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千绮夏

3、睡美人

　　乔安一颗心脏差点被吓得跳出胸口，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偏偏大床上的“尸体”还在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救、救我……乔安！”

　　他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只见躺在床上本应安息的堂兄此刻正吃力地翻着眼皮瞪着自己，没有血色的嘴唇蠕动着：“扶、扶我起来，趁他还没有回来。”

　　乔安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乔然探出被子手臂上的肌肤，温热而细腻的，明显不是属于尸体的温度，他松了一口气，又惊又喜道：“你、你竟然还活着！”

　　“废、废话……我当然没有死。”乔然似乎有些生气，脸上的肌肤也浮现出了一丝愠怒的红晕，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他看着床边的“救命稻草”，打定主意道：“我在城外埋了一箱金子，只要你救我走，我们对半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你的妻子要为你举行葬礼？还有……”

　　一个接着一个的谜题在脑海里冒出来，乔安显然弄不明白状况，也不明白如今这逃跑机会对于自己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的堂兄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乔安！”乔然打断了他的嘀咕，知道自己这堂弟总是拿不定主意的优柔寡断，他知道时间不等人，庄园里的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折返，于是强打精神的引诱道：“你带我走，路上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他的喉咙因为长期监禁注射药物而变得干涸嘶哑，能保持平稳语速的说出这句话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在这一次乔安终于听懂了他的话，手忙脚乱地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被子，便搭了把手半拖半抱的将他从困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床上拉了下来。

　　乔然乍一下床险些摔个踉跄，曾经引以为傲的大长腿绵软无力的成了摆设，这都是拜那个恶魔一般的“妻子”所赐，乔安不知所措地急得团团转：“怎么办？你都不能走路了，我……要不我再去叫人来救你吧？”

　　乔安撑在床头柜上的手用力到泛白，英俊而迷人的脸孔破天荒流露出近乎于狰狞的表情，他一字一句的命令乔然道：“不！你背我走！”

　　……

　　金黄色的向日葵花田里，兄弟二人踉踉跄跄的背影出现在纵横交错的羊肠小道上。

　　乔然吃力地把背上快要滑下来的男人往上抬了抬，头顶的烈日无休止的散发着刺眼的阳光，汗水模糊了视线，而乔安刻薄的声音还在耳边催促着：“快一点！不要被他抓住了！”

　　夏天燥热的风吹动四周高低错落的向日葵抖动出一阵阵金色的波涛，暗绿色的叶片宛如一只只热情似火的小手在小径旁摇摆着拂过他们的衣角。

　　明明是这样宁静而美丽的景色，只有背上的男人犹如惊弓之鸟一样惶惶不安。

　　乔然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庄园的美丽主人为何会撒下弥天大谎告知世人堂兄去世的消息，更想不明白，为何堂兄会如此惧怕对方。

　　“你是受虐狂吗？！”乔然不知不觉说出了心底的疑惑，等来的是背上男人歇斯底里的抓狂：“把你捆在床上，注射安眠药，告诉大家你已经死了！这样的人不是恶魔、疯子、变态，还能是什么？！”

　　乔安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乔然一个趔趄，脚下也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慌乱中两个人就像滚坛子一样摔进了湿软阴冷的花泥里。

　　“……堂兄，你没事吧？”乔然摔得眼冒金星，就连意识都开始有点犯起迷糊，他朝倒在地里无法动弹的乔安摸索着抱怨道：“干嘛突然发那么大脾气？我、我也只不过是问问。”

　　他浑身酸软的扶起烂泥似的乔安，只觉刚刚那一摔似乎摔得有点重，不然为何自己现在会有头昏眼花的感觉？

　　乔安总是不可一世的俊朗脸孔沾上了泥土，看起来有点滑稽又可怜，他罕见的安静了下来，苍白的肤色映着深绿色的阴影更显脆弱，再也没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乔然叹了一口气，还是蹲下身子试图将乔安托上背，午后的风源源不断地吹动花田里的草叶发出哗哗的声音，像是低吟，又像是叹息，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感觉到后背上传来重量。

　　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漆黑的靴子，乔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温柔得快要窒息的声音：

　　“你要带我的睡美人去哪里？”

　　……

　　滴答的水声混合着潮湿腥味的空气包裹住乔安酸软的身体，他在这片不祥的气息里睁开眼睛。

　　跳动的烛火映着棕红色的墙壁拉出一道道细长的鬼影。

　　有人在哼歌，幽怨而不知名的小调，就像这地下室里徘徊游荡的幽灵。

　　车轱辘滚滚转动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入耳中，出现在乔安视野里的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重新换上了一件干净而柔软的睡袍，英俊迷人的脸孔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却缺乏表情，只有一双疯狂转动的眼睛惊惶失措地望向被捆在椅子上的自己。

　　而这座庄园的主人，嘴里正哼着轻柔哀怨的小调，披着一件雪白的丝绸长袍，推着轮椅上的男人在这间无人知晓的地下室入口停了下来。

　　乔安应该感到害怕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应该再做些什么，挣扎、求救，或是告饶，扰人的水滴声依旧没有停止，他看见叶弥今俯下身子在乔然脸上落下一吻。

　　“为他哀悼吧。”叶弥今的声音依旧还是那样动听又迷人，他那怜悯却冰冷的目光落在乔安痴茫的脸上，对轮椅上的乔然说：“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还是骗了我，一次又一次。”

　　“不要妄想逃离我，也不要妄想别的人，比起那个满嘴谎言、只会背叛我的男人，果然还是只有安安静静任我摆布的睡美人更适合你呢，我的爱人。”

　　乔安晃动的视线里看到乔然望向自己溢满泪水的双眼，他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薄情寡义的堂兄为何会流泪，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他不明白，晃动的烛火摇曳出暗红色的光芒，一如他愈跳愈慢的心脏。

　　“滴答……滴答……”

　　无休止的水滴声回荡在耳边，就连意识也渐渐浑浊，乔安垂下眼帘，终于发现了那声音的来源……

　　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而自己捆在椅背上的手臂，殷红的鲜血犹如蜿蜒流淌的溪流延绵不接的从切口处滚滚流出。

　　浓稠的血腥气飘荡浮动在地下室浑浊的空气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人语调温柔地哼唱着摇篮曲，坐在轮椅上的乔然麻木的闭上了眼睛。

　　唯一的希望也被覆灭，深夜还很漫长，等待着睡美人的除了爱人的吻，还有无尽的折磨与吞噬。

　　——不会再有王子，也不会再有救赎。因为深爱他的王子早已一念成魔、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