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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国地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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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八月。小镇税务分局迎来了历史性一刻。
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情,严阵以待。
人事股长段余庆的车子,开进分局。他开车下车,身后是监察干部杨金宝。
两人受到了张兴福列队的夹道欢迎。
两人在众人的族拥下,走进会议室。
随后段余庆手持名单,念读县税务局分家决定。
所有人在会议室笔直挺立。
一个个应答声中,被叫到的名字的人移动脚步,坐到会议室东侧。
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是于存富。
“于存富”的名字从段余庆口中念出,于存富手忙脚乱,应了一声,站到了会议室东侧。
继于存富之后,马文龙、王兴正,郑立江、谷文武,陈明英、金晓丽,许村生、钱来存等人应声,起身和于存富站到一列。
没有叫到名字的,原地不动。
点名完成,段余庆威严地扫视全场,请会议室东、西两侧的人坐下。
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段余庆。段余庆道:
“人齐了没有?”
张兴福俨然点兵的将帅。他应段余庆的话,行使当天最后的权力,扫视全场,清点人数,朗声报告:
“江北税务分局二十二人,实到会二十一人。差一人,是之前被你们县税务局抽调的张家善。对了,张家善人呢?”
所有人这才发现少了张家善。他未到场,名字没有被叫到。
段余庆点点头,道:
“张家善的情况大家可能知道了。他已正式调到地税局县城城关分局,另有任用,不在名单中。”
随后,段余庆宣布:
“本次国、地税机构分设,原江北税务分局干部、职工二十一人,其中:于存富等九人分工江川县地方税务局江北分局,张兴福等十二人到江川县国家税务局江北分局工作。名单宣布完毕,下面,我宣布财产分割方案。”
随着段余庆的宣读,曾经赵家巷道的老税务所老宅子,归地税局使用;当前办公楼归国税局使用;分工到新岗位的,原先使用的办公桌、椅,用品用具,物随人走,人走物走;两部车子,一部吉普车分配地税;另一部桑塔纳分配国税。所有财产,自行搬运,三天内交接完毕。
放下手中决定,段余庆扫视全场。
会议室鸦雀无声。段余庆乐呵呵地看向每个人,似乎要把每个人的心思看穿。
人人将内心的翻滚,跃然脸上。如此时刻,整个会议室一半是欢腾,一半是伤感,像极了报告天气变化的晴雨表。坐在张兴福一侧的,欢欢欣不已,却碍于会场的无声,虽强忍着,却是满面红光;而坐到于存的一侧的,虽大多面无表情,一个个起伏不定,却是面如死灰。
会场安静的气氛,在稍稍停留后,被一阵“啧啧”的惊叹声打破。发出惊叹的人起了身,结巴着,开了口:
“分,分给我们的,是不是差了点?你们,你们说说,车子是辆老掉牙的吉普,又老又旧的,怎么开,可、可还开得成呢?还有,还有。让我们几个去赵家巷道的老房子,没水没电的,我们怎么、怎么过,过哟?”
人人目光转向说话的人。他是坐在东侧的第一人于存富。
在段余庆宣布前,于存富晚来早归。分局如他而言,如同蜻蜓点水。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他成了众人印象中冬日雪藏的蛇一样。而这位雪藏的人物,像是三月间停止了蛰伏一样,一下子成为新的负责人。眼下,他从人前站到了人后,一张口,却是气急败坏:
“我说的可对?余庆、金宝,兴、兴福?”
段余庆和杨金宝对视一眼,似乎早有预料于存富会有此着。在一番心领神会后,段庆余笑呵呵的表情不再,他拉下脸来:
“好你个老幺哥!上头三令五申,要求我们这次分家,人人以大局为重,不准瞎起哄、煽阴风,点鬼火!你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找你的上级领导解决,不准在这里乱说!重要的话我说三遍:此次分家,要每个人站到讲政治的高度,坚决服从分配!你敢质疑全局的分配方案?你的党性原则哪儿去了?要是不服从决定,我一个电话报告上面,让上级视为你不服从组织决定,处理你!”
于存富被吓住了。
他眼睛眨巴着,说话却不结巴了:
“我就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嘛。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可不能上纲上线的。要是说对说错了话,咱们还是分家不分心、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不是?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几位多多包涵,别上纲上线、别上纲上线。”
和他坐到一侧的几人,面面相觑。
人事股长段余庆和监察干事杨金宝双双到场,对着于存富的当头一棒喝,无疑是在杀鸡儆猴,起了作用。想在如此场合发声的人,即便有一百个不乐意,却无人声张。
与于存富分坐对面的张兴福,一脸冷峻。
和张兴福坐在一侧的几人,如同像是看了一场大戏,看着于存富叫板被压制,笑盈盈的。
于存富整个人蔫了。
所有人于而他言,满是幸灾乐祸的揶揄,刺痛了他。他再也坐不住了。稍作沉吟,他做出了一个令所在场人吃惊的动作:他猛地一挥手,高声叫道:
“地税的跟我走!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弟兄们,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不信天无绝人之路。走出这道门,咱们照样是英雄好汉!我的人,跟我走!”
说着这话,他走出会议室。可没有人跟上他。
他回了头,这才发现无人跟来。他吃惊了,两眼变得血红:
“你们几个还赖在这里干嘛?没有听到我叫你们哪!人家不要你们了,你们不还想在这里请斋?”
被叫唤的马文龙、王兴正等人如梦初醒,蔫蔫起了身。
走出会议室,于存富再次向伸出手来,躬身向张兴福双手作揖:
“大老倌哟,你可得拉我兄弟一把哟!我是新媳妇学做人家——万事开头难。新成人家做人,样样要公公婆婆指点。你以前是我领导,今后,你还是我领导!要是我们有什么难处,你可得多帮帮我哟——姑奶奶,不是我说,这小家小当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段余庆、杨金宝绷着脸。看到一行人跟着于存富出了门,站到外头,段余庆拉长了的脸收短了,堆了笑:
“你放心,老幺哥。下一步说不准,你们地税局日子更好过。没有听说过吗,从来中央军不如地方军。地方军吃肉,中央军喝汤!你们归地方管,人家上头表过态,一定会帮你们度过关,让你们有饭吃、有房住,绝不亏待!再说了,上面的精神,分家不分心;分家后国税、地税还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互相照应。有这么好的政策,你老幺哥有什么好担心的?所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说不定一年半载,我们还得仰仗你、来找你给个好日子呢!”
张兴福一语不发。
分家于他而言,如同剐了他的心头肉。虽说家大分家、树大分叉的道理,他懂。可几年下来,却走到这一时刻,昔日一帮人马,各走一边。个中冷暖,他心里不是滋味。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人人看他脸色青冷,不敢与他说笑,各顾各的,以免找不自在。
大局已定,于存富带人开始搬东西。
院坝里少有地响起了拉桌子拖板凳的响声。
枯寂多年的于存富走路带风。他再次成为当家带头人,新人新模样,像是变了个人。他铆足了劲,一改往日小声小气的模样,变得粗声大气。他高声叫着八个伴他左右的人,七手八脚地忙上了。
谁也不再缩手缩脚,开始往车上运送桌椅、搬宿舍。
谷文武手脚不利索。于存富一阵顿喝,开了骂:
“你干什么吃的,是不是才下肚的白米饭白吃了!”
桌椅堆满了整整一车。
车子开动前,于存富心有不甘地回头扫了一眼。多年的院坝,让他心有不甘。他手掐指头,算了在这个院坝的时间,刚好五个年头。时间算下,他的感叹成了叫骂:
“他奶奶的!呆了五年的办公室又要走人。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弟兄们,我们走!”
于存富前脚刚走,后脚张兴福再忍不住了。心头的愤愤不平,让他忍无可忍。他大声骂道:
“看看,走的是些什么人?全是一帮乌龟屁佬!千军打一将,将怂怂一窝!领头的连句话都说不伸脱,带什么兵!他们以为自己出去会混出人模狗样?是泡屎,永远不会冒出香味!分家委员会的那些人,也不知咋想的,会许诺他们,让我们代他们征半年的税,完全想养一帮闲猪、懒人!”
于存富的搬家,整整持续了三天。
像是尘埃落定,新成立六年的税务分局一分为二。
三天过后,张兴福叫出王志山和董留成,摘下了原先税务分局的牌子,放进车库,挂上了新的牌子。
挂牌的这天,县税务局的汪杨兴来了。他手挽杨绍先和郑望道的手,一同站到江北国税分局的大门口,在众人的额手称庆中,掀下了鲜红盖头,亮出了“江海县国家税务局江北税务分局的”的崭新牌子。
揭牌同时,鞭炮点燃。
鞭炮声中,几十号子人自此分道分道扬镳,各走一方。
税务终分国、地两院。
走了一拨人后的江北国税分局与平日相比,少了喧闹。
江北第二天一早的太阳,再次徐徐从东山之上升起。
太阳照在每个人身上,依旧成了一成不变。
崭新的江北国税和江北地税牌子,没有带给小镇多大的变化。
期盼已久的分家,落下帷幕。
人人走出挂了新牌子的分局,行走在嘈杂街头和村寨角落。
一眼看不到头的,依旧日复一日的奔波。
昨夜浮尘,未来得及退却;街头的路灯,依旧亮堂。
国税分局走出的几人,沿袭每天的收税。
李得淼和王志山走出分局大门,突然间一抬头,街头多了王兴正、马文龙。
四人再见,多了久违般的亲切。
李得淼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两人回过头来。看着对方似有似无的变化,李得淼上前打趣道:
“你们以为分家了就能咋地?还不是在一个江北混。有道是‘城头变换他大王旗,辛苦不过咱老百姓’。好好的一个税务局,分什么国、地税,关咱们什么屁事?要说苦,哪有基层的苦?咱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踏着新中国每一个脚印长大,可吃饭长身体时,咱们遇到的是五年自然灾害;上学念书吧,又赶上了上山下乡,要让咱去广阔农村;等到该结婚了吧,找不着婆娘,还嫌弃咱是臭收税的;收了几年税吧,又一家人分成两家人……”
日头偏西,两人拖着疲惫,回了分局。
远远地,门口多了的谷文武和郑立江。
谷文武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当即拉上王志山,嚷嚷开了:
“王志山,你是我们的大笔杆子。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帮我个忙,给我写篇文章。题目叫作‘我为地方税务建言献策’,字数不能少于三千字!”
王志山一脸不解:
“都几个月了,你们还在做这些不着边的事情,写什么劳什子!你们没有听说过咱江北有句老话,叫做‘女人怕补裤档、男人怕写文章’?你不是刚要我帮你写过学习心得吗?怎么,又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你们写这些东西,真能当饭吃?”
谷文武唠唠叨叨。一旁的郑立江嫌他啰嗦,拉了王志山到一把,道:
“是这样,老谷同志半天讲不清楚,我来讲。我们地税局提出个口号,叫做‘百废待兴’。领导把我们各乡镇所有人,集中到县城,搞了一个业务素质培训,说是岗位练兵。找不到师资,洪跃进上了讲台。他讲完后,要求参训的各基层人员群策群力,围绕‘光大地税,建言献策’,写一篇文章。文章要求有创意有深度。对锦绣文章,重奖!我倒是不想,可我们谷文武是老同志,最近还被得了个‘地税发展指导委员会顾问’的头衔,提出来一定要写个文章,为我们长长脸,他想到了你,这才来拉我来找你帮忙。”
谷文武一脸受用;李得淼打趣谷文武:
“我说老谷,原来你是高升了哎!难怪要找我们阿瓜给你写文章呢!”
王志山不解地道:
“你们地税局倒底想怎么地?我们国税这头忙得手脚并用还不行,你们那头却成了另外一个天!放着工作不做,有税不收,来个脱产学习,还要冠冕堂皇!你们尽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噱头干什么哟!我真是服了你们了——你们一天天想闹什么幺蛾子!都说学习是个人的事情,我们基层分局的,怎么能停下工作,拿它当饭吃?”
谷文武不容质疑,摇头晃脑:
“什么务虚?我们这是在练磨刀功!我们跟你们不同。你们什么都是现成的,现成的办公楼、现成的一大帮人,现成的车、大把的经费;我们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地税的,成了新媳妇做人家——样样从头来!你不知道我们被攮出去的,什么没捞着,一空二白?所以,人家洪跃进局长是对的:我们要百废待兴;我们从零做起,万事开头难;一定要争取各方支持,搞好软、硬件建设!你听听,这话是洪局长说的——人家洪局长的水平多高!到了我们分局,于局长、洪局长拍了板,定下了,要成立一个‘地税发展指导委员会’。洪局长要我这种有经验、有认识的人,当顾问,来辅佐于局长的工作,搞好建设!既让我当指导员,人家洪局长又看起我,我这才特意过来,请你给我写一篇文章,好好跟上面提提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