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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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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寒凉,却凉不过范屹此刻的眼神。
寂静无声处,两人对峙半晌,柳容舒执拗地盯着他,等他的回答。
良久,范屹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松开,淡淡开口:
“还未恭喜你拔得头筹,柳公子武艺超群,我觉得武官比文官更适合你,你觉得呢?”
柳容舒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他的冷漠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面前之人即使再像,也终究不是她的子钰哥哥。
她的子钰哥哥留在那个雨夜,回不来了。
柳容舒视线向远处望去,灯火辉煌处,众人无论是真心高兴还是假意伪装,面上都挂着夸张的笑意,只有此处冷清的格格不入。
她垂下眼睑,默了默,问道:
“我若受封武将,你又要让我做什么?顾昀,我们之前说的合作可不包括这些。”
“你不是要调查范屹的死因么?”
范屹话音未落,柳容舒猛得抬头,双眸中隐隐带着点猩红,死死盯着他。
范屹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耸肩道:
“这般看着我作甚?我知道你怀疑范屹之死是我爹所为,不过确实不是他,信不信由你。你若是愿意弃文从武,我便协助你调查范屹的死因,如何?”
当年将他叫走的是锦衣卫的人,而朝中几乎无人知晓,锦衣卫与内阁已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三年前唯二可能调动锦衣卫的,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仇靖南。
恰好他那时刚发现,先太子之案似乎有仇靖南的手笔在其中。
顾忠贤与仇靖南又同是谢江桦的爪牙,两人互相诬陷暗算也不是不可能。
柳容舒没注意范屹眼中闪烁不定的光,低头想了想,开口应了下来。
第二日,皇帝将柳容舒叫到近前,问她,“爱卿文武双全,只不过你已有文官官职在身,然而你武功超群,朕颇为为难。”
此时,从柳容舒贸然出现在擂台上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的顾忠贤忽然站了出来。
他跪在柳容舒旁边,对皇帝叩首,殷切道:
“陛下!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人既是文状元,又是武状元的。且柳濯安既为臣之义子,臣便有权管教他,他贸然参加武选之事,臣并不知晓。臣恳请陛下将他的武状元之名废除!”
“陛下……”
“父皇!”
谢江桦打断柳容舒的话,看了她一眼,对皇帝拱手:
“父皇,儿臣以为顾首辅说得有理。虽然柳编修乃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儿臣认为,应当给更多的人一些机会。”
谢江桦话一出口,一旁等着受赏的陆文峰略略抬了抬头。
皇帝手中盘着两只核桃,眯眼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众人不敢再说话,皆屏息,等着皇帝之后的决策。
仇靖南掀起眼皮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少年和顾忠贤,又迅速敛眸,将眼底的阴霾遮住。
“诶,朕倒觉得,柳濯安如今的官职倒是埋没了他,这样吧!”
皇帝略一沉吟,宣布:
“城东兵马司缺一名指挥使,就先封武状元为城东兵马司指挥使吧!至于其余四人,皆由兵部尚书酌情安排即可!柳濯安,你可愿意?”
柳容舒将头埋在地上,叩首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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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首辅。”
远离营帐的北山山坡上,谢江桦一手执弓,正瞄准远处一个头顶橘子的小太监,他神色阴鸷,头也不回道:
“兵马司之位,本来应是寇棋萧的,如今且不说寇,就是陆文峰,我们也没扶持上来。”
顾忠贤微弓起身子,“殿下英明,柳濯安是臣的义子,本也是我们的人,不若……”
“我们的人?!”
“人”字刚出口,谢江桦猛地松手,羽箭擦着小太监的头皮,射爆了橘子,橘子汁顺着他的额头流到眼角。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却不敢去擦。
谢江桦将弓扔给顾忠贤,厌弃地擦了擦手,冷冷道:
“他若是我们的人,为何在你顾府进进出出一年,叫了你一年的义父,你却连他会武功之事都不知晓?!”
“这……”
“顾忠贤,你这个义子,与我们不是一条心,留不得了。你也休怪本王无情,本王会替序临的将来好好谋划谋划的,别忘了,序临才是你的亲儿子。”
谢江桦将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他淡淡睨了顾忠贤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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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随皇帝又在围场待了三日,玩了个尽兴。
等到队伍准备出发回京时,已是第七日早晨。
按照来时的习惯,柳容舒和范屹仍然同乘一车,跟在顾忠贤的马车之后。
然而在启程前,顾忠贤忽然让人过来,叫范屹去同他乘一辆,说是有要事与他相商。
少了那人的气息,柳容舒瞬间松了口气,觉得车内似乎敞亮了不少,她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虽是初冬,可枯藤昏鸦,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柳容舒不自觉朝前边那辆马车看了过去,明知什么也看不到,却还是盯着车厢看了片刻。
行至半路,皇帝突然让仇靖南从前方过来传旨,说是从此处回去,恰好路过近郊的漳县,着令顾首辅绕道漳县去,看看朝廷几个月前下旨修筑的慈幼院进度如何了。
顾忠贤带着顾昀同乘,身后柳容舒的马车也一齐跟着,连带着皇帝给的几个侍卫,与大部队分开,向右前方拐去。
马车行至距离漳县不足三十里路的时候,要经过一段极其狭窄的路段。
那段路左侧是峭壁,右侧是一个不算太深的悬崖,悬崖下有一条河,不过进入冬日,河水变少,露出布满嶙峋石头的河床。
柳容舒手中攥着一把皇帝赏赐的匕首,双手环胸,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正午的阳光从一晃一晃的车帘外挤了进来,落在她膝头。
忽然,左侧峭壁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异响。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异响便变成了巨响,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碎石掉落的声音,极快地传了过来!
紧接着马车车厢像是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直直向右侧悬崖边倒去!
马匹的嘶鸣声和车夫的喊声在耳边炸开!
兵荒马乱之际,柳容舒趁着车厢翻进悬崖下之前,用尽全力扒住门框从车厢中窜出,将手中的匕首死死戳进崖壁的石缝中间,握住匕首将自己吊在悬崖上。
一息之间,马车砸到谷底的回响,和车夫绝望的惨叫声便从崖底传了上来。
柳容舒轻轻呼出一口气。
蓦得,一阵风过,她的身子如同风中残叶在悬崖边轻轻晃了晃,匕首插着的石缝间发出细小的声音,像是就要支撑不住一般。
柳容舒不敢向下看,她咬紧下唇,抬起头尽力寻找范屹所乘的那辆马车,汗珠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从她的额头一路滑到脖颈儿。
“顾……”
透过被遮挡了一半的视线看过去,那辆完好无损的顾府马车,慢慢悠悠晃出了自己的视线,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未察觉到后方发生了什么。
那辆马车檐角挂的车铃,一晃一晃,在温暖的日光下发出清脆俏皮的响声,像是对挂在悬崖上命悬一线的她无声的讽刺。
柳容舒忽然想起顾昀下车前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的心一瞬间掉入谷底,随之而来的是愤恨和隐隐的刺痛。
她来不及细想那些异样的情绪,匆忙观察了一番自己目前的处境,左手紧抠住凸起的石块儿,右脚踩在一棵斜长出来的树干上。
等到身体终于有了着力点,正要使力,忽然听到上方又传来一阵极轻极快的脚步声。
匕首反射的白光晃过她的眼睛。
柳容舒动作一顿,悄悄缩回身子向下看了看。
略一分析,她缓缓将右手中的匕首拔出石缝儿,右脚踩着树干纵身一跃,一边飞快在极速下落时寻找不同的落脚点,一边用匕首重重划过崖壁,以减慢下坠的速度。
心脏仿佛要从喉咙中跳出来,全身血液疯狂逆流后又全部涌入天灵盖,极速下坠的失重感让柳容舒几乎呼吸不上来,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不高的悬崖,柳容舒却觉得下落的时间十分漫长。
忽然,她的脚腕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整个人便砸在了地上。
噬心蚀骨的疼痛从身上每一寸骨肉里钻出,鼻腔和口腔里全部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柳容舒撑着身子歪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伴随着片刻耳鸣。
忍着胸腔的痛意,极尽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柳容舒的眼前才渐渐亮了起来,耳中也能听见隐隐的风声和远处的水流声。
有人要杀她!
她可以确定,刚才悬崖上那些人绝不可能会是来救她的!那些人很可能已经快要找下来了!
如今她腿断了,必须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柳容舒来回扫视一圈,盯住了一个被灌木丛掩映起来的狭小洞口。
身上的疼痛已经变钝,脑中有些昏沉。
她掏出匕首,飞快在自己大腿上割了一道口子,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生出些力气,她猛吸一口气,压着牙撑着站了起来。
断腿处的疼让她喘不上气,眼前天旋地转。
待最疼的时候过去,柳容舒双手指甲死死陷进手心中,小口倒抽着凉气,一点一点,拖着断腿挪到了洞里去。
刚进去没多久,外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