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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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到木屋门前，东方云霁便被一道剑风震得险些站不稳。
他抬手作挡，再睁眼时，却见满枝落叶萧萧而下。
挥出这道剑风的人对剑气的掌握程度可谓出神入化，虽蕴含磅礴之力，却不伤一草一木，只将残枝枯叶尽数斩断。
待走近了些，他才看清树影掩映下收剑入鞘的少年。
林藏锦也看见了他，神色并不意外。
“我要走了。”东方云霁笑着同他道。
林藏锦道：“你观井了？”
东方云霁点头道：“等那个人醒了，也替我与他道个别。”
林藏锦自然应允，而东方云霁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动作一滞。
“我来找你，除了道别以外，其实还有一件事……我算到了千万年前那场天灾的前因后果，你想听不想听？”
不知为何，在东方云霁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林藏锦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一道无比陌生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漫上心头的无边寒意。
“奇怪，这是个什么东西？”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你怎么没有死？”
——你为何还不死！！！
最后，那声音几乎是在尖叫了，林藏锦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他不记得这声音属于谁，又是从何而来，在那段充满血腥气的错乱回忆中，他唯独记得的，是濒死之际没能遵守的约定，是与某个人说好五百年后再相见，哪怕大敌当前也不敢不惜命，努力修炼只为延长寿命，却终究化为一缕孤魂的失落与绝望。
如若可以，他不想再失约了。
再次看向东方云霁，他垂眸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东方云霁摇头：“什么都不用，就当是我答谢你了。”
道别林藏锦，东方云霁路过隐世居，也不管他们认不认识自己，面带春风地同住在那里的妖修们挨个道别，一路来到了秘境的出口。
跨过结界的那一刻，他一改幻境中苍老颓唐的模样，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依稀还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又三日后，木屋外天光微亮。
林藏锦坐在床边写信，眼神时不时绕回岁晚青的身上，却未见其有苏醒的征兆。
自他下山时起，已过了半月有余，不知宗门内如今情况如何，亦不知掌门和其余同门伤势是否有所好转，于是临时决定修书一封，寄往风雅殿。
岁晚青睁开眼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这一觉睡得舒坦，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林藏锦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后者探过来的脑袋打断。
“阿山，你写什么呢？”岁晚青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动作极为自然地搂过他的肩膀，歪头看向他手里的信笺。
林藏锦迟疑了一下，瞥了眼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并不躲闪，淡淡答道：“写信给桃师妹，问她宗门的近况。”
他大概能猜到，岁晚青多半是又梦到了以前的事，还没回过神来。
听到“桃师妹”三个字，岁晚青神色茫然了半刻，后知后觉地松开搂着他的手，抬眸观察了一下四周，意识回笼。
他看看外头昏黄的天幕，又看看面前少年模样的人，无论是这座不知由谁搭建的木屋，还是进入幻境之后模样就变得和年幼时的顾青山一模一样的林藏锦……这里的一切都与记忆中的场景太像，他方才真的以为还在梦里。
……看来恶业井的后劲确实不小。
见岁晚青这会儿不吭声了，林藏锦不紧不慢地反问道：“阿山是谁？”
他分明心知肚明，这话问出来倒有点戏弄的成分了。
岁晚青却也不恼，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一面冲他弯眸轻笑道：“我方才有说过这个名字吗？我记得我喊得是小锦才对。”
说罢，他有模有样地唤了一声：“小锦。”
林藏锦随即应道：“嗯。”
似是觉得稀奇，岁晚青从上到下将他重新打量了一番，好像头一回认识他那般，沉吟片刻道：“你真的是小锦？”
不会又是傅长安变出来骗人的幻象吧。
林藏锦意味不明地抬了抬眉梢，道：“兴许是顾青山呢。”
岁晚青：“……”
更不像了。
他何时也学会开玩笑了！
压下心头那阵怪异的不平衡感，岁晚青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既然此间事了，也是时候去醉仙引寻回天意了。”
林藏锦在信笺末尾落款，双指夹住纸面往风里一递，那封信便随着灵力一同融进了风中，捎带着写下的只言片语飞向幻境之外万剑山的方向。
少顷，他道：“东方云霁临走前，让我替他同你道一句别。”
“他走了？”这倒让岁晚青有些意外，他看向林藏锦，隐约觉得这人有事瞒着自己，“我昏迷的这几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林藏锦道：“没什么。”
除了三日前他与东方云霁讨论过天道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了。
至于东方云霁临走前说要告诉他的事，也只说了一半便没有下文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听明白。
不过东方云霁留给了他一方卦盘，但盘面上的卦象一团模糊，辨不清图案。
像是天道有意不让他知晓那般。
“先生，你觉得天道是什么？”林藏锦忽然目光炯炯地看向岁晚青，问道。
岁晚青抬头看了看辽阔的天穹，道：“一种凌驾于众生万物之上，冷眼旁观的无形之物。”
“那么……这里的‘众生万物’，是否也包括你？”林藏锦又问。
这一回，岁晚青却没能给出回答。
他的确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可比起凡人，又更像一个永生不灭、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怪物。
世人敬他畏他，以神名冠之，然而大道三千，仙门百家，无一有他容身之处。
岁晚青从没觉得他是真正的“神”，更是从来不认为自己属于“众生万物”。
“岁晚青。”
这是林藏锦这几日来头一次唤他的名字。
“世人修道看根骨、看天分、看仙缘，但凡筋骨俱全、神志清明之人，哪怕道浅缘空，亦可与灵气互通交流，我观过你心脉，知你身体虽弱，却与常人无异，不该无缘仙途。”
岁晚青眉心一凝，正要辩解，却对上林藏锦那对宛如沉潭的眼眸，有些出神：“可我……”
少年从身侧环过他的腰，动作极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袖口的薄羽扫过时，带去些轻微的痒意，他抬起眼眸，目光定定地落在岁晚青身上：“你想试试么？”
“什么……”
不待岁晚青问完，手背已不由分说地被那双温热的掌心覆上，“化灵为器，通天入地……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说罢，林藏锦轻阖双眸，将他的双手握住，气息顺着丹田向外涌动，一道轻微的灵力自他掌心释放出来，于岁晚青的指尖凝成无形的旋涡，颇有灵性地流转。
他的声音带着独有的清冽，掷地有声地落在岁晚青耳畔。
“凝神。”
那道灵气波动时，岁晚青的手微微发烫，尤其当那灵气汇集在某一点时，尽管灵气本身是不带有温度的，但林藏锦握着他的那双手却如同灼烧着的火焰那般，将他苏醒之后尚且冰冷的手背紧紧包裹。
岁晚青的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可指尖那道灵气显然不太听他的话，在林藏锦稍微松手后，那道灵气便蠢蠢欲动地想要逃开。
他轻轻蹙了下眉头，身旁之人再次引导道：“闭上眼，感受它的存在。”
岁晚青将信将疑地合上双眼，起初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但过了一会儿却发觉似乎有一道轮廓缓缓浮现在识海之中，仿佛一团越烧越烈的火苗，飘忽不定地停在半空，在一片混沌中愈发清晰地，一下一下跳动着。
他不无好奇地观察着那团东西，没敢再睁眼，生怕一不留神便叫它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与“灵气”交流。
“现在，试着与它接触一下。”
不知林藏锦用了什么法子，这声音直接在岁晚青识海中响起，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岁晚青的心倏地一跳，面前那道灵气虚晃一下，眼见便要散去。
可惜，有人在识海四周建起了一层屏障，任凭那灵气如何上蹿下跳，也始终没法离开此处，只能在这偌大的识海之内到处乱飞。
岁晚青于是朝那团灵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后者却迅速闪开，直到有一道带着寒意的神识落在了它身上，那团没什么反抗能力的灵气才不情不愿地向识海中的岁晚青靠近，缓缓地汇入了他的掌中。
“可以睁眼了。”林藏锦松开他的手，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愉悦。
岁晚青只觉得好似打通了什么关窍，有一阵陌生的气息从筋脉之间穿行而过，尽管他睁开眼后依然看不见掌心的那团灵气，但是与其接触时清晰的感知却真切无比，以至于他生出了一种自己也能够操纵灵气的错觉。
他隐约忆起多年前，有人也曾这般教他入道，只是当时并不成功。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感应到灵气所在。
“岁晚青，无论是天道还是众生，没有人能决定你是谁，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除了你自己。”林藏锦仔细地端详着他惊异的神色，眼底是掩藏已久的珍而重之。
“……你真的想好了吗？”
林藏锦垂眸审视着内府中多出来的那道剑意，低声补充道。
岁晚青眨了眨眼，这一刻他脑海中几乎想起了很多人与很多事，那些冗杂的回忆和重叠的画面一幕一幕地闪过，最终定格在世界诞生之前的一片空茫。
经塔之中，东方云霁曾对他说：“尘世皆无。”
而他同样无法勘破这个问题，他唯恐这个世界只是他编造出来，用于欺骗自己的又一场梦，好免于日夜面对空茫之地的无边孤寂。
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谁，亦无法确定，如若之前所在的世界是一场梦，那这个所谓由他创造出的世界，又会不会是另一场梦？
当他实在活了太久，便开始逐渐无法分清虚实的界线。
因此才想要结束一切。
可是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个少年对他说：只有你能决定你是谁。
如此直截了当，又不容置喙。
他的唇角不由噙起三分不甚明显的笑意，尽管林藏锦并未告诉他，但岁晚青似乎明白，东方云霁为何终于能够离开幻境了。
“小锦。”岁晚青忽然唤道。
他沉默得太久，又没头没尾地喊出了这么一声，林藏锦险些以为他没听清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疑惑地抬眸看他。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那人仗着身量比他高，将他捞进怀里整个抱住。
“你……”林藏锦的双眸微微睁大了，这人身上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与淡淡的草药香融在一起，叫他一时有些恍神，甚至没想起来推开对方。
这是个短暂的，有些克制的拥抱。
他尚且没将那人身上的气息感受完全，对方便松开了他，连带着那阵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也散了个彻底。
林藏锦抬起头，只见那人面色如常地起身披上外袍，推开门扉。
屋外的霞光深深浅浅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的那道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恍如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
岁晚青道：“我们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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