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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巨大难题 ...


  •   第二天一早,董留成早早来了。
      他坐进征收室,等来了农业银行返馈的第一沓完税凭证。
      工行在小田暂袭代理分理处主任,赶在上午吃早饭前,前往国税分局,交回了完税凭证。
      下午时分,建行紧随其后。
      收到了各家专业银行的反馈,董留成为之一振。
      以此计算,原定三天会收齐的完税凭证,将大大提前。
      这为分局这头处理那些未能成功划税的个体户,留足了时间。
      很快,他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
      余下的信用社和农经站,全无如此顺利。
      信用社的反馈,一直是董留成盯梢的重点。
      一天下来,他没有收到一家信用社的反馈。
      董留成坐不住了,打了电话给龙泉信用社的盛吉庆,问他:
      “送到你那儿的□□,你能不能按时反馈?”
      盛吉庆报告:
      “我们龙泉信用社下辖六个村公所,每个村公所设一个分社,总共六个分社;最远的下海湖分社和上海湖边的侯家营分社,户数不多,拿到你们的完税证,分社上发现几家个体户的款没存够,分社的人问我怎么办?我让分社上的人再做工作。他们找人要时间,我担心他们拖了我们的后腿。我知道你时间紧,可你容我喘口气。一收齐他们送来的完税证,我马上送过来,行吗?”
      挂了盛吉庆电话,董留成再问了叠翠信用社和江北信用社的情况,得到的答复,与盛吉庆的说法大同小异。
      电话挂下,董留成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相对专业银行,信用社动作稍稍延迟些。但急,是急不来的。他知道,信用社划税的个体户最多,占了差不多七成。他们网点多,距离江北相对偏远,光是往返的路途,就令人头疼。
      一切交给时间来磨。
      第二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见信用社和农经站的身影。
      第三天,董留成坐不住了。
      他第一个打了秦光亮的电话,问:
      “秦主任,你们那头,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是一阵嘈杂声。秦光亮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最远的陈家湾信用分社,刚刚送到票了!我们马上送来,马上送过来!”
      接下来他再打李外员的办公室电话,电话响了又响,无人接听。
      挂了电话,他正在为李外员为何不接自己电话弄不明白原因,很话,电话响了,是李外员回了电话:
      “喂,老流啊?我在赶来你们分局的路上。对,弄好了,弄好了,正在给你送过来。”
      挂了电话,董留成心下放松开来,一阵欣慰。
      上午吃早饭前,三家信用社划税后反馈的完税凭证,一份不差,到了董留成面前。
      一番清点,送出的完税证,就剩下各农经站。
      董留成坐不住了。距离三天的最后期限,还有几个小时时间。事不宜迟,他让王志山跑一趟各农经站,务必在下班前,取回该反馈的完税凭证。
      王志山叫上赵金洪,火速赶往各农经站。
      人到了叠翠农经站,农经站空无一人。
      时间不等人,王志山在乡政府门口转了几圈,伸长了脖子,大声叫着站长的名字。
      无人应答,他跑进距离不远的叠翠信用社,问农经站的人到哪儿去了?
      得知农经站办事人员可能在乡政府,王志山再不顾其他,快步跑进乡政府,去敲各间办公室的人,问着同样的话:
      “请问,见到农经站的人了吗?”
      最终,一名女孩被请了出来。
      女孩年轻,正在乡政府的食堂里。她被其他人“老二”、“老二”地叫着,王志山跟着叫她“老二”。老二看到气喘吁吁的王志山,听说是国税分局来找她的,连声说着“对不起”,交给了王志山为数不多的十余份完税凭证。
      拿到凭证,王志山无心逗留,再次赶去了龙泉乡。
      龙泉乡农经站和叠翠乡农经站一样,同样设在乡政府。
      龙泉的情况还要好些,农经站一共三人中,齐整地一人不差,全在办公室里。
      一张口,走出了主任贾正文。
      贾正文见到王志山,让其中的一名办事员,给了他几十份完税证。
      再回江北,江北农经站最令人担忧的一幕,发生了。
      农经站递给王志山的完税证,没有一份是办理解库后的完税凭证。王志山哭笑不得,一问,才知道他们没有到工行去划税呢!
      最令王志山担心的事情,是江北的农经站会拖了所有人的后腿。如今,还真的拖了后腿!
      一咬牙,王志山带上办事员,去了他们的结算银行工商银行。
      在分理处,小田被王志山从宿舍请出,坐回已经下班的柜台前,为江北农经站完成了税款的划解入库手续。
      等他匆匆赶回国税分局,董留成人没有人,正在走出走进,焦急地等着王志山。
      完税凭证收齐,来不及喘口气,董留成带着李云焕,在征收室忙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征期结束后的第四天,首月划税的结果出来了。
      董留成一大早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等到王志山走进征收室,划税不成功的完税凭证,由董留成摆放上桌,一字排开,排成了长长的几排。
      全份各联的退还完税凭证,像是被退货的商品一样,分外扎眼。
      张张□□,分外扎眼,如同一张张挑衅的面孔,经国税分局近十人之手,出了门,送进银行,在本该交到它的主人手中的前一刻,因存款不足,惨遭退回。它兜兜转转,洄流税务局,成了再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王志山怔住了,心头一凛:
      “退票这么多!到底有多少?”
      董留成拿起一沓票,心情无比沉重,叹了口气:
      “一百五十多份。准确地说,是一百五十三份。”
      数字在王志山头脑激活,很快启动了潜意识中的珠算计算,迅速得到了一个比例:27.54%。面对如此结果,他高声叫道:
      “天,百分之三十的退票!”
      董留成嘴角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两人心情沉重。钉在原地,腿站麻了,董留志这才示意王志山找了把椅子,一同坐下。
      发了会呆,稍缓回过神的董留成最先开口,打破僵持:
      “阿瓜,你想过有这么多退票没有?”
      王志山摇了头:
      “没有。想过,但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多。”
      “想过原因吗?”
      话题过于沉重。王志山摇了摇头,感觉到自己能说出小一部分来,但不全乎。董留成长叹一声,缓缓道:
      “阿瓜,我突然想起,当年我在财校读中专的时候,有个来跟多们讲税务稽查的老师,讲过‘税务稽查无用论’。他打过个比仿,说,税收就好比庄户人家打下的粮;为了不让老鼠偷走粮,主人家花粮养了猫。征纳双方,都在围着粮打转,像是看粮的猫和偷的老鼠。猫懒想要睡大觉,因为捉鼠要力气。只要主人不给粮记数,老鼠偷粮不出动静,猫乐意睁只眼、闭只眼——何必去管粮多粮少?这叫做‘猫鼠同眠’,也就是‘税务稽查无用论’。我们的税收工作就这样。只要大家都藏着、掖着,那粮多、粮少被当作谁也看不见。你哄我、我哄你,地哄肚皮、人哄地皮,得过且过,也就相安无事。现在,我们的改革,像是给粮仓开了灯、给粮记了数。要是老鼠还想叼粮,猫就得去抓鼠。老鼠都成过街老鼠了,猫不喊打,行吗?”
      王志山点了点头,又以飞快的速度,摇了头:
      “老流,你说的道理,我懂。一份退回的完税证,就是一户个体户的欠税。一百五十三份退票,就是一百五十三家个体户的欠税。要追这么多的欠税,让谁去,都难。清理欠税是个力气活。从我参加工作后,在当年县政府开的第一个会,就是清欠工作会。从那个时候起,我隐约就明白,税务局舍不得一身剐,追不了欠税。欠税没完没了。这次追了,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有多少次的划税,就会有多少新增的欠税,追着、撵着我们屁股后头跑?要是没有一个长久之计,那我们的改革,只会有气无力,专做表面文章。”
      董留成不说话了。
      一语戳中的,是他的痛处。
      一连几天,董留成迟疑着,拿不定主意。
      千难万难,他没有想到,一次改革,将欠税的老大难问题,抖出来,晾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沓沓回退的完税凭证,拔出萝卜、带出了泥。
      董留成喜去愁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改革背后的副产物,会如此沉重地给挖了出来。
      改革之初,他本想凭着当一回厨师,亮一把刷子,重新架锅搭灶,细烹慢炖,让所有人吃上一锅拿手好饭,展示高超的厨艺;不想,锅的后头,隐藏着米袋子里的粮食和偷粮食的老鼠。多年的粮食和老鼠问题,率先被厨师一锅端,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为求稳妥,董留成上了县税务局。
      他去找了负责欠税管理的征管股。本想他会在这里,与股长纪中云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可等他话一说完,纪中云甩了话:
      “你说的追缴欠税,是你们基层分局份内的事,你来找我?我问你,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们连这种小小的个体户欠税,不去自己想办法,要来麻烦我这个小股长,要我来操心?不能吧。我跟你说,以后要是再碰到类似的事情,你最好别来了——自己看着办!有的时候,我发觉你董留成说话不过脑子。你不问问自己,来找我什么意思——你总不能让我敢跟在你屁股后头,去追个体欠税吧?”
      纪中云面前,董留成碰了一鼻子的灰。
      从县税务局折回江北,他神情恍惚。
      他的苦思冥想,与当年新任地税局局长的洪跃进别无两样。
      人人知道他遇到了难事,可事情有多难,没有人知道。
      只有王志山知道,董留成面前,是一道难以迈过去的坎。
      这天晚上,无计可施的董留成,照例又约王志山出门散步。
      王志山去了。
      走在街头,董留成自顾自走着,不开口说话。
      街道走完了,又是一片农田。
      农田的头际,王志山停下来,笑道:
      “你让我陪你压马路,不会大路走到头了,又走田间地头吧?”
      董留成猛然一惊,抬头看了看前方无尽的田野,一时哑然失笑:
      “阿瓜,对不起,光顾着想事情了,没有好好跟你说会话。实不想瞒,我需要一个追欠税的稽查组长。你给我说说,我们分局,谁更适合?”
      看着董留成,王志山拉下了脸来:
      “老流,难不成,你又想挖坑给我往里跳,把我往火坑里推,想我来当你的稽查组长?”
      董留成笑了,笑得比哭难看:
      “要是你阿瓜不来当这个稽查组长,你让我找谁——我还能找谁!”
      王志山道:
      “老流,不是我说你,你也真忍心让我放到火上去烤?你看多少年了,你一当上副局长,就当着众人的面,把我宣布成了管理组组长,带给我什么好?除了又苦又累,我还能怎样?要是征收组安组长,你肯定会又把我安成征收组长——征收组的大小麻烦事,你哪件不是让我去擦屁股?现在改革摊上难事了,你又想到我,去当稽查组长——你想过没有,你一下子集中这么多权力给我,集征、管、查于一身,会不会累死我不说,还会适得其反?张兴福在改革面前,已成惊弓之鸟,差不多要骂娘了,你要是再提议,让我当稽查组长,那我岂不成了二人之下、十人之上,功高盖主?我们的改革,他怎么看?改革还不成了团团伙伙、拉小山头!接下来,改革还不得变了味,变成以事谋利,只捞个人利益了?这个世上很多事情,绕来绕去,绕不出一个怪圈:坐轿子不想抬轿子的坐轿子,得讲平衡。在基层,你能做事,就先别考虑做人。专心做事,未尝不好。眼下是改革的关键时期,我的个人得失,你得放一放。要是你再安我一个稽查组长,你不怕兴福把我看成当年的你,放着去提拔别人,也不会提拔到你?!再说了,现在事情这么辣手,我都忙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忍心打这种馊主意,让我又做回当年的你?”
      董留成一阵苦笑。末了,他长叹口气,道:
      “换了你,我到哪里去找第二个阿瓜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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