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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许岸第一次到北青市,是二零一五年冬。
替师傅送一件古器。
北方的冬天恼人,裂风刮着脸颊子,像刀片似的利人。
天黑的早,不过五点,已经日落昏暗,早早亮起了车灯。
路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从五点堵到八点,高空望去,像一长串蛹动的带着光电的虫。
高速上走的久了,猛地变成缓慢挪动,宾利慕尚一贯的稳,车内的温度又适宜,许岸眼皮开始打架,只能死咬着唇,靠意志力撑着,手指紧紧扣着怀里的木盒子,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司机陈德从开了一天的车,被堵得烦躁,刚想拿着烟抽,猛地想到一会儿身后姑娘要见的人,生生压了下去。
所幸入城早,堵也只在三环内堵了一个小时,到底是赶在了六点前到达二环内。
许岸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周身还是紧绷,背脊因为挺了一路,怀里又抱着不能磕碰的物件,腿险些打了软。
老陈见视要去扶,手握在许岸的胳膊上,只一圈骨头似的。
两个人一路共行了九个小时,一路上话也算多多少少说了些,眼看着面前可以当她女儿年龄的姑娘,当即开了个玩笑。
“丫头可不像北方人啊,太瘦弱了。”
许岸穿了件黑色的毛呢大衣,里面裹着同样色系的针织连衣长裙,黑色的短袜与裙摆的缝隙间,恰好露了一抹白皙的皮肤,因为陡然由车内而出的降温,变得惨白。
人也白,靡颜腻理,素净的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帽子和围巾都被放在了车上,冻得鼻头和眼眉都是红彤彤的。人就看起来更加单薄瘦弱,脖颈因为一阵阵冷风袭来,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徒增人怜惜。
司机跟着陆家多年,别说漂亮的姑娘,就是挥一挥手万人随的女明星也见得多,却没见过哪个姑娘像她一样,透着一种骨子里的清冷孤傲,桃羞杏让,惹人注目。
立刻给她引到了挡风的地方。
许岸揣了谢意,眼眸一抬,映着刚刚亮起的路灯,水汪汪的。
浅声慢语道:“我是淮城人。”
“怪不得,”老陈点了点头,“我看着你话也不多,人也沉稳,不像这个年纪的丫头。”
从汝城出发前,许岸的师傅就已经交代了司机,说小姑娘今年还不足十九,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让他照顾些。
司机点头应着,直说:“这是当然,替陆家做事,最重要的便是稳妥。”
许岸没有再跟他寒暄,微微一笑,把怀里的盒子紧了紧。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怀里的东西旁人或许猜不出价格,她却知道。
这种级别的私人藏品,放眼全世界也已经找不出几件了,是有市无价的玩意。
刚刚只顾着松动筋骨,当下抬眸才发现,司机把车停在了一个偌大的院子外。
传统的中式古院,檐翘槛高,深门大户。
两扇枣红木色的广亮大门,斗拱梁枋施青灰彩画。
一旁的院墙绵延,看不到边似的,让人根本想不到里面会有多么的恢弘庞大。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能在北青市这寸土寸金的二环内拥有这样一栋宅子。
许岸微微低头。
当真是配得上她怀里的这只碗。
“许小姐,这不能停车,我拐出去等你,你出来了给我电话。”
胡同里的车停的杂乱,蹭着墙角考验技术的,插空堵着人行路被放了花盆的,唯独这栋院子前面,空空荡荡。
许岸点头应好,向前走了两步。
深呼了一口气,用力扣响了大门上的黄铜门钹。
原以为要等上些时间,却没想到人来的快,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就有人开了门。
来人是个五十余岁模样的女性,穿着紫青色侧盘扣的标志中式锦袄,双眸矍铄,个头不高,却自带一种让人屏息的气场。
说话稳,“许姑娘是吧,请进。”
简单明了,甚至都不曾用眼打量过许岸,仿佛来送东西的不是个年轻姑娘,而是块石头似的。
许岸跟了上去。
她的老家在南方,前些年旅游开发的好,不大的小城已经成了旁人口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美赞之地。
园子多,也大,回廊宛转,林木丛生,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的。
许岸小时候就在园子里跑,看得多了,一点都不稀罕。
可进了这园子她才发现,那些能拿出去给人看的,哪里算得上精良别致,那些被条带拦住的所谓古董,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收藏罢了。
雕栏玉砌,花砖红瓦,拐过廊庭,是一汪人工开凿的湖,修了座假山在上面,甚至还养了数只天鹅。
黑黑白白的结伴而行,恣意的很。
就连湖边一方小小的岸崖石,以她并不算精进的认知,也价值不菲。
园子里没有灯,全都是明火的烛,悬挂在灯笼里,照的石板路暖黄柔和。
连带着身上都仿佛跟着暖了些。
巷子里的院子本就寸土寸金,竟然开湖养鹅,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许岸没有允许自己多看,眼眸直视,落在前人挽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上。
黑色的发团,偶尔掺杂着几根银发。
有一种年岁氤氲下的优雅。
不像管家,倒像是书香门第家庭的女性长辈。
转过假山,在湖尽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
门外守着一只不大的石狮,底下的石座嵌了密纹缠绕的八仙纹样,是在古籍画册里才能看到的品类。
一旁种了不少的松柏和翠竹,在这样深冬的季节,也依旧葱翠。
“姑娘,先生在里面。”
人带到,对方丝毫没有要一起进去的意思。
许岸轻吐了一口气,点头道了声谢,就打算扣门,却被虚虚拦了下来。
“姑娘进就可以,先生已经在等了。”
许岸揣了八分紧张和两分好奇,推了门,便也瞬时化解了好奇心。
来访无需叩门,也不过是因为这房间大,迎面是放着黄花梨螭龙纹八宝博古柜,一枚粉青釉葫芦瓶就已经挡了不少的光景,更别说后面还有一屏半墙宽的手绣屏风。
一水一山一鹤,水墨氤氲的渐变云雾,手绣细纹,栩栩如生。
根本看不到屋内的人。
屋里熏了香,淡如丝似的,盈盈与鼻尖,很快就会消散,捕捉不到,却走而复还。
越是淡雅持久的香,越是矜贵难觅。
在这样的地界养的这样的园子,收藏这样的古玩物件,许岸心里盘算着,只怕这所谓的陆先生,大抵比师傅的年岁还要大些。
不喜欢人扣门,想来是个不喜欢应答的人。
当下环顾了一圈,眼看着主桌上有一件青白玉御题诗双鱼如意洗,许岸向前了一步,把盒子放了上去。
轻声说道:“陆先生,我是赵光远先生的徒弟,给您来送汝窑天青釉碗。”
没有回音。
空气静谧如斯,时间仿佛停止了似的。
许岸不敢走。
这般贵重的物件,哪能就这么扔在这里。
耐着性子的等了许久,终究沉不住气,提了几分声量,“陆先生,我是来送汝窑天青釉碗的。”
依旧没有回应。
虽是一园子的烛火,室内却也称不得明亮。
又半响无人应答,小姑娘天大的胆子,也有些害怕。
当即深呼了口气,向后撤了一步,稳着声音说了句,“陆先生,东西我送到,您若不方便,今天我就给您放这了。”
说着,就打算离开。
却没想到片刻有了声响。
是脚步声。
许岸立刻把眸半垂下。
以前有人告诉过她,等人时直视,不礼貌。
所以许岸最先看到的,其实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立体有型,没有一丝褶皱,却能感受到皮面的柔软。
许岸下意识的向后轻撤了一小步。
来人却并没有走到她的面前,而是随手拉过屏风一旁的摇椅,坐了上去。
许岸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自己接连的话语惹人清梦。
若是这个陆先生有起床气……
许岸不敢细想,头皮有些发麻,头越发的低了下来。
摇椅微微晃动,摩擦着地板产生的轻微声音,擦擦作响,像师傅利坯时,刀片与土坯交叠发出的细碎声。
窸窸窣窣的,像在磋磨着她的一颗心。
她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师傅当时让她来送瓷碗时叮嘱过,务必要敛着脾气和性子,受了再大的委屈,回去同他说,切勿在这里发作。
“陆先生,得罪不得。”
许岸其实是个温柔的性子,脾气不大,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偶尔被人欺负了,也多是发几句牢骚。
但也算个骄傲的主,父母没出事之前,是捧在掌心里的尖尖,有些委屈就不愿意受了。
这才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像利刃似的,把她从头到脚的剖析开。
他在审视她。
这种认知让人不舒服。
可她不能发作。
好在这种让人焦灼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不过数秒,许岸终于听到了第一声回应。
“放那吧。”
语气不重,带着一抹不以为意的慵懒,还有些许睡醒后,嗓子刚刚开启的轻哑。
更重要的是,是年轻的声音。
许岸借着放东西的瞬间,微微抬起头来。
只一眼,就愣在了那里。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学校里的男生大多是篮球后的汗臭或是埋头读书的古板。
师兄们则永远都是蓝色的工作服,守着窑炉。
这样一个人,脸隐在屏风后,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和神情。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灯笼映照进来,徐徐暖暖的黄色茸光,让人分辨不清具体的颜色。
他的脸就隐在光里,半晦半明,只能看到骨骼分明,棱角清晰的下颌,以及杏核似的,在修长肌理分明的脖颈上凸起滑动的喉结。
一件只是看着,就仿佛能感受到柔软细腻质地的水青色开衫和一条宽松绵软的长裤。
最简单的居家着装。
双腿交叠,唯一看得明晰的,是他缓缓敲击在扶手上的那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右手。
他应该是很白的。
不知道为什么,许岸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
像师傅让她带来的这只天青釉碗。
青如天、面如玉。
来之前,她问过师傅,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让她一个刚刚从事半年的小丫头去送。
师傅照旧手里打着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因为你啊,长得像那只碗。”
通体纯粹,圆润釉滑的汝窑瓷碗,不过巴掌大小,却在当年拍出过八位数的数值。现在更是难以估价。
许岸白,皮薄微透,一张脸只一个指尖轻压,都会出现红印。偏偏还容易脸红,风一吹,从耳际缀到眼下一片红晕,让人分不清是少女的娇羞还是大自然的赏赐。
人瘦的很,从锁骨到背脊,骨骼突出分明,倒是一双眼睛大,乌亮水润,看人的时候,有一种湿漉漉的真挚。
师兄之前调侃过,说她像瓷,一碰就碎,让人只想供奉着。
许岸只当他们在说笑,她这样的人和人生,别说供奉,就连普通的生活都很难拥有,空长了一张娇贵的脸罢了。
现在看来,他才是跟着瓷碗长得相像的人。
许岸没敢放任思绪再纵深下去,而是迅速的收回了目光,把盒子轻轻放到了桌子上,偏头看了眼门口惯常会有开关的地方。
纯粹的白墙,什么都没有。
当下有些犯难。
思忖了半响,到底还是开了口,“陆先生,可否开一下灯?我把盒子打开给您验一下。”
汝窑瓷鉴定是需要看放大的细纹的。
许岸说起话来糯,虽然没有家乡的口音,却因为从小的习惯说方言,咬文嚼字间带着水一样软绵。
这样的环境下,她又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试探,混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间,徒增了一抹柔。
像酱香型的白酒。
陆临意那点因为头痛和无法入睡的困倦带来的烦躁,莫名的淡了淡。
他一向入睡困难,静谧的环境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扣门或者敲击的声音乍起。
下午的时候半仰在园子里看太阳落山。
就有不属于这个园子的声音响起,并不突兀,柔柔软软,像飘进来似的,与这残阳灯烛融为一体。
他乏着,懒得应,只从屏风里看出去。
不大的小姑娘,眉眼素净,眼底的青涩像裹核的桃子,水嫩易折。
眼眸却灵,在不大的范围内转动,端详着他博古架上的那盏明清粉色琉璃碗。
又不安心似的,不时的向屏风里看着,纠结写在眼底,一览无余。
赵光远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让这样一个小姑娘来送东西,却什么都不告诉她,放任她在他面前犯着一个又一个的忌讳。
还真是笃定了他会对这种丫头感兴趣。
不由得哂笑了一声。
不重,但在更阑人静的空间里分外刺耳。
许岸的心莫名颤了一下。
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也不明白,是不是有钱人都喜欢平白耗着人的时间,不说不做,像是刻意用静谧来磨人心智似的。
到底是小姑娘,一路上的心理建设做的七七八八,见到人就溃败了五成,被这笑声一激,碎了三成,残缺的那点不足以让她在这耗着。
当下大步后撤了一步,咬了咬唇,倒也还是刻意压了嗓子和气性。
“东西我放在这里,从师傅手中便是这样取来的,路上陈先生可以给我证明,碗没有磕碰,先生若是今日不验,我就先走了。”
清清脆脆的,和刚刚喊他时那副不确定的犹疑截然不同。
是个有点脾气的丫头。
陆临意看着她好看的眼眸浑圆,有一种少女固执的可笑。
在她转身打算开门离去的瞬间,在她身后散散得开了口。
“这园子里没有灯,还麻烦姑娘跟我去一趟隔壁。”
“一起吃个饭。”
宝子们,咱们开新文了!!!是我巨爱的题材,咱们从爱上开始写!
男主比我之前写过的男主都多了点变态,但还是老规矩,绝对男德,绝对宠!不虐!绝不虐女!
有私设,不要带入政/治,文中哪怕有一点模模糊糊沾上的,也不过是为了氛围感,请不要上纲上线!!!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照例,开文发红包~~~评论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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