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章第三十 ...
-
正月二十九日晨。
宁素商昨夜虽睡下的并不算晚,但是夜半三更时总是会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惊醒,导致她很早就没有了睡意。她在炕上坐起身来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裹了裹被子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发着呆。
过了一会儿,似是感到夜晚仍是寒凉,她又躺下缩回到被子中,抱着闭目养神也算休息的想法闭着眼在被窝中清醒地蜷缩着。
那些被她来回思量的东西在她感受到晨阳的照射后似都已经不值得一提了,宁素商难得如此激动,她打着寒战翻身下炕,套上早就准备好前去坝勒洽县的衣装,蹬上半筒靴之后开始检查自己这一行的行李。
三两套换洗衣物,总结她和左济宣已有推论以及下一步调查方向的纸张,从母亲手中得到的父亲生前忙于整理收录的小册子,最后是一些闲散银钱。这么看来其实她的行装可以算是非常简单,和左济宣此次要带的行李或是宁素商先前的代行仪仗一比尤甚。
她扎好头发披上大氅后带着自己的小包裹出门,如左济宣先前已经同她安排过的一样,并没有先去找他,而是从侧门出,只见一名马夫早就等着她了。
宁素商同对方低声道谢后跟他绕到后院中先行上了左济宣的马车,确认自己藏在车厢的隐蔽区域中。
新月假后越和侯世子程惊羽与定南侯府二公子左淮宽离京时虽是直接坐在马上离开的上京城,但其实队伍中也备了供他们乘坐的马车,倒不如说路途遥远,他们坐着车出去也在历年的巡边中屡见不鲜。可奈何二人当时都是第一次担此大任,在生怕自己出什么问题被众人挑刺的时刻,都选择了拘谨地骑着马离开上京城。
左济宣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中,看到昨日站在自己院中的那群人竟也跟着自己起了个大早再次来到这里,不觉心下有些惭愧。他抹了抹脸,有些无奈地说道:“昨日大家已经随我清点过了,今日应该多睡一会儿才是,距我离都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先回去小睡一会儿?”
他见面前众人都不为所动,只能先从最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他微微俯身,偏头看着明显刚打完哈欠的左清安:“我说的对吗,小妹?”
左清安吓得赶紧三下五除二抹掉了还悬在眼角的眼泪,她摆了摆手开始跟兄长装傻:“什么,我送送你怎么了?大哥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左泊容挤眉弄眼偷偷给左清安比了个“好”的手势,左济宣虽然能看见,但也没忍心戳破。他转身看向还黏在一起的父母:“父亲有疾在身,怎的也不多睡一会儿。”
定南侯面露不悦,而旁边的冉夫人此时正和丈夫一条战线,她挽着定南侯的手臂,面对着大儿子的关心充耳不闻:“没事,左右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午后小憩一会儿便是,还是送儿子出门更重要一些。”
“好吧。”左济宣自知剩下的那个左泊容也不是自己能说动的了,再加上看到家人都愿意在自己离都的时刻陪着自己,心下还是有些贪恋这些温暖的。他松了口,面上也卸下了那副严肃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心底的笑。
他也不多劝,带着卫川将需要今日现收拾的东西打包好。左泊容见状也带着言默上去搭了把手。左清安跟着定南侯与冉夫人站在一旁闲聊,不时询问着越和侯府那边的动静。
冉夫人一边看着大儿子收拾行装一边心中暗暗想,最近定南侯府与越和侯府的往来还真是不少,不过还好越和侯的确如传闻中所言的那般和善,倒也省了自己与他们周旋的心力。
思及此处,她又看向因为闲不住而去左泊容周围东问问西问问的左清安,眼看着这个最小的孩子转过年来也已经到了金钗之年,再长些时日就该早些物色一个她能喜欢能力人品又没什么差错的世家子弟了。现下左淮宽也跟着越和侯的世子前去西南边境,或许可以等到他回来问问他的意见,冉夫人思忖到。
左清安此时全然不觉冉夫人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她只是依然跟着年纪同她差距不大又关系密切的三哥身边。左泊容自知此时不应去打扰左济宣,于是就带着妹妹跟看新鲜玩意儿一般浏览起那些行装来。
越和侯府那边自然也在等定南侯府的消息,所以左济宣才将一切忙完装车后没过多久便整理队伍准备前去越和侯府接自己的副手了。
左济宣在定南侯府门前同家人们告别,他看着父母有些担忧的神情,也看见了弟弟面上少见的沉重和小妹依然没心没肺的模样。他挥了挥手便俯身进了马车,又同家人们告别了一遍才有些不舍地将车帘拉上,下令前去越和侯府。
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偏头去寻宁素商,只见对方早已从藏身之处探出一个头来,她头上的狍皮帽子倒是真衬的她像是一只误入的小动物一般。
左济宣将双肘撑在膝盖上同她轻声言道:“难为你了。可惜现在你还不能出来,待会儿前去越和侯府,免不了我还要下车同越和侯见礼,到时候车帘一掀一合不方便你隐匿行踪。”
宁素商早就料想到了这般结果,她听话地点点头,出言道:“没关系,我早就知晓的。越和侯本人极好相处,你礼节做到位了便可。斯米尔诺夫家的世子不过才十八岁,二公子年纪只会更轻,又是副手,想必定然不会与你为难。”
左济宣耐心听着她的嘱咐,点点头附和:“我先前便对程家有所耳闻,能让你和父亲都有不错的评价的贵族,想必我这一行也并无什么地方会与越和侯二公子起争执不悦了。”
宁素商叹了口气:“这样当然最好啦。合作就合作嘛,两相欢喜对大家都好。”她听闻外面的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本想立马缩回自己的藏身之处窝着,但不知她到底又起了什么心思,竟是大胆站起身来径直朝着对方走过去,把左济宣按在马车车壁上对着他的脸就是轻轻一啄。
左济宣有些诧异地抚上自己刚刚被宁素商亲的地方,只见对方做完这一切之后像是心情很好一般立马小声哼着日格拉童谣躲回去了。马车外一直留心的卫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面上不动声色地悄然来到车帘处,低声询问着车内的左济宣:“主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左济宣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沉声回了一句:“无事。”直到卫川走远后他才看到还朝着自己自信笑着的宁素商。
他很想立马把对方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拽出来教训一顿,但是碍于越和侯府已经到了,只能先掀开车帘起身下车对越和侯以及侯夫人俯身行礼。
越和侯府二公子程惊岚年纪不过十五,同现任的代行大人宁素尘倒是一般大。越和侯府接连送出两位公子分别前去西南、东南边境巡查,使得越和侯府的名字也往往与先前总是为人提及的定南侯府一并出现在众人口中。
越和侯早就在门口守着左济宣一行了,他年纪比定南侯轻,可比青仪侯还是稍长些。左济宣一下马车便看到越和侯府门口站着的越和侯夫妻,以及他们身前身量还不足父亲高的二公子程惊岚。
越和侯在看到他下车的那一瞬就催促着二儿子赶紧收拾好第一次离家许久的不舍情绪准备跟上队伍。程惊岚比起他兄长程惊羽显得更加稚嫩与没经验些,他看到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左济宣,有些不知所措地稍稍垂着头,等左济宣站定后便先行朝着对方行礼。
左济宣观察着程惊岚的模样,但在越和侯夫妇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他打量了一眼便虚扶着对方轻唤起身,接着自己对越和侯与侯夫人俯身行礼。
几人短暂的交谈虽都还只是浮于表面碍于礼节,但也还算得上融洽。左济宣将谈话告一段落后便先让程惊岚上了程家要带出去的马车,自己则是往回走了几步掀开帘子没急着上去。直到他看到程家的人也进入到前去巡边的队伍中后才抬脚上了马车。
从定南侯府到程家其实是与离开上京城相反的方向,故而还需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出都。
趁此机会,左济宣待队伍驶离越和侯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立马开始考虑自己的公务,而是先把还藏在角落中不愿意出来的宁素商揪了出来,看着对方自知心虚的表情,他冷笑一声便扶着对方的脑后将她方才做的事情悉数奉还,甚至连带着她从代行府回到定南侯府时做的那些一道。
待宁素商终于能够调整自己的呼吸之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睫轻颤。她有些嗔怪地轻轻锤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低声笑骂到:“真是放肆。”
左济宣面上却是难得扳回一城的高兴之情,他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对方的,沉声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
宁素商自己先对左济宣出击时不觉得有什么,这次猝不及防被对方吻了之后还是有些羞怯在其中。她甩开对方的手,寻了个舒服姿势窝在马车的座位上,活动着方才蜷缩而有些僵硬的四肢,不再和左济宣争论这个明显走向对自己不利的话题。
左济宣轻笑一声,也不多逗她了,毕竟自己真的还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宁素商的姿势逐渐就改成枕在对方的大腿上,她昨夜都没有休息好,现在被左济宣一亲反而亲出了些困意来,便就着这个感觉先浅眠一会儿。
左济宣感受着腿上的重量,还好宁素商睡觉也算老实,他仍可以专心看着桌子上放的地图与资料。二人就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直到这种宁静的气氛被马车突然的急刹所打破。
被猝然勒停的马发出不满的嘶鸣声,左济宣一手按住桌子上的纸张一手扶住宁素商的肩膀防止对方滑落。宁素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醒,她揉了揉眼睛立即从对方怀中跳开,挪到自己方才藏身的地方附近准备见机行事。
左济宣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到了守在马车外的卫川,严声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卫川站起身观望了下前面的情况才又俯回身子同左济宣耳语道:“恰巧遇上代行大人的仪仗返都,需要先行避让。”
左济宣闻言点了点头,放下帘子坐回到马车中悄声同宁素商言道:“无事,代行大人的仪仗从帕里卡县返都,待避让后应该就可正常行进了。”
宁素商稍稍放下心来,但心中总觉得素尘回都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巧合了些。她仍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依然待在自己藏身处附近,提防着马车外面的声音。
而此时正乘着马车从帕里卡县返回上京的宁素尘,似是也注意到了比起以往有些过于拥挤的街道,她低声问着身旁的近侍夏梅:“我们这是同什么队伍撞上了吗?”
夏梅不明所以,她掀开帘子问了马夫后才回来向宁素尘回话:“回代行大人,的确如此。今日是正月二十九日,正是定南侯府世子同越和侯府二公子离都前去东南边境巡边的日子。眼下正是因为巡边队伍正在调整避让,不多时便可以正常行进了。”
宁素尘面上点点头,却并无半分意外之情。她想着前些日子君桦宣她入殿时说的那些话,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个似是什么都掌握在手中的王上。
她像是因为等待而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自己本就有些微卷的金发,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抬眸。旁边的夏梅注意到她的注视,连忙走过来准备好听她的下一句话。
宁素尘依然是那副从容的模样,她抬起湛蓝色的双眸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定南侯府的世子,那不就是负责调查我在元春宴当晚被人袭击之事的人吗?”
夏梅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只能先顺着对方的话继续:“对的,定南侯府世子在年初五被王上宣召入殿正式领命负责查办此事。”
宁素尘嘴角勾起一个笑,她本就长相凌厉,笑起来尤甚。不过这个笑容也只是须臾,她眨眼间便收起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同旁边的夏梅说道:“既如此,这般相逢也算是缘分,夏梅,不如你随我下车吧,我们去和定南侯世子道谢。”
夏梅不明所以,只觉得她这般行为倒也在理,便也随着对方下车。两支队伍随着宁素尘的露面而双双陷入停滞,她金色的发丝随着突如其来的猛烈寒风飘扬着,但是她自己却站定在原地岿然不动。
宁素尘的面上浮起竟与宁素商还在位时有七分像的微笑,她带着夏梅施施然地走向将要离都前去东南边境巡边的队伍,对着不知所措只能上前迎接的外侍轻声言道:“定南侯世子帮我查清了元春宴当晚之事,我先前便一直想要当面道谢,奈何公务繁忙抽不出空来,不知今日是否有这个机会?”
卫川将这个请求传到左济宣的马车中时,二人面上都蒙上了一层凝重之色。
左济宣看了看宁素商,有些不确定地发问:“你认为她是否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了?”
宁素商却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先前我在府中时便与她交集不深,但如若是通过我失踪后她反常的一系列行为来推断的话……七成把握吧。”
七成把握已经是一个很高的数字了。左济宣这边还在犹豫不决,可宁素尘却并不想给他留继续犹豫的时间。她施施然抬步向前,周围的外侍都知道她就是代行大人,是弥今勒都和的人间使者,也不敢多加阻拦,故不多时宁素尘就已经带着夏梅走到他的马车跟前了。她面上依然带着笑容,稍稍提高了些声音询问马车中的人:“不知定南侯世子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道谢呢?”
大庭广众之下,宁素尘又是高贵的弥今勒都和代行,眼下左济宣颇有些骑虎难下,再不答应放任对方在外忍受寒风侵袭便已经是大不敬了。他敏锐地觉察到,宁素尘似乎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借自己的代行身份在众人面前逼他必须和她见一面,只是这种不给对方留退路又表面装作游刃有余的手段竟让左济宣无端想到了此时还在王殿中的王上。
左济宣当机立断立马掀开车帘下车先行向对方行礼致意。宁素尘虚扶对方一把,可她狍皮帽子后缀着的彩带却在寒风策使下毫不留情地抽打着左济宣的双颊和手臂。她小声向对方说道:“不知可否去世子车中道谢?今日天气确实算不得好,在外站了不过这一会儿竟有些发麻之感。”
宁素尘说话声音很小,就如同她的瞳色一般浅淡。左济宣婉拒的话刚说出口,就只见宁素尘借着二人说话他人听不见的优势朝他微微一点头,像是在感谢着什么一般,而后便径直抬手掀开了车帘。
宁素商早在左济宣下车的那一瞬间便将自己躲藏了起来,未曾想宁素尘竟然真的敢直接不顾左济宣的反对上车。她不需要近侍的搀扶便直接发力跃了上来,视线在马车内逡巡一圈,似是一眼就锁定了宁素商的藏身地一般。
左济宣其实看出了对方想要掀车帘的举动,可是当着众多人的面也不能对代行大人动手。他见宁素尘已经先一步行动,只能忍下暂且跟着她上车,将这件事情放到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再去解决。他见宁素尘一眼便锁定了位置,心下一惊,因为宁素商其实并未有任何隐藏的破绽在外。
宁素尘上车后就像是卸了人前的代行架子一般,她快走了几步直接半跪在地毯上,使了全身的力气将宁素商从这个只能蜷缩着身体的狭小空间中拉了出来,直到扶着她站定后宁素尘才有些不舍地放开她。
在左济宣与宁素商不知她要干些什么的警惕目光中,宁素尘只是轻轻抬起了手。
她的神色复杂,不知其中都蕴含着什么情绪。可是她在缓缓抬手之后立马一把用还在颤抖的手臂紧紧环上了对方。
宁素尘的头埋在对方的肩颈中,使得她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她向来标志性的一头金色卷发同宁素商的黑发缠在一处,丝毫没有弥今勒都和代行的形象可言。
宁素商猝不及防被对方抱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宁素尘的身躯还是有些颤抖,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激动,而她似乎展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失而复得的情绪。
“我们终于见面了,”宁素尘依然用她有些发闷的声音缓缓同宁素商说着,“……姐姐。”
宁素商最终还是轻轻用双臂环住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