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柏恩行

43、肆拾叁

　　“爸爸，我和左渡哥哥来看你了。”

　　入冬的风刺骨的紧。

　　碑上冰凉，叶淘仿佛感受不到，任由手指尖冻的通红。他眸色清澈，满目柔和，细细抚摸过照片的每一寸。

　　叶淘在那个美丽的噩梦里整整待了八年，连桑榆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等待萧沐霖带着遗嘱和亲子鉴定接他回来，拥抱他的却是装着桑榆骨灰的冰冷匣子。

　　萧妈妈不语，可他毕竟是桑榆的亲生儿子。叶淘知道桑榆为何不等待他回来见他最后一面便匆匆火化，因为他的爸爸不想让他看见他颓败之后的凋零。

　　叶淘什么都懂。

　　所以他忍了八年的思念，在萧沐霖觉得时机成熟后，第一时间来看他。

　　脸颊冰凉的泪被温热的指腹抹掉。

　　有力的大掌同他紧紧十指相扣。叶淘仰头看向左渡，只见他诚恳的垂眸注视着桑榆，缓缓开口：“桑叔叔，我是左渡。”

　　“说起来，我小时候还和您有过几面之缘。”

　　一次是天寒地冻里他抱着高烧不退的叶淘来家里求助，另一次是叶淘被叶家接走，萧沐霖带着悲痛欲绝的他来左家散心。

　　左渡半哽住，胸腔呼出来的热雾散开，他摩挲着叶淘滑润的手背，再次出声：“桑叔叔，我喜欢叶淘。”

　　被攥住掌心的小孩心里一震，瞪大了眼睛。叶淘显然让他此举吓到了，樱色唇瓣微微张开，声音颤抖了两下，却吐不出半个字。

　　“我想陪伴他，疼爱他，照顾他一辈子。”

　　“可能，现在的您已经不太相信这些个深情的山盟海誓。”左渡回眸，深邃明亮的黑色瞳孔倒映着Omega纯净漂亮的小脸，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坚定道：“我想请您放心把他交给我。”

　　“我并非是在向您承诺什么。我知道您和淘淘互相在彼此的心里都有着别人无法取代的地位。不瞒您说，我和淘淘确定关系之后，一直在想着有朝一日见到您要说些什么。完整知道了您和他的经历，我才明白自己准备的那番措辞在您面前甚至有些可笑。”

　　“但我不想放弃。叶淘是我心尖尖上的小孩，我爱他疼他不会亚于您。”

　　“我有信心让淘淘一直幸福开心，不再受苦。今天来就想请您做个见证，我会好好的爱他，连带着您的那份，不会再让淘淘孤孤单单一个人。”

　　碧空晴朗，浮云流动。

　　这是在离开桑榆后，叶淘第一次看到他所喜欢的知更鸟。

　　红襟小巧的鸟儿绕着俩人飞了几圈，最后停到左渡右肩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叶淘眼里蓄着泪，试图摸摸他，没等小孩伸出供它栖身的手指，知更鸟挥动翅膀，飞向了公墓后那片一望无际的树林。

　　…

　　左渡正在给他小孩擦嘴角的酱料，手机“嗡嗡”一直在响，某人一手拿着纸，另一手提着烤串分身乏术。中午美食街的人越来越多，他单臂搂着小孩往墙角缝隙躲，一边亲亲叶淘额角一边侧过身子温声说：“乖乖，帮哥哥把手机拿出来接通了。”

　　叶淘转着晶亮水润的大眼睛，小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子点头。

　　姿势艰难的摸到手机，指纹解锁滑动接听后放置到了左渡耳边。

　　“喂？谁啊？”

　　“渡哥，是我是我！”

　　电话另一头说话的人一如既往的兴致冲冲。

　　“全洋？”

　　左渡皱眉，身子自觉俯下啃到叶淘递到嘴边的肉串。

　　高二级学业不轻。自从联赛后，两人也很少相互主动和对方联系。

　　“嗐，是我啊。你不是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来这边嘛，咱们什么时候找个时间一起出去玩玩啊？”

　　全洋家在这边，每年过年间才有空相互见见，不比左渡和穆渐鸿他们一起手挽手长大亲，不过至少当初初中在一个班，寒假这段时间偶尔会约在一起玩几次。

　　“哎，你那边怎么闹闹哄哄的？在外面吗？”

　　“哦，我小孩今天过生日，陪他在这边景点逛逛，买点好吃的。”

　　舍不得叶淘太累，左渡擦掉手上的油渍，接过手机把串揣在小孩怀里，揽着他的肩头尽量不让外边汹涌的人群碰到他。

　　“哥哥你还要吃吗？”叶淘眨眨眼，抽出来两串撒着孜然和辣椒面的烤牛肉，“啊呜”咬了一口。

　　“我不吃了，你吃吧。”左渡笑笑，眸光缱绻。他的小孩有个好处，干什么都忘不了少他一份。

　　怕他吃的太撑了肚子疼，左渡颠了颠装着肉串的盒子确定数量，捏捏怀里小孩的腮帮子叮咛着说：“这串吃了不能在多吃了，好吃的话下次再来买，肚子留着等会还要去吃其他好吃的。”

　　叶淘啃着肉串点头“嘿嘿”一笑，随后大眼睛四处张望，寻找下一个想打卡的地点。

　　“我是不是…扰您好兴致了？”全洋支支吾吾的试探。

　　“你还知道啊。”

　　“不过渡哥，小嫂子生日你也不早说，合着哥几个得准备礼物组个局啊。”

　　“得了吧，安安心心待着，他不太喜欢跟陌生人处在一起。”左渡撇撇嘴。

　　“这话说的，上一次见过一面还陌生人呢…”

　　“别来你自来熟那一套。”

　　“行吧行吧，咱渡哥好不容易谈个对象，我们就不凑热闹了。对了啊，揽月湖那边今晚上有个跨年会，孟铎说早几天都开始布置了，看样子应该挺好玩的，带小嫂子转转去。嗯…没事我就先挂了，我妈喊我择菜。”

　　“瞎爱操心。”左渡扯着嘴角笑了笑，无语的嘟囔了句。

　　揽月湖的那场跨年会左渡本就有意带他小孩去。举办方宣传工作做得好，早在学校放假前几天，商场屏幕和广告牌已经换上了有关跨年会的广告牌。

　　揽月湖经过多年文化的积淀，逐渐发展成了当地特色的小型景点。

　　阴沉的天色未晚，墨色衬着天边。枯着枝的树木和湖周围青石磊成的栅栏缠绕的彩色小灯闪烁霓虹的彩光，游客们裹着厚重的大衣，脸上洋溢着笑容，四处寻找风景打卡拍照。

　　叶淘围着一圈嫩黄色的兔绒围巾，纤长的羽睫突然挂上了一片雪白晶亮。他微微仰头伸手，深墨色的天空零落的飘散开了小雪，雪瓣洁莹的手背上，很快被体温融化。

　　“下雪了啊…”左渡张望着呢喃。

　　叶淘穿了件短款的浅黄色羽绒服，没来得及眨巴水盈盈的大眼睛，就见着他哥把带着圈白色绒毛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像怕什么邪风入体似的，来来回回还得确定不透风。

　　“今晚有喷泉和烟花，想不想去看？”左渡蹭蹭叶淘的侧脸，牵着人凉凉的指尖塞进兜里，低垂着眸子问。

　　小孩眼底闪着亮光，感兴趣的紧。记忆里他看见烟花的次数不多，小时候桑榆陪着他一起放过小彩花，大点去了叶家，叶允城自小和叶甫阁在国外长大，对国内传统节日并不是很重视。

　　叶宅又是套独栋别墅，元旦除夕家里会在一起机械性的聚餐。绚丽的烟花，叶淘也只能坐在飘窗上，从窗外看到节日里城内零星半点的热闹。

　　直到左渡带他去游乐园，那是他长大以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那么转瞬即逝的美丽。

　　叶淘被左渡包裹的跟个漂亮的洋娃娃一样，碎发微曲的揉在鬓边，唇角漾着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凑近他哥傻乎乎的“嘿嘿”笑笑，软糯糯的声音像是一勺蜜糖淋在了冰沙上。

　　“可是现在去湖边的话，已经没有什么很好的位置啦。”

　　揽月湖很久开一次喷泉，以往还是得游客买票进入园区才能看见。

　　“这个呢…那怎么办啊…”左渡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随后贱兮兮的贴近叶淘指了指自己的脸：“亲亲哥哥，我有办法带你去第一观赏点。”

　　碍于周围有人，叶淘冻的白白的小脸泛起了异样的红晕，想着微微垫脚朝左渡蜻蜓点水一下，某人不要脸的侧了点脖子，那抹吻落到了唇角。

　　左渡心满意足的拉长音“嗯～”了声，搂着羞红脸垂着小脑袋的小孩沿着人少的路一直向深处走。

　　揽月湖后边有座假山，不高，但由于计划扩建，假山缺少修缮，过来的路崎岖难走，树木疯长起来遮住了凉亭，不是常来的人很少有人发现。左渡知道是小时候有次跟卓辽穆渐鸿他们误打误撞撞进来过，这里还一度成为几人的秘密基地。

　　凉亭里被人特意精心装饰过，戳进周围青石砌起来的围墙的树枝修剪妥当，顶上挂着彩灯气球，最中间的石桌上摆着透明礼盒，叶淘很清楚的看到了，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粉红色草莓蛋糕。

　　“哥哥…”

　　叶淘心底一软，漂亮的大眼睛雾气氤氲，他回眸想看看揽着他的人，却发现眼泪丢人的止不住，擦了两三次还是看不到他想见的人。

　　“我还没问你喜不喜欢，怎么哭起来了。”左渡苦笑不得，摘下小孩帽子还不忘呼呼热气摸摸脑袋，怕热冷交替又给凉着。

　　“本来哥哥打算自己烤一个的，可惜手太笨了，蛋糕胚糊的都快成巧克力蛋糕了，最后实在不行了只能订了个。”想起视频电话那边阮非和关小关无语的脸，左渡难耐一笑，拉着小孩绕到桌边。

　　难怪昨天他一直诓自己睡午觉，晚饭还没回家吃，敢情是一直准备这些。

　　叶淘噗嗤笑了笑，眼尾又扫到了蛋糕下边压着的咖啡色硬皮大册子。

　　在左渡眼神的鼓励下叶淘抽了出来，翻开第一页，印象中桑榆温柔的模样撞到了他的瞳孔里。

　　“这…这是…”

　　叶淘双手开始颤抖，一页一页翻看。

　　高中时期的桑榆，穿着校服稚嫩青涩的桑榆，大学间同萧妈妈的合照，甚至…

　　甚至还有桑榆刚生下他，作为婴儿的叶淘同他的合照！

　　几乎一整个相册，记录了桑榆从少年成长为一名Omega父亲，以及他陪伴叶淘那八年的时光！

　　叶淘想哭。

　　当年叶允城接他走的急，他除了来得及带走他床头同桑榆的合照，几乎没时间拿什么其他可供他留恋的东西。

　　他本以为是一时之别。

　　没想到这一别就成了一世之隔。

　　桑榆不带一片云彩的来，走时也狠心的带走了关于他的所有。

　　要不是还有那张照片，叶淘恐怕连对他最好的Omega爸爸的脸，也要因为时间冲刷而淡忘掉。

　　“哥哥想了很久不知道应该送你些什么，就觉得我宝宝现在唯一记挂的就是这个了。”左渡拂了拂叶淘耳边的碎发，顺手带走了他眼角边的泪珠。

　　自萧沐霖接叶淘回左家后，给小孩添置的东西只多不少。

　　他知道他的淘淘其实什么都不缺，一直以来最牵挂，最能触动他心弦的那便就是已故的桑叔叔。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肯定找了很久，但我除了谢谢，真的不知道应该…应该怎么报答你…”叶淘泣不成声。

　　他的爸爸他很清楚，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恨不得隐匿掉所有他生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更何况…

　　这么满满一相册的照片…

　　“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我小对象。”左渡柔声，“要是真想报答…”

　　他敛住眼底波澜，“等能报答那天再说吧。”

　　字里行间里似乎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