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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猜猜他是谁? ...

  •   镇吉围攻百色,同知陶兆恩等力拒之。署镇安府知府兴福,镇安协副将瑞宝,署凌云县知县余萼衔各引军赴援。贼于城外穴地火攻两次,轰崩城垣数丈,蜂拥欲上,皆被击退。贼屯久自相猜忌,兵练知其内讧,亟乘之。贼目曾广依率众数万走西隆。
      ――苏凤文《平桂纪略(卷三)•石镇吉犯百色》
      “傅佐廷和李大成派人来,要与殿下合兵一处。他们已经拿下了湖北的咸丰和来凤,那可是一个好去处!”
      “傅佐廷?李大成?”石达开沉吟着,“是跟着镇吉镇常他们从福建走的那帮人里头的?”
      石达开自丁巳年(1857年)5月离京出走之后,部下分化事件不断,其规模最大,人数和批次也是最多的脱离事件当发生在已未年(1859年)翼王回师广西后,但最初拉兵马从石达开部队中分裂出去的带头人却是他的堂弟石镇吉。戊午年(1858年)7月,石镇吉几乎卷走了远征军除石达开外所有的石家亲属,除了石镇常、还有猛将石达德、石镇发、石镇全、石贵忠。甚至连石达开的外甥,黄贵生也参与其中了。
      “是,”曹伟人干脆的回答,“不过,在国宗(石镇吉)攻打百色的时候,曾广依扯了数万人马西去,傅佐廷和李大成他们跟了曾广依。现在,又和曾广依分兵两处。”
      “丢,真是乱七八糟,”石达开笑骂,“不过,是个好消息,下一个呢?”
      “贵州李洪派两名使者联络,想率三万人马投奔殿下。”
      “李洪,”石达开摸着长满胡茬的下巴,沉吟着问,“他的军纪怎么样?扰民的厉害吗?”
      曹伟人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石达开长叹一声,“可叹我石达开一世英名,却也不得不和土匪为伍!嗨!”他拍了拍大腿,摇头一笑,问道:“他们在哪儿,我这就去见他们?”说完,他站起身。
      他的身材是那样的高,税朝南立刻感到了一种奇妙的压迫感。他无声的退后了一步,仰起头打量着。象很多高个子一样,石达开也带着一点含胸和驼背,这让他的身躯微微前倾,在王者威仪中又自然地流露出柔和的态度。
      正在这时,从帐外的远方,翼军与清军交火的前线,传来了隐隐约约欢呼的声音。众人都是表情凝重,不知是福是祸。
      石达开举步正欲出账,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转过身,快步走到税朝南面前。
      “先生是读书人,在营中是否无书可看?”
      税朝南冷笑了一声。前一天大军经过托口的郎溪书院,便有几个兵卒想烧书御寒,书院留守苗老三急忙面见翼王竭力陈辞,言烧书不可,望大军因百代儒学教化而存之。苗老三这人也算是居于穷乡僻壤,因此孤陋寡闻。太平天国自广西举事前便是以砸孔子牌位,砸孔庙出身的。要他知道太平军在席卷后江南大肆烧毁孔孟典籍,不知是否还敢前来。不过,他算是找对了人。因为石达开远征前就是不怎么执行天朝破坏文化的政策的。
      翼王下令,军中士卒,不得妄动书院一片纸张。因此,税朝南也只得把“窃”来的一套宋版《长江集》万分不舍的物归原主。

      石达开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说道:“这本书是极好的,请先生先拿去读!”
      税朝南怔怔的接过,只见册子的封皮用牛皮纸包着,虽是旧物,却看得出保存的相当用心。
      “这可是我的宝贝,记得看完了一定要还我。”石达开一笑,转身走出大帐,他的脚步矫健有力,不知道的,绝对看不出他曾经受过伤。
      书页余温尚在,税朝南信手翻看,只见内里所有文字均为手抄,书法不算佳,却也工工整整。他又看目录,只见其中有两篇歌,两篇论文,分别是《百正歌》、《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却是天王洪秀全金田举事前的早期著作。
      “从来福大则量大,量大则为大人;福小则量小,量小则为小人。是以泰山不辞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成其德。凡此皆量为之也。”
      ……
      税朝南轻慢的读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嘴角的一丝哂笑慢慢敛去了。十六年前,十四岁的少年石达开结识了年长他十八岁的中年人洪秀全,并从他手中得到了这本由后来天王亲手撰写的小书。如今,税朝南重新体验了那个少年夜读此书时激动的心情。

      石达开走出大帐,糅合着青草气息传来的,不是喊杀声和炮子声,而是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这让他有些意外,面部的表情却也不由得柔和了起来。
      帐外的守卫者是翼王的近身侍卫,他们都是些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最小的才刚刚十岁,虽然官职均为翼殿仆射,军中却戏称他们为“小把戏”。这些大孩子身兼两职,不但负责石达开的安全,还是部队里最精良的战士。前几天翼军被味军埋伏偷袭,石达开坠马,险些被生擒的时候,正是这些“小把戏”杀出来救了翼王。
      不过,现在的他们,则一点看不出当日的杀气来,而是完完全全沉溺在游戏的快乐中。小把戏中的两个把双手交叉,叠成“井”字的形状,抬着世子石定忠一颠一颠地转圈走。剩下的,则嘻嘻哈哈地跟在后头起哄。石定忠乐坏了,看到这么多大哥哥众星捧月的围着自己,跟自己玩儿,他喜得脸蛋红喷喷的,黑白分明的大花眼在暮色中闪动,连自己的父亲出来都未曾发现。
      然而,石达开面部的柔和迅速被冷峻替代。他从腰间掏出千里镜,向清军与翼军交火的前线眺望。视野中静悄悄的,万山丛杂,唯有沅水波光粼粼,跳跃着夕阳最后一抹金光。
      “好个赖剥皮!”良久,石达开把千里镜从眼前拿开,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定忠!”他转过头,轻轻唤了一声。
      石定忠并没有听见。
      石达开正欲上前,突然微微一怔,只见这群玩耍的孩子旁边,一名少年坐在草地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专心的阅读,周围的喧闹声虽大,对他却仿佛没有任何影响。石达开认出,此人正是这群小把戏们的头领,郭集益。刚才韦普成本来是想让他来念李元度的招降信,可惜那时他不在。
      “益仔,什么时候回来的?”韦普成大声问道。
      郭集益正看到最后一页,听到叫声并无反应,而是缓缓的读完,然后合上书,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的额头上系着一根手掌宽的红色布条,肤色是远征军队伍里少见的白皙,眉眼相当干净秀气,如果不是这身天军的装束,真仿佛一位翩翩江南读书郎。
      郭集益一眼看到韦普成身边正站着石达开,翼王微微含笑。他急忙放下书,霍然立起身。郭集益个子不高,但体态轻盈匀称,身上那件宽大的布衫被一根草绳拦腰一系,显得异常纤细。
      “殿下,”郭集益打了招呼,然后转眼向韦普成望去,“韦参护,小弟回来一阵了!”他斯文的微笑,白色的牙齿在渐进地暮色中闪亮。
      “嗬,看什么妖书这么上心?”韦普成斜睨了一眼草地上的书卷,显得有些轻蔑。他对除了石达开之外能识文断字的人向来都这样,“保不齐明天就让炮子打死了,急忙忙的看这玩意儿有啥用哟?”
      “正是因为也许明天就战死沙场了,所以才要急着看书!”郭集益慢悠悠的说道。
      “朝闻道,夕可死矣!”石达开忍不住笑道。
      郭集益竟是平生首次听到这话,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朝闻道,夕可死矣!”他重复了一遍,白皙的脸颊上显出淡淡的红晕,“殿下这句话说的真是妙极!”
      “呵呵,不是我说的,是孔子……哎哟!”石达开还没有说完,便痛叫了一声。低头一看,是儿子石定忠。只见他抱着自己的小腿,拼命摇晃。原来,石定忠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阿爸,便立刻挣脱了身边大哥哥的手,像条矫健的小鲤鱼,一个翻身,飞了过来。
      “阿――爸――!”他带着奶味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有种央告的意味。
      “定忠,干什么呢?”一个父亲甜蜜的微笑如春日里小河的水,在石达开脸上溢满了。
      石定忠不搭理,继续摇晃着父亲的腿,嘴里撒娇似的“哼哼”着。
      “要糖吃吗?”
      石达开的问话刚刚出口,韦普成心里便一阵紧张,军中的粮食也不过刚刚这几天的,再没有糖了。要是小世子要?这时候,他真恨不能用自己的脑袋去换块糖来。
      “嗯――嗯――”上挑的声音否定了这个答案。
      “是要和阿爸巡营?”
      石定忠抬起头,还是抱着阿爸的腿不撒手。他的头发挡在眼睛前面,一丛丛的黑色下是饱满结实的脸蛋。石达开弯下腰,用粗大的手指拂开那片小软毛。被浓密睫毛覆盖着的,带着狡黠意味的大眼睛露出来了。小家伙贼贼的笑着,点了点头。
      “世子,可不能去!”韦普成抢上一步,用双手一拦,“小孩子家别搀和大人的事!妖们还在外面,炮子可都不长眼睛!”他是真的紧张,比刚才石定忠要糖还要害怕。
      石定忠一下子被激怒了,“不!”他尖厉的叫了一声,用力跺着脚。与此同时,他把粉红色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中也射出了凶光。
      “这小子,倔起来就跟我一样!”石达开忍不住笑道。他蹲下身子,用大手把儿子抱起来。
      石定忠依偎在父亲宽大的胸口,距离地面是那么的高,他偷眼向下看了看,尖叫了一声。
      “好,我就带你去,”
      石定忠乐坏了,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起来。他特别兴奋的时候,总要这样做。
      石达开看了看韦普成不以为然的表情,笑着说:“定忠日后,定会比我治理更多的百姓。到那时候,他会记得他的阿爸今天带着他……”他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儿子小小的拳头,很严肃的对儿子继续说道:“定忠,记住,这不是玩儿,是和阿爸一起去做事情!”
      石定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小的面孔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一霎那,他与父亲有了一种男人间的默契。
      “郭仆射!”石达开转头呼唤。
      “啊?”郭集益正出神的盯着石氏父子,闻言顿时一惊。他下意识的避开目光,然而马上恢复了平静。
      “挑一个班的小把戏,跟本主将来!”
      “是!”郭集益躬身回答,他迅速转身,选了丙班的二十名少年。他下令时口齿清晰,迅速而准确。石达开目光中不由得露出了赞许之意。
      “阿祥?”郭集益下完口令后转头叫道。
      “集益哥,你放心跟殿下走吧,这里有我在你就放心!”一名少年高声应道。那少年面色黧黑,四肢和身材都很修长,五官和郭集益一样,有一种江南人特有的细腻。他俩看上去年龄相仿,均是十八九岁,是这群孩子中显大的。少年的学名叫做方元祥。
      郭集益正欲和翼王一起举步。韦普成突然叫道:“嗳,益仔,你的书?”他用手指着那本放在草地上的书卷。
      郭集益笑着摇头,“我不要了,已经看过的书,没有必要再看!”他说罢转身,和石达开一起向前走去。
      “拽什么拽?”韦普成心里说,他低头看了看那本书,有些傻眼,却听身边的方元祥带着点促狭的口气说道:“韦大人,你要喜欢,就自己留着看好了!”
      韦普成用手抓了抓头,小声的嘟囔:“我又不识字……”眼看翼王一行已经走远,他急忙紧跑几步,追了过去。
      他们的身影刚转过前面营帐的拐角,方元祥立马回头做了个鬼脸。
      “头子们走喽!”
      草地上的小把戏们一起哄笑。有几个用手翻着跟头蹦到书边,嘻嘻哈哈的把那本书捡起来翻看,脏乎乎的小手印立刻弄得雪白的纸张上到处都是。
      “上次集益哥的书里还画着两个人抱着亲嘴,这次怎么什么也没有!”一个孩子翻完最后一页,丧气地往地上一丢。
      “没有吗?”方元祥伸着头在上面急切的瞅着,闻言很失望的重复了一句。
      他们都撅起了嘴。不过,兴奋马上又笼罩了这群孩子,他们把书里的纸张撕下来,折成四角在地上拍着玩。
      方元祥蹲下来,也高高兴兴地加入了他们的游戏。他们都不认字,因此谁也没看出,书的封面上那四个大字是《如意君传》。

      曹伟人带路,石氏父子、韦普成连同护卫的二十名少年侍卫疾速的在大营中穿行,谁也没有说话,就连石定忠小小的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营寨外是一圈火把,不多,却均匀的环伺,象狼群窥视的眼睛。
      石达开停住脚步,审慎的观察着动静。尖厉的风掠过他的耳畔,却没有带来营寨外敌人的丝毫声音。
      “他们人少!”石达开还没有来得及想下去,一阵笑闹声便打断了他的思索。他转过身,只见远征军的营盘中,大大小小的火堆东一簇、西一簇的,男男女女混坐在一起。石达开嫡系的精兵们已经被赖裕新调去防备前敌了,剩下的人真是干什么的都有。
      “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随着是骰子在竹筒中碰撞时清脆的声音。
      石达开眉峰轻微的一皱。韦普成偷眼看了看翼王,石达开的脸色果然更加阴沉了。只见曹伟人转过身,向翼王无可奈何,又似乎寻求谅解的一笑。
      “五千岁驾到!”韦普成突然大着嗓子喊了一声。
      挤在火堆前的兵卒们吓了一跳,纷纷站起来,把手中的旱烟袋、酒壶、骰子等物忙不迭的藏在身后。大多数人向后退让,便把一些原陈开部的亡命之徒暴露在了前面。韦普成认出,那为首的三个人便是原大成国陈开部里最刺头的三位将领,邓金兴、冯百年和张丛富。
      直到石达开一行人走近,这三个人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带着一种厚颜无耻的冷静把赌具和烟枪捏在手里。他们的眼睛根本就没有打算避开石达开锋利的目光。
      石达开向前疾步而行,整个人埋在了阴影中,当他的脸孔重新出现在火焰的明亮里,已是充满了自信和亲切。
      “弟兄们辛苦了!”他毫无架子地跟那些新兵打着招呼,并带着笑容,把邓金兴、冯百年、张丛富等人轻轻摁着坐下。

      石达开经过之后,营盘中的肃整并没有持续多久。
      首先缓过神来的是婆姨们,她们木然地挨着她们站立着的丈夫坐下。有几个继续掏出瓜子嗑,并把瓜子皮吐得到处都是。
      “七星高照!”
      “八仙过海回老家!”是猜拳的声音。
      “回他娘的老家,石大哥连他自己的老家贵县都回不去了?”
      曹伟人脸上阴晴不定,却见石达开停住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骂道:“丢,这帮玩意,神仙也拿他们没办法!”
      曹伟人紧张的心情不由得一松,耳中听得石达开小声嘟囔:“等本主将打个胜仗来着,非修理修理这群王八蛋不可!”
      “殿下,”曹伟人说道,“傅佐廷和李大成的使者在这边,”他用手一指左方,“他们怎么说还算是自己人,咱们最好先去会一会李洪的特使。”曹伟人指着右边向石达开提议。
      石达开不答,举步向左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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