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七、一首被埋藏的三行情书 ...

  •   “外面能看见什么?”
      木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水泽才发现自己自己又不知不觉的放空了。有时候就是这样,思绪会忽然间自己冒出来,刻意去捕捉时却又发现是那么的不可捉摸。是啊,外面有什么呢?七点五十二分从新横滨出发的新干线ひかり527号,到达他们下车的米原有将近两小时的车程。因为已经是穿梭在夜里的末班车,即使看向窗外的话,也只能看到黑沉沉的夜吧。
      水泽转向木山,微笑着摇摇头:
      “不打牌了吗?”
      “嗯,都睡着了。”
      一边递给水泽一罐尚带余温的咖啡。
      水泽回身,不禁莞尔。一群安静的脑袋。一刻钟之前还兴奋的吼着要打牌的航,此刻已经枕着悠太的肩膀,仰着脸睡的十分香甜了。被他当作人肉靠枕的悠太,还带着眼镜在温书。他想要报考的志愿学校鹫津依照目前的成绩来说有些吃力,因此即使在出来玩的时候他也带着功课。他们的后边,日暮里跟金子像小兽似的靠在一起,金子的眼镜都快要从鼻梁上掉下来了。只有火野还醒着,跟水泽的视线对上的时候,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比起刚刚入部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柔和了许多。
      说起来,明明已经是应考生了,应该在紧张的复习备考才对。最后一次全国模考之前的温书假,结果还是用来集体出来玩了啊。
      已经决定毕业之后不再升学,直接继承家业的日暮里,不同于其他同学应考与就职的忙碌,最近已经开始渐渐对家里印刷厂的事务熟悉起来。有时会在上学的时候带来大包的印刷册,然后在第六节课之后立刻消失去送货。跟客户之间的电话联络也渐渐变得多起来。跟周围埋头于习题的同学们不同,行事也变得有些“大人的”派头了。
      这次的旅行的缘由也跟他有关。日暮里的外公家是有着悠久传统的和纸制造职人,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举行岁暮的感谢宴,招待来自各地的有着业务联系的商户们。这个时候,家里的小孩们都会被叫去帮忙。
      航从上一年就打定主意要去凑热闹,结果那几天他刚好因为打架被停学禁足在家没能去成。于是这次从半个月之前就开始嚷嚷着要去。悠太拗不过他,于是答应只要他在放温书假之前做好所有的习题就同意放人。亮介已经内定了摄影工作室的入职,也是一个没有升学压力的人,于是自然是完全赞成。木山酷酷的表示没所谓,金子有些害羞的说大家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或许,在每天各自为了前途而忙碌的过程之间,总有人也在怀念着那段抱有同一个梦想亲密无间的日子吧。

      在一起的日子,即使是吵闹,也多么的美好。
      “所以说,还不如坐青砥行那趟车呢,都是航非要省那870日元。”
      悠太不满的念叨着,一边被日暮里推着走。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啰嗦!一粒米上面住着七个神仙,870日元也是很大一笔钱啊。”
      “就说你穷就对了嘛,这跟一粒米上面住着七个神仙有什么关系……”
      “嘛嘛,都快到了,算了吧。再说了,悠太你说的那趟车不是还要晚到七分钟。”
      亮介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打着哈哈,不过声音中的笑意说明了他的心情很好。
      “但是可以少换乘一趟车啦!我们一路过来换乘了四趟车啊四趟啊!!早就说不要在这时候跑出来玩什么的了,都快困死了……”
      悠太暴躁的反对着,就快跳起来了。
      “前辈,难得大家一起出来,就愉快的玩到最后吧。”
      跟往常一样的,每次争论总是好脾气的经理人土屋出来打圆场。
      果然是过分的吵闹呢。
      水泽走在最后,好笑的看着那群人吵吵嚷嚷。一切还是没有变,然而却不再是一如往常的理所当然了。日后可以这样抛开烦恼痛快相处的机会会越来越少。这样想着,纵然沉浸在熟悉的快乐里,却不免有些伤感。
      “水泽,跟上了。”
      悠太在前边叫着他,像是刚刚的吵闹全都不存在般的,转眼之间,他又走在航的身边了。
      “嗯。”

      日暮里的外公家在今立町一个叫做“大泷”的小村子里,是从福井市还要更加往深山里去的地方。乘坐着一小时一班的乡间巴士,穿过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上偶尔还残留着几颗干瘪果实的柿子树林,晃悠着往山中驶去。如果不是抱着凑热闹的好奇心情,这样冗长又无趣的路程,对于活泼的少年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可以忍耐的事。
      然而,总是有一些东西在意料之外的。略嫌枯燥的旅程尽头,为他们展开了意想不到的奇异画面。
      作为福井县的重要文化产业支柱,藏在深山里的小村子有着响亮的名头。人口不足一万,却是日本和纸产量和品质第一的今立町,理所当然的有着“和纸之乡”的称号。而大泷,更是日本纸币的加工地。代替木质招牌的,用坚韧的雁皮纸书写的招牌挂满了道路的两旁,村里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关于纸文化的博物馆、供奉着和纸祖先的神社、以及贩卖各种纸制品的商店。
      日暮里之前就在路上告诫说,因为宴会当天会有很多客商来,所以在家中的行为举止一定要有礼貌,不可以莽撞。其实即便他不这么提醒,在实际到达目的地之后,少年们也很快被古老的手工作坊里的神秘沉郁气息所感染,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走进和纸作坊,淡淡的纸浆气味扑面而来。不似一般的农家在中庭里开辟菜圃或者种植花卉,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摆的满满当当的木板,上面铺着已经成型的和纸,在北纬36度的冬季阳光中等待着晒透风干。沿着低矮的院墙,摆放着一排巨大的缸,那里面盛着制造和纸的原料——楮木、黄瑞香和雁皮。再往里走,浓浓的水蒸气爬上了窗口,将采光玻璃洗过了一遍又一遍,就是在造纸了。
      拥挤的工房中,女工们弓腰坐在矮脚凳上,反复搅动着面前的大木盆里的内容,那是煮过的树皮。用手将原料中硬实的纤维以及杂质挑出来,是保证纸的质量的重要工序。两两一组的工人手持着底部镶有竹帘的滤筛,用它在滤缸里掬取纸浆,同时前后左右地晃动,使竹帘均匀的粘上纸浆。完全依靠眼力与经验的工作,是和纸制作的独特方法——“流滤”。被经年的水汽熏得色泽深重的木造屋梁下,工人们专注的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只有晃动滤筛时发出的“哗哗”声,仿佛海浪撞击着岩石一般。没有人讲话,因为不需要语言,丰富的经验与默契让他们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传递意图。沉默的工作间里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时光在这里凝滞,因为千年前的人们,也是如同今天这样工作着。这井然有序的工作环境,让即使是过动的少年们,也不免沉静了许多,唯有一双双睁圆了的眼睛,泄露了心中的好奇。
      日暮里造介是位精力充沛的老人。即使是上了年纪,将家中的事务传给了儿子们,也总是闲不住。这次也是亲自带着日暮里们参观。等到他介绍完,看着男生们兴味盎然的样子,更是大方的笑着说“客人们不妨也来试试”。
      听到主人的邀请,少年们兴奋的、又有些犹豫的伸出双手,仿佛不确定经由自己的触碰,这样美仑美幻的千年之梦会不会在下一刻粲然粉碎。
      需要极高的技巧与丰富经验的“流滤”,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不成的。沉重的流滤架并不好掌握力道,粘稠的纸浆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总是淘气的横冲直撞着,在平滑的平面上画出不规则的怪奇形状。为了保持纸浆的质量,操作间里没有安装取暖设备。冬天的冷空气在挑高的空间里窜来窜去,沾上了纸浆的手指没几分钟就变得冰冷僵硬,这个时候,就只有将手放在用炭炉煨着的热水上暖暖。
      亲手去做,才知道这些看似简单的工作里,蕴含着怎样的辛劳。严寒北地,一代代的工匠们付出了怎样的艰辛,才让这工艺传承下来,变成无法剥夺的智慧财富。
      没过一会儿,缩着脖子不断拢着手哈着气的少年们纷纷踱着小步聚到了炭炉旁边,一边发出“咝咝”的吸气声,一边围成一圈分享着热水冒出的一点点暖气。越前的冬天,总是充斥着东部沿岸不具有的严寒。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严寒,孕育了坚韧细密的名纸——越前雁皮。
      围成一圈小声吐槽着对方、时不时互相捶打一拳的少年们,给安静的操作间也增添了不少活泼的气氛。有不少工人也不时的抬起来看看这些洋溢着青春的面孔,露出打趣的微笑。
      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似的,木山左右看看,发现在一起的人里少了水泽的身影。有些疑惑的绕着操作间寻觅了一圈,透过洞开的木门,看到了在隔壁工房里的他。
      和流滤工房的冰冷不同的是,制浆工房里翻滚着热腾腾的水蒸气。沿着窗边摆放着一长排的木盆,女工们就坐着小板凳弓腰劳作着。水泽就坐在这些忙碌的身影之间。他学着旁人的样子,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一边从水中捞出一条条长长的丝状纤维,一边向身边的妇人请教着什么。专注的倾听之后,露出了了解的笑容。冬日里的阳光从为了采光而特意造的十分巨大的玻璃窗外透进来,化作金色的粉末,洒在他干劲满满的身影上,像是修饰似的,构成了一幅精致的图画。
      看着那张因为接触了蒸汽而比平时要艳上几分的面孔,木山不由的有些发愣。
      “水泽他啊,就是这种干什么事都很认真的孩子哦。”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身边,意有所指的说着话的,是悠太。
      木山收回视线,转向他,像是在揣度他的意思,半晌,愣愣的问:
      “你……知不知道你的语气听起来很像妈妈?”
      回答他的,是悠太重重击在木山腹部的一拳,以及愤愤的声音:
      “总之敢让水泽伤心就饶不了你!”
      木山吃痛,痛苦的弯下身子。一边苦笑着想,新体操部的人,果然都被不良少年们带的变危险了。

      虽说是打着帮忙的旗号,实际上却是来凑热闹的。好在主人家也拿他们当作客人,分配给的任务也很简单——按照座次表将每位客人引到事先排放好的座位上,又或者是在布置会场的时候帮忙搬一些大件。宴会的时候也跟其他客人一样,享用了一顿颇为豪华丰富的美食。因为之前出了力,又把肚子塞得满满的,吃完饭后不免都有点昏昏欲睡,持续高涨的情绪也低了下来。对于日暮里提议的,去神社玩的建议都好像有些兴趣缺缺。
      一路散漫的走着,听日暮里嘟嘟囔囔的讲着这里的神社有多么的灵验,小时候在此许愿不要参加体育测试结果在那一天真的因为腮腺炎没有去学校之类的事情,只有水泽很有兴趣的对着路边的地藏或者少见的植物拍着照。快门不断的“啪嚓”“啪嚓”响着,引起了木山的注意。
      “喜欢摄影?”
      “不是。”水泽笑着摇摇头,“只是想要多留住一点记忆罢了。”
      林间斑驳的光影投射在他的脸上,木山有种他并没有在笑的错觉。

      越前地区一直有着这样的传说:把愿望写在雁皮纸上,挂在神社的神木上,愿望就能实现。因为近在眼前的考试或者就职这样那样的事件,于是男生们也纷纷在日暮里事先准备好的纸条上许起愿来。
      当值的巫女杏子是日暮里小时候的玩伴,在男生们不怀好意的哄笑声中接过每个人的纸条帮忙折成许愿签然后挂在树上。
      轮到水泽时,他犹豫了一下,将本已递过去的纸条又要了回来。
      看到杏子询问的目光,低声解释说:
      “写了并不算是愿望的东西,所以还是算了吧。”
      “哦——”巫女了解的点点头,却又在下一刻打趣说:“诅咒什么的,是不可以写在神圣的雁皮纸上面的哦。”
      水泽“噗嗤”一声笑了,摇着手连连说着“怎么可能”。
      “如果不想挂在树上的话,神社后面的空地,也可以借你埋哦。”杏子又补充道。

      谢过杏子,问清了方向,水泽撇开正在争抢着抽签的其他人,独自向神社后面走去。攒在手心的纸条,原本只是一时冲动写下的内容,真正要丢掉的时候,却又有些不忍了。正宗的雁皮纸据说水淹不浸、土埋不腐,静静的埋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倒也符合此刻的心境。
      捡了干枯的树枝挖土的时候,温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这样的心情,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黑色的束发与红白色的巫女服,是杏子。
      “抱歉不小心看到了写的内容。”
      水泽有点脸红的低下头,小声说:
      “就是不能说啊……”
      沾了泥土的手指攒紧的纸条上,与寻常的愿望不同的,是一首短短的三行情书。

      ——
      无法言传、无法忘怀
      唯有寄托和纸予以存续的心情
      叫做喜欢

      伝えることができない,忘れ去ることができない
      たっだ和紙に書いている
      好きっ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七、一首被埋藏的三行情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