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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有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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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将至,乌云已经飘到庄园上方,乌蒙蒙地压在头顶,让人顿感不妙。
春雨来得慢,是细绵绵的雨滴,不是夏天那般瓢泼大雨,像不断的丝线落在没有遮挡的额头。。
苏玖喊住前面将要跑到梨园里的邬月:“我们分开找,它许是会找个杂草堆藏着。”
邬月停下脚步,焦急的看着追上来的人,微微颔首:“将军吩咐要时刻跟着夫人,保护夫人安全,夫人还是……”
苏玖截了他的话:“你不跟他说就是了,我们分开找的很快,它不会走远,我瞧着它向林子走去,不会出错。”
说罢匆忙跑向梨园北边。
园子里偶尔匆匆地走出来一两人,跑向远处屋檐下避雨。
梨园里大都是树,高矮不齐,此时园内已无人,只有灰色的树干和雪白的梨花,以及铺满地面的白色花瓣。
连绵的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到脸上变成一串流到脖颈,浸湿了衣裳,胸前的梅花玉坠沾了水,变得更加鲜亮。
苏玖按着以前喊桑桑的方式大声唤着,丝毫没动静。
不对劲,下了雨,它应该不会跑到这边,它最喜爱那身皮毛,怎么能舍得沾到雨水泥土。
本以为不过是连绵细雨,但这快到了立夏,想不到大雨倒是来得这样快。
她搓了搓冰凉凉的胳膊,转身向外面走去。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她转过头看着后面未曾到过的地方,不想走了几步,便撞到了树干,后脑被生猛地撞击,一阵眩晕。
忽觉后颈也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打到,很疼,随即倒了下去,躺倒在一片雪白梨花之中,雨水打湿了她的襦裙和罩衫,那块玉坠沾了泥泞。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喊她苏苏,五年前才能听到的名字。
还有人喊了声什么,她听不清,好冷。
——
“阿玖!”
“阿玖……醒醒。”
陆离赶到时,苏玖已是全身湿透,锦缎的衣料紧贴在身上,见着她嘴唇原本红润的颜色已变得失血一样的苍白。
他脱下外衣,半跪下来把衣袍罩在她身上,俯身将苏玖打横抱起来,顺势把她的头遮住,紧紧搂在怀里。
紧贴着的少女身上的凉意穿过衣袍渗透到他身上,清晰地感知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本能似的朝着一片火热的地方贴上去。
陆离冷飕飕的眼神只向身后模糊的雨雾中看了一眼,抱着妻子大步走出梨园。
站在梨园前等着的邬月自知犯了错,一直杵在雨里。
陆离淡淡看了眼他,“去买一顶斗笠。”
不远处的树下木屋里便是一卖斗笠的老翁。
在陆离经过方才她们一起喝茶的茶馆时,邬月才跑来追上。
“将军,买来了。”
陆离侧头低首,邬月随即会意,将竹编的斗笠戴在他头上,雨水顺着宽大的帽檐落在他手上,地上。
再也落不到遮盖着苏玖的衣袍上。
茶馆里的宁霜儿瞧着那边的一幕,陆离稳稳地抱着苏玖,尽力在雨中护好她全身,宁可他自己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不顾檐下看戏的人戏谑的目光,虽在雨中淋着,却没有狼狈落魄,身形挺拔,只能从神情看得出慌乱。
她不自觉的用长长的指甲掐入手心,他们分明是刚成婚,哪里有来的这样好的感情?
她母亲早向她保证,让她嫁入将军府,起初她不愿嫁与这样像暴发户一样突然起势的泥腿子,但在他班师回朝那日,从楼阁上看到那骑在马上的人,一眼心动,认定了那人便是她往后的夫婿,父亲也曾问过她愿不愿嫁,她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想却被一个在京城几乎没人见过的苏国公的女儿抢走,她自小心高气傲,想得到的东西自然会想尽办法,包括陆离这个人。
巧在宫宴上见着了陆离新娶的夫人,刻意要同她对酒,而她自己喝的却是清茶。
苏玖这个人,不过如此,蠢得可以。
即便不能当他第一任妻子,当第二任妻子也未尝不可,哪个男人一生只一妻。
前提是她不做妾,她要苏玖永远离开,然后顺理成章的替换她的位置。
那人已走远,在雨幕里看不见身影。
—
“小哥哥,你在哪?”
十岁大的苏玖推开她闺房旁边侧屋的那扇木门,四处寻着人,外头下了雪,她想找他堆雪人。
屋里没人,那这会应该是在后院给她的草药搭个暖蓬,昨天答应过她的。
她找了一遍后院,空无一人,只有落下的雪铺在她的毡帽上,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
她从小门溜了出去,来到他们以前会来的后山,或许在这里已经给她堆好了雪人呢。
后山的雪已经堆积到了她的脚踝,步步艰难,深陷的脚印在雪里格外显眼,她回头看,这条小路上全是她的脚印,恍惚间才发觉他应该不在这,雪越下越大,她抖落掉毡帽上的雪,呼出的热气和飞舞的雪花纠缠在一块。
回去后已到了晚上,她很累,来不及吃晚膳,匆匆到了少年住的那间屋子,还是像以前那样整洁,所有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应该只是有事出去了吧。
不巧的是当天夜里发了烧,梦里是这一年小哥哥陪着她的日子。
第二日醒来仍在烧着,她起身便到了那间屋子,还是没有人,和昨日一样。
后来的每一天她都推开那扇木门,看那间屋里有没有喜欢坐在窗前的那个身影。
雪下了几天,她就烧了几天,但每天都会到那间屋子。
约莫半月终于不再发烧,她还是来到了那间屋子,但是记不起来了,她找谁?
或者,她要找什么东西?
这间屋子不就是间小小的偏房,到这里做什么?
睡着的苏玖发出呓语,梦里闪过那一幕幕情景,是她坐在小木椅上,看着少年提着木桶在她的小药园里浇水。
“苏苏。”
“嗯?”她提起裙摆跑过去。
“明日要不要堆雪人。”
梦的外面,有人在喊她,只是头好痛,一阵阵的痛感打在那里,后颈很不舒服,僵硬着动弹不得,浑身酸软,做什么都很吃力。
“阿玖。”
是和梦里的少年有几分音色相似嗓音。
她尽力想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的那一刻,入眼是男人闭着的眼睫,扫过她的眼尾。
额头抵着她的,是在试探性她的体温。
陆离低声道:“还是烫。”
转眼便看到苏玖半睁开眼,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捉着她的手,轻声问她:“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里的疲惫遮掩不住,还有眼下的青黑在不算白的脸上极为显眼。
“头……”
“渴……”
脑袋发胀,嗓子干燥,很难说出话来,她尽力挤出两个字,无神的眼睛看着上方白色的纱帐,方才在梦里还没缓过神来,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梦。
她被轻轻扶了起来,被陆离揽着肩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勺子抵在她唇边,一口一口地喂着她。
温热的水滑到喉咙,滋润着干涸,才勉强能好受些。
后颈很疼,脖子上的脑袋完全动不了,她只能用肩背靠在男人身上。
喝了几口清茶,又继续喂着她喝白粥,掺了糖的,有点甜。
身子逐渐暖了起来,头不能动,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喝了。
但陆离仍没有松开她,拿过药碗。
黑乎乎的药在眼前,看着就觉得方才喝的粥一点都不甜。
“难受。”
不想喝药,她最讨厌那种又酸又苦的汤药。
“这里?”
陆离用指腹摩挲过她后颈没有受伤的地方,极力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暗。
本能的想点头,奈何动不了头,只嗯了声。
陆离微微低下头,下颌搭在苏玖柔顺的发丝上,轻声哄着她:“乖。”
“喝完就好了。”
“可是……我会……”她的嗓音仍然沙哑,说不成连续的话。
“恶心。”
“有糖。”
听着她不成段的话,还有烧的微红的脸颊,深邃的眼眸里的狠戾和温热交缠。
不能让她发觉,在苏玖面前,他应该是待她温柔体贴的夫君,而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暴戾。
苏玖瞧着那一小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握着陆离的手,将那小碗里的药全部喝完。
酸苦的味道还未完全泛滥,一块糖便入了口,甘甜中带着梨子的清甜,软软的融在口中,融化了舌尖泛起的苦味。
一直无神的杏眸忽然亮起,是梨膏糖。
发丝被男人轻轻亲了下,“真乖。”
本来就烧红的脸现下更红了,哪有人像夸几岁孩童一样夸她啊……
“桑桑,找到了吗?”
许是脑袋烧糊涂了,现在才想起来。
“找到了。”他捉过苏玖那只想摸一摸后颈的手,握在手里。
“在梨园旁一家铺子里找到,它受了惊,趴在桌子下面不愿出来。”
“是我不好。”苏玖看向他们交握的手,是她没有带好桑桑,还任性跑到雨里。
“应当是有人故意的,我撞到了树干,但后颈好像被人打到才晕过去的。”
现在还疼着。
“阿玖。”
“嗯?”
“不怪你。”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我没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