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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进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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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渐渐消融。柳竹蕴命人把家中那些棺材板还有白绸缎,通通烧了个干净,顿时觉得一片清爽。
清冷的庭院瞬间门庭若市,人的热气都融化门口的积雪。
这边有人奉承,另一边就有人咒骂。
苏济然刚刚能下地走路,就往贵妃宫里钻。
一见面便趴在地上求饶。
“妹妹啊,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打的哪是我,他这是打您的脸啊,你还不收拾他。”
苏济然上次被打得皮绽肉开,血流了一裤子。
今日刚刚能走两步,立刻跑到宫里来哭诉,然而只能站着,一坐下这刚结痂的伤口又要蹦出血来。
苏莞莞一脸的失望,她虽讨厌严承允但更恨自己怎么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哥哥,居然还说要娶那个寡妇,现在闹了大笑话,搞得满城皆知,自己的面子往哪放!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苏莞莞总是想要给他点教训,又狠不下心来。
有的时候自己在宫里没人照顾,都是哥哥在外打点。
“我这……还不是那小娘子多好看,年纪轻轻我可怜她嘛。我怎么知道严承允还没死,不是丧礼都办完了,怎么还活了!”
苏莞莞一拍桌子,骂道:“你糊涂!这些年我放任你在外面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严承允死了又怎样,她还是诰命夫人,她父亲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吗?到现在怎么什么都拎不清?”
苏济然见她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不敢再嚎了。
“好了,我的妹子,别生气了,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不过现在不是有更大的问题了,严承允这没死啊,你说他会不会知道点什么了?”
苏莞莞顿时指甲掐进了肉里。
“管他知不知道。”
不管事情如何,她都要赶紧解决。
正在她眉头紧锁的时候,宫女急匆匆走进来禀报。
“官家来了。”
苏莞莞还没有准备好,赵祁便一脚踏了进来。
看见一脸窝囊样的苏济然,嘲讽道:“你的伤还没好就进宫叨扰贵妃了,还真是令人感动。”
苏济然忙下跪道:“我……臣知错了。”
苏莞莞也跪在皇帝面前,语气娇柔,道:“哥哥也是知道错了,来问我该怎么办呢?”
赵祁冷笑一声:“怎么办?我看这点都是打轻了,不长记性。”
“官家别生气了,我以后一定好好教训他。”
苏莞莞对苏济然使使眼色,“你还不快滚。”
语毕,苏济然连滚带爬离开了。
“你就是心太软,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你这哥哥天天败坏你的名声,我看你早日和他划清界限。”
“我的名声算什么?我可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苏莞莞顿时咽住,他这个哥哥就是个祸害,可惜这么多年帮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万一要和自己两败俱伤。
如今官家已然对他有了意见,若是再这样一味帮着他,官家迟早也会看轻自己。
苏莞莞噙着泪道:“臣妾知道错了,若是官家这么生气,狠狠责罚我便是了。”
”对了,官家,严大人怎么样了?”
“看着一切都挺好的,只不过,好像记不清事情了。”
“什么?是失忆了吗?”
“又不能这么说,就是之前发生的事儿很多都不记得。”
赵祁可盼着严承允快点回来,文臣的争论并没有因为严承允的消失而减少,反而他因为犹豫不决,堆积了一大堆事,现在期待有人能为他分忧。
一听到严承允没死,他顿时一身轻松。
苏莞莞思索起来,当时苏济然追杀那个叫连翘的宫女,而她居然有本事直接去找严承允,这才出此下策。
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断然不可让他再活着。
这就要和他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
“苏济然的事情我已经帮你教训他了,革去了所有的职位,让他在家里静养。莞莞又有孕了,这件事情你还是饶了他吧。”
严承允道:“官家说的是,臣已经教训过他了,自然不会再多追责。”
皇帝道:“你可能不记得了,贵妃之前因为我流过一个孩子,身子一直不大好,朕不想让她太难过。”
严承允道:“这件事本来就与贵妃娘娘无关,臣自然不会和她计较。”
这是一个打扮华丽的女子向他走来,微微一行礼,道:“大人许久未见,不知近来可好?”
严承允道:“贵妃娘娘安。”
苏莞莞轻笑一声,道:“听说大人失忆了,可还记得我是谁?”
严承允道:“我并不记得了,只是听到了宫女禀报。”
苏莞莞仍然洋溢着笑容,“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让我伤心了,大人之前和我关系极好。”
严承允微露思索状,沉吟片刻,抬头道:“娘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就算没有失忆,应该也不会认识宫里的人。”
苏莞莞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朝着他逼近,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大人在胡说什么?没有大人的引荐,我一个婢女出身,又怎么有机会常伴圣驾呢?我能有今时今日,都得仰仗大人呢。”
皇帝听到翻旧账的话,连忙打断道:“好了,别说这些了。”
这时一个太监走进殿内,道:“启禀官家,皇后娘娘来了。”
赵祁有些惊讶道:“皇后甚少来找朕,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让她进来吧。”
通传后,皇后缓缓走了进来,若不是有仪式的时候,她打扮得极其朴素。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宫女,鸭雏色的头发、柳叶眉,眉眼还未完全张开,却是个美人坯子,整张脸白皙灵巧。
可她却垂着脑袋,不敢让别人看清她的脸,浑身上下一直在颤抖,好像背上有条蛇在爬。
皇后环顾了下四周,有些犹豫道:“我来的不巧了,太师大人和妹妹都在呢?”
皇帝道:“有什么事就说吧,这儿可没有外人。”
苏莞莞附和道:“说的事呢,皇后娘娘想说什么,我听不得啊。”
奚慧月道:“倒也不是妹妹听不得,只是我急着禀报官家,没有照顾到妹妹的心情。”
严承允道:“该是臣听不得了,臣先告退。”
严承允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儿。
再怎么事情也与他无关,非礼莫听,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严承允刚走,皇后便笑眼盈盈道:“恭喜陛下。”
皇后的话刚说完,彩云便带着一个小娘子走了进来。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是有了。
苏莞莞冷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月前我发觉她,不过那几日宫里太乱了,我便一直没说出去,只是让她静养着,现在都快四个月了,这才来告诉官家。”
紫儿只是垂着脑袋,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让那些记忆消失,可随着她月事迟迟不来,但她又不敢和别人说,直到被皇后看出来。
皇帝已经不大记得了,也不太想记起来。
本来不算什么事,可偏偏是皇后宫中的,便有些把柄落在她手中的意思。
皇后道:“这孩子都有了,毕竟是龙子,还做着宫女恐怕不妥吧。”
赵祁道:“以后再说吧。”
皇后继续道:“陛下,皇子不能没有母亲啊。”
皇帝只能妥协道:“行吧,现在皇后宫里住着,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是。”
——
苏莞莞回到宫里,立刻对着合宫发了一通脾气,红叶劝道:“娘娘,您胎相不稳,可不能生气。”
“滚!”
“连翘的事情还没解决,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紫儿!好她个皇后,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倒是知道怎么牵住官家……她已经四个多月了,这可是长子!还是皇后宫里,到时候皇后把这个孩子给养了。”
突然,腹中阵阵绞痛,疼得她倒在软塌上,几乎都要昏过去,不敢再让自己生气。
“娘娘,奴婢马上叫太医来。”
“别去!”苏莞莞拦住了红叶。
“娘娘您冷静点,这件事情急不得。”
“怎么办?”苏莞莞扶着肚子缓缓坐下。
“太医说我身体不好,不该再怀孕,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情,”
红叶关心道:“是啊,娘娘不该在为别的事情烦忧,当务之急是生下这个孩子。”
苏莞莞点点头,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严承允虽然主动避嫌,可还没走到宫门边听到几个太监宫女在窃窃私语。
“可听说了没,皇帝在数月前临幸了皇后殿中一个小宫女,如今怀孕被皇后知道了,正在问官家要名分呢。”
“还有这等事。贵妃娘娘不得气死。”
“官家似乎不怎么喜欢皇后,这会搭理她的宫女吗?”
严承允的眉头蹙了蹙,自己人还没离开皇宫,消息就已经传遍了。
皇后看着与世无争,脑子还真不差,这下官家是想抵赖也抵赖不得。
“苏贵妃的事查清楚了没?”
“回禀大人,连翘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苏贵妃执意劝官家放宫女出宫,又让自己的哥哥把她们全都杀了可见其虚心。”
“看她的反应也知道,只是一个小小宫女说的话,并没有任何说服力,更何况苏贵妃已经有孕,看来这件事只能搁置了。”
“皇后娘娘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叫紫儿的宫女,宫里都说长得极其漂亮,最重要的是和苏贵妃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不仅如此,紫儿并非一开始就在皇后宫中做事,她原本只是个御花园的洒扫宫女,后来不知怎地被皇后相中,去做了殿前宫女。”
严承允突然想到曾经的苏贵妃,那是她也还是个宫女,天真可爱真实,而现在多少沾染了虚伪之气,皇后自知自己的容貌气质无法吸引官家,所以一直在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
“你说的对,奇怪的不是官家,是皇后,胎相已经很明显了,却硬生生藏着,到这个时候才说,说不出的古怪。”
想到这里,两边的太阳穴又嗡嗡疼。他叹了口气,道:“生了次大病,身子到底不如以前了,书都看不进去,也顾不得官家的私事了。”
秋痕担忧道:“大人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溪相告了乡,竟然被苏家邓家钻了空子,苏家草根出身,没有基业,全仰仗苏贵妃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不过邓家可是世家大族,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就麻烦多了。
苏贵妃若是真的生下长子,有朝一日自己可不好受。
本来这也只是皇后娘娘和官家的私事,可偏偏柳竹蕴与她的关系极好,又生怕她被卷了进去。
就在他沉思之际,柳竹蕴端着汤走了进来。
她十分得意道: “这是安神鸽子汤,我足足炖了两个时辰,最是补脑的。”
严承允并不在乎汤是什么,只是问道: “是你做的吗?”
柳竹蕴道:“我不大会,还是新学的,不知味道如何?”
严承允心中窃喜,不得不藏着脸上的喜色,然后手脚却忘了汤还烫着,一口下去,险些儿把喉咙烫坏了。
严承允道:“自然是十分鲜美。”
柳竹蕴知道他就是说给自己开心的,道:“以后还是请外面的厨娘好了,我到底不如别人。”
严承允道:“这饭菜的美味与否还得看做饭的人和吃饭的时候。我现在就觉得这例鸽子汤极其美味。”
柳竹蕴忽然道:“对了,刘家娘子还住在我们家,官人您想怎么处理呢?”
严承允一愣,她不来请示自己,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你多给些钱,对了,我记得她弟弟还在读书,必然是不好和士族子弟们一起,我倒时候写封信,送他去外头有名的书院。”
柳竹蕴继续问,“多给钱是多少?毕竟是官人的救命恩人,我想着不如留在府中,做个大女使之类的,也多体面,”
严承允只是淡淡道:“你不用这样,当女使到底还是下人,说不上体面不体面,有了银两出去买点铺子啥的也能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还不至于那么约束,至于多少钱,你看着办就是了。”
柳竹蕴没想到他会这么冷漠的回答,旋即“啊”了一声。
严承允有些疑惑看向她,“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柳竹蕴摇摇头忍不住抚了抚手上的玉镯子,“自然是没有,那我和春桃去说了。还有,刘娘子想见你一面。”
严承允想了想,喃喃道:“是该亲自道谢。”
柳竹蕴看他不冷不热的反应,心想他为何对待自己恩人如此冷淡。
“好歹是救命之恩,官人还是多上心些。”
严承允道:“嗯,我会好好报答救命之恩。”
他派人取了些银子,又给了刘绣姐两间铺子,还给了一张私塾的推荐信。
刘绣姐看着眼前的财物,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
严承允忽然想起了什么。
“糟了,玉…”
刘芊没听清,复又问道:“糟了什么?”
严承允忙掩饰道:“没什么。”
严承允快速回去,画了张图纸,道:“把这纸给秋痕,让他挨个当铺的搜,无论出多少钱也要赎回来。”
秋痕得令,立刻去京城大大小小的当铺询问。
刘绣姐拿了不少银子还有私塾的推荐信回到家中。
忽然看到了放在台子上的玉佩。
她喃喃道:“这玉还没卖呢?得马上还给他。”
她又想着,他是自然不缺这块玉。我留着,也当个念想,再来来往往进城,又要好几天的功夫。
可转念又想,他对他们家这样好,还写信照顾她的弟弟,若是留下的这块玉岂不是自己贪心不足。
想着便又折了回去。
门口的女使是个懂事的,只留下了玉便让她走了。
这玉自然回到了柳竹蕴手里。
柳竹蕴看了这玉,心里五味杂陈。
我好心送他,他居然这么不当回事。
她自然也清楚,他是没了记忆,只瞧见是个值钱的就拿来换钱。
这也情有可原。
可不知道为何,心中一阵难过。
—————
“想着辞旧迎新,之前的旧衣服就都收起来了,重新帮您做了几套,官人看着是否中意。”
严承允很是惊讶,不止给自己做饭,现在还做衣服。以前哪有这待遇。脸上却很是冷静,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官人何必和我说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柳竹蕴帮他把衣服收好。
刚刚走出书房,门口又有女使来报。
“夫人,大内的太监来了,说是贵妃娘娘想要召见您。”
“贵妃?苏贵妃?”
“是。”
柳竹蕴心中有些犯怵,自己平日从来不和苏贵妃有什么交涉,怎么突然要召见自己。
“贵妃娘娘如今身怀有孕,更是合宫都捧在手心里,夫人可不好怠慢了。”
“我自然知道。”柳竹蕴马上去换了身正式的衣服。
到了苏贵妃的宫殿,柳竹蕴被吓了一跳。
都说本朝皇室向来简谱,可苏贵妃的宫殿却奢靡至极。
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果异香,案台上摆放的瓷器珠宝数不胜数。
之前柳竹蕴也去过皇后寝殿,冷冷清清倒是像个雪洞。
苏莞莞躺在软榻上,并无起身的意思,只是热情打招呼道:“柳娘子来了,我一个人太无聊了,就想找人说说话。”
柳竹蕴被宫女带到了她的榻边。
苏莞莞半闭着双眼,“我本来就身体不好,现在又怀着身孕,不能起身欢迎娘子,您可不要见怪。”
柳竹蕴道:“臣妇怎敢。”
“赏。”
贵妃语毕,两个宫女端着一个镶金的盒子,盒子上。若不看里面的东西,就算是赏赐这个匣子也不为过。可那匣子一打开,柳竹蕴吓得深吸了一口气。
瓷周身呈现玫瑰紫色,还有淡淡烧痕,宛若天上的深邃的星空。不知要烧废多少胚子,才能得出这圆满的一瓶。这样的东西,怕是汴京没几个相公家里能拿出来。
“我出生小门小户,刚入宫的时候就爱金银珠宝,可没想到在那些个相公家里,这些东西早就是俗物的,想必赏了妹妹,妹妹也觉得脏。这玫瑰瓷是我哥哥亲手从越州带回来的,妹妹识货,应该看得出价值。”
柳竹蕴立刻站身来道:“贵妃娘娘,臣妇怕是受不起这样贵重之物。”
“你就受了罢,我这多少也是赔罪。以后也希望你多和我亲近亲近,别因为我那蠢哥哥,和我疏远了。”
贵妃娘娘您赏臣妇一个瓷器自然是没有问题,可偏偏这瓷器是国舅呈给贵妃的,再到臣妇家。这瓷器这么昂贵,台鉴要是计较起来,大人免不了一顿折子,到时候臣妇也难做,
“更何况赏写金银珠宝怎么会俗气呢,官家不也是这么赏赐的,我又怎敢记恨贵妃娘娘。”
苏莞莞的脸僵了僵,随后又漾开了笑容;“瞧你,也忒谨慎了下,是我不懂这些规矩了,早知道就不告诉你是我哥哥送的。”
出了殿,柳竹蕴才松了口气,本来以为外面的传言不过是嫉妒她得宠的酸话,这么一见也不是空穴来风。
确实是一个让人害怕的女人。
如今严承允这个样子,她更是一步都不敢走错。不如回去就假装生长病把事情都推过去。
不过说到了孩子的事情。
那药自然是早就不喝了,可不知为何一直都没有,不会药太烈,吃了几次真把身子吃坏了?到时候得请个大夫看看。
严承允正在练字,柳竹蕴正在旁边给他研磨。
研了有一会儿,严承允抬头看见她呆滞的模样,只有手在转动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问道:“以前墨都是你研的吗?”
柳竹蕴摇摇头:“我以前才不呢,不过我现在想陪官人一会儿。”
严承允“嗯”了声,继续低头写字了,心想还不如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不知道这样的快活日子还能赖几天。等到自己不失忆了,她想起之前的尴尬事,又得回到从前了。
“官人字和以前一样好了,之前字都端正了不少,还是潇洒着好看。”
严承允还在思考自己还能装几天,想什么办法自然地过渡。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一时没回。柳竹蕴知道自己的话多了,道:“不打扰官人了我先走了。”
严承允才反应过来,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