪子学姐当上了球队的经理。

　　事到如今，想起聪子心头仍会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大方坦率的少女轻而易举让牧忽视了她的性别，她对篮球头头是道，她和他谈论航海还有越野车。她不漂亮，追求者却很多。她迷人极了。当她主动开口告白时，牧绅一不假思索地抱紧了她。不胜娇羞而又温顺的身体出奇的柔软，他下意识地惶恐起来，然后他逃走了。

　　拒绝聪子是那样的痛苦，从来没有那样绝望过，牧忘我地投身训练，成绩突飞猛进，只有副队长和民瞧出了蹊跷。

　　“这样打球，我怕你受伤……”

　　和民端着初学的鸡尾酒把未成年人灌醉了。

　　醉醺醺的牧向他倾诉心事。

　　“连聪子也不能救我，谁来救救我？谁能救我！我就这样，难道我就这样，就这样……”

　　好心的学长也解决不了童年阴影，他不言语，只是轻轻地、耐心地、不断地拍着牧的背。

　　“我想谈恋爱……”

　　一向老成的牧像幼儿一样满脸委屈。

　　“你看我怎么样？”

　　和民挽起袖子展示肌肉。

　　“什么怎么样？”

　　“你看看，我多强壮，要是你敢打我，我就揍你个脸开花。所以来吧，放心大胆地来爱我吧，怪兽弟弟！”

　　酣畅淋漓的□□比想象中更美妙，酒劲过后牧绅一丝毫没有后悔。听着和民楚楚可怜地检讨不该乘虚而入，他毫不犹豫地加深了吻，索求新一轮欢爱。和同性相恋就杜绝了殴打妇孺的可能性，他安心了，快活地度过了高一时期。和民是广结善缘的学长，待人亲切又热情，特别能服众。在牧胯|下他却会流露出判若两人的另一面。那潮湿的眼神，泫然欲泣的媚态，重叠着平日的威严，使牧神魂颠倒。他渐渐学会了强迫他发生关系，在球场或者在野外，在清晨的教室里甚至在比赛前。和民总是一边抱怨他会害他出丑，一边陶醉在羞耻致死的快感中。热恋的时光无比幸福却很短暂，和民毕业后决定去东京帮伯父打理酒吧，几番争执之下牧赫然发现，和民从未规划过两个人的未来。

　　和民经常给牧打长途电话，寄明信片，还邀请牧在暑假时到东京玩，甚至鼓励牧找新的恋人。他说爱他时语气非常诚恳，但是他不希望牧为他守身，可想而知，他也不会洁身自好。

　　“一辈子，彼此忠诚，不离不弃——那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人类的情绪复杂多变，其中爱情最是多变。男人和女人可以结婚，生儿育女，亲友给压力，社会有舆论，背叛伴侣需要承受高昂的沉没成本，即便如此，他们的离婚率还在逐年上升。小绅，你明白吗？同性伴侣不忠时没有法律与人情的束缚，相爱时却有许多阻力。我们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小心地保护自己，尽情地寻欢作乐，你说好不好？”

　　考上东京医学院后，牧成了和民酒吧的常客。他在此结交过若干情投意合的朋友，还遇到了未知。

　　“生意挺兴隆。”

　　“呵呵，最近才复兴起来啦。”

　　“嗯？”

　　“前些日子，来了一对漂亮的陌生情侣，醉酒闹事，闹得天翻地覆。奇怪的是，年长的那位似乎很欣赏敝店，后来单独光顾了好几次。于是客人纷纷慕名前来……”

　　“漂亮成这样？”

　　“漂亮得不像话！”

　　“混血吗？”

　　“混不混血难说，总之，特别符合你的审美观。”

　　和未知正式同居后，牧疏远了和民。但彻底决裂是因为和民提议拉未知玩三P。最初的戏言成真了，怒不可遏的牧一脚踹翻了他，而后者蹦起来照准牧的面门就是一拳。其实未知还不是到处沾花惹草？细想下来真是不值……

　　“和民，问你个事。”

　　“问吧。”

　　“当初你来东京……我那时让你很烦恼吗？”

　　“有一点。”

　　“对不起。”

　　“别这么说，小绅，你喜欢我，处处以我为重。只是我这个人啊，不敢接受你的心意，又不甘心失去你，就教唆你玩世不恭。后来你遇到未知，又变回了正经人。你一直是正经人，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我想……我也给未知增添过烦恼吧。”

　　“他来了。”

　　和民垂下眼帘，转移话题。

　　“谁来了？”

　　“那位美人。”

　　牧无精打采地回头一看，差点跳了起来。侍应生正在招待的男士分明是藤真医生。尽管他穿着随便，牧仍然有一种不可直视的震荡感。

　　长久的呆立和凝视之后，背后，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小绅，听我最后进一言。”

　　“嗯？”

　　“他不适合你。”

　　“为什么这么说？”

　　“那位先生年纪不轻了，你主宰不了他。你又很难信任一个来酒吧交朋友的人……”

　　“你多虑了。”

　　“我介绍我外甥给你，今年刚满十六，容貌清秀个性纯真，你想把他调教成什么样就能调教成什么样。”

　　“和民，你多虑了，我不打算给他、给自己、给任何人增添烦恼了。”

　　牧认真地说，

　　“我要和他上床，仅此而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