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84、大戏开场

　　老米钱得而复失，李富有心里酸楚。万念俱灰，他想起了老父亲生前告诉他的那句话：
　　“儿子，读不了书，你去学着做生意吧。但凡生意，赚头总会有的。就像是过手猪油，只要一过手，总会给你手巴掌留个润手油。”
　　这话出自老父亲之口，他信了。而且扎根于他的梦想源头。为此，他早早放弃学业，做上了生意行当；经过多年打拼，他从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五金门市的小老板，一路煎熬，成了坝子声名显赫的人物；过去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而立之年，从人背后站到了人前。不想，沦落至此，他变得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老父亲当年说的话是对、还是错？
　　人，一旦负债了，就会变得绝望。李富有完全陷入了绝望之中。傍晚的冷库，如李富有心情，冰冷异常。他抬对面向西边落日的山头，高声问天：
　　“天啊，难不成你要亡我，不给我半条活路？”
　　正在李富有穷愁潦倒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来人来到李富有冷库面前，敲了门。敲了半天门，没有动静，他不肯放弃，拍打起了大门。
　　无人应声。
　　他打了李富有的大哥大，打不通。
　　事实上，敲门声早惊动了李富有。李富有躲在里头，一听到敲门声心惊肉跳。又是债主们撵上门来？他不敢出声，隔着门洞，看了来人一眼。这一眼不看不打紧。李富有差点跳起来！仿佛做梦一般，来人让他眼前一亮。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等到再次小心翼翼地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叫出声来：
　　“安徽人！”
　　开门相迎。
　　两人愣住了。
　　来人真真切切，是李富有暗地里不知骂了他多少遍、明里却不敢骂一句的安徽翻译！
　　多日不见，安徽翻译跟前的李富有变了个人。昔日风光不再。他逢松着一头乱发，两眼凹陷无神，衣杉不整，跟街头乞讨的要饭花子无异。
　　安徽翻译风尘仆仆。
　　会客室里安徽翻译大声嚷嚷：“渴死人了”，一屁股坐下，等不及李富有烧开水，一仰脖子，将一杯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末了，他取出一张十万元的银行支票，交到李富有手上，道：
　　“李老板，这是日本客商让我付你的货款。你收下它，顺便打个收据，我再与你谈下一单生意。”
　　李富有愣住了。他看着安徽翻译，眼珠子四下乱转。难不成你是上天派来的福星，如此眷顾我，让我李富有有回天之日？
　　在李富有的注视下，安徽翻译缓缓道出了事情的由来。
　　话从眼前年青且不乏精明、睿智且不乏动手能力的安徽翻译口中说出来，李富有眨巴着的眼睛，一点点放光。
　　很快，李富有三步并作两步，还了信用社的十万元贷款。
　　他的二十万元贷款，不偏不倚，在他还款后的第二天，悉数到账。
　　对信用社套路有所耳闻的李富有知道，之所以他的贷款精巧在这样的时间点到账，绝非巧合。它根本不可能如秦光亮所说的那样，贷款是在经历层层调查、审批，甚至集体研究之后。银行家的嫌贫爱护，是出了名的。他们绝非发了善心，而是看到他十万元的真金白银到账，改弦更张，放了贷款。一切拜安徽翻译的十万元货款所赐。精明的银行家们，围绕贷款，耍了花枪：要是李富有没有十万元货款，将原先窟窿补上，那今天的二十万元贷款，将是遥遥无期，甚至遥不可及。
　　沉寂多时的李富有冷库，重新开门收鱼。
　　消息传开，各乡各镇，多了阵阵轰动：
　　“李富有又有钱了！”
　　消息是重大新闻，更像神话。它在冬日的干燥而清冽的风中，一传十、十传百，如同春日里的一把山火，呼啦啦漫延开来。火趁风势、风助火威，将沿湖多个乡镇，烧了个遍。
　　冷库门口恢复了曾经的人来人往。
　　昔日渔民们再次争相赶来。
　　与往日不同，所有人被告知：冷库要收的银鱼，只收下海湖的。
　　李富有的会客室高朋满座。这其中，不乏躲着李富有的赵振海；还有早想入手银鱼生意的孔家兄弟；最重要的，是补税、交了罚金后被判处缓刑的杨久运，也登了门。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安徽翻译。他戴着金丝近视眼镜，以日本客商全权代理人的身份，亮相冷库。
　　所有人隆重欢迎。
　　双双眼睛，齐齐盯向李富有与安徽翻译。两人双双携手，走入各车间，视察起了各个生产工艺。
　　入场佳宾们，无一例外，严阵以待，要求穿上全套防菌装备。
　　严肃而盛大的排场背后，只有李富有与安徽翻译知道，一切缘于一场大戏。大戏有脚本，二人成了操盘手，不让谁知道幕后真正的导演是谁？
　　商场如战场。为引发轰动效应，吸引比猴子还精的赵振海、杨久运等人将手中下海湖银鱼吐出，两人联手，动了大手笔，提前谋划，让大戏开了场。
　　开幕前，李富有下令，冷库所有人员，一应俱全，悉数穿上全新的防菌服装。
　　车间在参观者眼中，焕新一新。人人头戴防护面具，口罩、手套、消毒剂等物资一应俱全，让人恍惚身临的不是银鱼冷库，而是生化车间。工作人员全副武装，甚至武装到了指尖指套。安徽翻译严厉指导，包装、商标一应俱全。不仅内里用上了层透明的塑料包装，外部同样打上李富有申请来的“富有银鱼”包装。包装精美，一公斤装的惯例，分小了，每五百克一盒，全新上架。
　　双双目光的注视中，十吨货物凑齐。
　　李富有的蓝箭货车再次启程，发往广东。
　　驾车的梁家权手握方向盘。
　　陪他前往的，是副驾驶员宋东华。
　　两人一路向东。
　　不几日，车子进入广东地界。
　　宋东华手持大哥大，不时向李富有报告行经里程。进了广东地界，两人再按李富有指示，开进番禺。
　　在番禺，两人与提前到达的安徽翻译接上头。
　　卸下货，两人稍事休息动身返程。
　　返程的车子开回江北，李富有夹道欢迎。两人如同功臣一般，再次被上如春饭店，由老板们洗尘。
　　当晚为两人洗尘的，多了赵振海。
　　看到从番禺带回的纪念品，赵振海确信货进了番禺。多疑的赵振海心动了。广东，真是一条发财路！
　　按捺不往内心的激动，赵振海与李富有订下第二份君子协定。双方约定，这一单货源由赵振海组织，李富有发货，双方二八分成。李富有按售价提两成，八成归赵振海。
　　君子协定之下，梁家权与宋东华不辞辛劳，将赵振海十吨银鱼，悉数发往广东番禺。
　　货车发出，赵振海打着他的小算盘，做起了发财梦。
　　事情如赵振海所料。几天后，梁家权与宋东华归来。
　　问及交货情况，梁家权与宋东华所答与上次一致，赵振海听来毫无差池。
　　赵振海满心欢喜，整个人喜滋滋的。
　　只是赵振海所不知的，是他上了钩。要引赵振海上钩的，正是李富有与安徽翻译。安徽翻译此前向李富有提出来，“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既然要干，咱不如来单大的。你冷库存只有十吨货，赚不下多少钱；要干就干单大的。不如与你、我联手，演个双簧，引他赵振海上套，套出他的下海湖银鱼，一同出口日本；而你李富有也不做无利可图之事，你让赵振海眼红首批发货，他自然心甘情愿上钩。你除了负责运输外，就管提成，提他赵振海两成，来一场韭菜式的收割！
　　幕后一切，赵振海浑然不知。
　　时间一天天过去。
　　时间过了交付货款的最后期限。
　　钱一分钱不见到账，赵振海急了。
　　他气急败坏，赶到江北，质问李富有怎么回事？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幺蛾子？再拖下去，我的银行贷款到期，那我又得跟你一样，把身家性命全搭上！真那样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李富有吃了一惊。他在与安徽翻译在演双簧戏不假，可要是货款不到，他不仅没了后一单的提成，自己的前一单也得搭进去——第一批发货是他货啊！他故作镇定，心里同样打鼓。
　　打了电话，安徽翻译那头毫无动静。
　　再次拨打，电话通了。李富有催促安徽翻译给款，安徽翻译说话有气无力，一改之前的语气；追问紧了，安徽翻译吞吞吐吐，似乎真被赵振海的乌鸦嘴不幸言中，多了什么麻烦？
　　一时间，赵振海慌了。同样慌张的，还有李富有。
　　两人慌作一团。
　　赵振海要李富有拿出与安徽翻译的供货协议。李富有做生意粗枝大叶，向来只讲哥们义气，哪与安徽翻译订立过什么协议？刚开始遮遮掩掩，想要蒙混过关；后来被逼急了，眼看瞒不下去，只有道出从未立过协议一事。
　　此话一出，赵振海气不打一处来。他指天骂地，大骂李富有是白痴的葫芦--傻瓜一个。李富有被骂得狗血。
　　两人当着在场的面大吵一场。在赵振海的怒骂声中，一个消息传开了：
　　“李富有被骗！”
　　消息传得整个江北沸沸扬扬。
　　江北税务分局里。李富有生意上的瞬息万变，传到了张兴福的耳朵里。
　　李富有是江北响当当的名人。张兴福消息灵通，眼观八方、耳听四路，怎能放过他在江北的大事小情？风吹草动，瞒不过他。更别说近期银鱼老板们在他的关注之下。
　　李富有与赵振海合伙发货广东被骗一事，像是长了脚一样，四处疯传，张兴福担心上了。只是他对李富有是否被骗，并不上心；他上心的，是王志山银鱼税收的庚续一事，办得如何？
　　为此，张兴福将王志山请到面前，问他，让你盯梢李富有冷库的税收，办得怎样？税收缴了没有了，有没有听说他被骗的一事？
　　王志山汇报了前段时间李富有刚缴了销售十万元银鱼的税款。
　　张兴福长长舒了口气。他不愠不恼。只是他奇怪，你王志山不是经常跑去李富有冷库吗，怎么连他被骗的一档子事，竟然一无所知？提及李富有被骗一事，张兴福的话刚一出口，人跟着笑了：
　　“罢了罢了。这些臭银鱼老板，有的是钱，被骗活该！只要不关我们税收的事，跟咱无关！我们不是包打听，什么事情都得过问。你、我只管看看热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