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柏恩行

68、陆拾捌

　　左渡沉默不言，目光却转向了左庭之。

　　他的父亲，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里，阳光下很明显的夹杂了白发。

　　“儿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和你妈只想告诉你，我们撞过的南墙不用你再去拼命，我们始终是你的后盾。”

　　左庭之微笑着望着他说出最后的话，拿出口里的糖果，背身往礼堂方向走。

　　“爸。”

　　突然而至的声音让他顿住步伐。

　　左庭之没转身，略微放大的瞳孔代表了他的心情。

　　“爸，我知道了，真没想到你平常不爱说话，啰嗦起来也让人害怕。”

　　揶揄的话带了丝容易察觉的笑意。

　　左渡三两步上来，右手搭上左庭之的左肩。

　　“走吧，去接我妈和淘淘。”

　　夜晚洗漱完毕，叶淘趴在被子里毫无睡意，双手捧着桑榆的照片，支着双腿思绪漫游。

　　左渡从浴室里出来，管好窗子拉住窗帘，带着满身凉风钻进被窝里抱住他暖烘烘的小孩。

　　被左渡掀开衣服摸着痒痒肉，叶淘“咯咯”的团在他怀里笑，受不了了用软乎乎的小脚丫踹他两脚，没什么力气，倒更像是在玩闹。

　　“好了好了宝宝宝宝，”左渡不闹他了，把人揽在怀里抱哄，“小心相框砸到头了。”

　　左渡护着他的脑袋，把桑榆的照片放到床头桌。

　　叶淘笑的眼角含泪，眼泪落到眼睛里酸的疼，左渡看到了抽了张纸，连忙帮他擦拭。

　　“今天老萧和你说什么了，我看你出来眼睛都是肿的。”

　　左渡吱唔着，小心翼翼的去看叶淘的眼角。

　　小孩眼眸一亮，避开他的手掌翻身，从枕头下摸出了一个银色的录音笔。

　　“萧妈妈说是我宝爸爸留给我的，我还没听，哥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听啊？”

　　叶淘邀请，左渡哪有不肯，点点头帮他掖好被角，看着怀里的小朋友点开了收听键。

　　最开始的几秒无人声，但叶淘能分辨出来，那种悉悉索索的，是衣服与床料摩擦的响音。

　　“淘淘，我是爸爸。”

　　桑榆的声音来的突然，依然如同记忆那般，叶淘怔怔的趴在床上，通身一窜像是电流涌过。

　　他的声音染上了很严重的病态，叶淘甚至能通过声音想象出他当时面色惨白，无力硬撑着靠在床头的模样。

　　“可能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如今的你，已经十八岁了吧…咳咳…”

　　叶淘心脏揪疼，认真的听着，眼泪先往下落。

　　左渡神色微沉，拉住他的手，摁了录音笔的暂停键，用纸张擦抹小孩的泪水。

　　“宝宝，你今天可不能再哭了，先缓一缓情绪，我想桑叔也不愿意让你哭着听完他的话对吧。来，开心一些，听到爸爸的声音了呀。”

　　左渡碰了碰他的鼻尖，双手捧着小孩的小脸，稍微用了点力挤出他的两颗小酒窝。

　　叶淘吸吸鼻子“噗嗤”笑了出来，还冒了个鼻涕泡泡。

　　见人哄的差不多了，左渡重新把录音笔摸出来，放到叶淘手中摁了播放键。

　　“淘淘，爸爸缺失了你多年的陪伴，深感抱歉。咳…”

　　“但这条录音，是想送给我十八岁的宝贝…我不想太过自私，让你在成年的当天，还想起这些不好的回忆。”

　　“淘淘，爸爸爱你。从你出生的那刻起，当我看到小小一团的你，被裹在被子里，软软糯糯的，我满脑子，都在想，要给你穿上漂亮的衣服，小鞋子，送你去学校，看着你快快乐乐的，一点点长大成人。”

　　“我现在依然这么想。”桑榆哽咽嗓音，顿了一顿。

　　“爸爸虽然和你不在一处，但无时无刻都在想你。工作之余，闲来无事，我总喜欢出神发呆，我会想我的宝贝有没有乖乖长大，会不会好好上学听话吃饭。”

　　“我想现在的你，一定是极好的。”

　　录音笔里的桑榆，小声抽泣起来。

　　叶淘隐忍咬住下唇，虽然保证过不在掉眼泪，可一想到桑榆受着病痛的折磨，含泪而终，他始终没法释怀自己见不到他的最后一面。

　　左渡紧紧抱着他，薄唇啄吻满是泪痕的娃娃脸，细声细语的说“还有我在”。

　　小孩的睫毛粘湿，一簇一簇的缀着晶莹。他擦掉最后含着的眼泪，回握住左渡有力的大手，抿唇露出笑容。

　　“爸爸知道你并不喜欢叶家的生活，硬生生的挺了八年。所以我让萧姨带走了你，她以后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八岁的你天真烂漫，爸爸也一同希望十八岁和以后的你，不论经历过什么，可以重拾曾经烂漫的初心。我从来不想你能够做出多大的成就，我只愿你能快快乐乐的过完一辈子，做个平凡人，不愁心，不劳累，仅此而已。”

　　“叶淘，不要伤心难过。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归宿，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还记得小时候我讲给你的故事吗？天上的星星会收留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想爸爸的时候便抬头看一看，我就在你身边，哪也没有去过。”

　　音频就此结束。

　　叶淘像抱着珍宝似的，把录音里死死抱在怀中。左渡不作声，只是哄拍他单薄的背，约莫一小会儿，小孩慢慢抬起脑袋，委屈可怜的撅着小嘴叫哥哥。

　　“怎么了怎么了，不哭不哭，我在啊。”

　　左渡担忧他吓的不轻。

　　叶淘卸了力靠在他怀里，仰头亲了下他的下巴，一顿一顿的认真呜咽启声。

　　“我想吃你做的酸汤面了，面要细的不要辣椒，还想加个鸡蛋。”

　　左渡沉下悬在嗓子眼的心。

　　早说啊，要吓死他…

　　不过能吃就好，至少没有心病。

　　…

　　当冷风冻耳割面，真正的冬天便悄无声息的来了。

　　马上即将进入寒假，临到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便是一轮模考。

　　双休周末高一高二不在学校，校饭堂关闭了二楼，一楼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幸好大门还是准许出去的，几人上课在群里约好的饭点，不耽误时间，上午最后一节不拖堂的韦老师夹着书本离开教室，Omega拉着Alpha，撒腿冲向目的地。

　　孙叔的饭店。

　　如今已经做大做强了。

　　老孙家的早点和面食，在圳江市开了三四家连锁店，糖雪球和坚果屋的生意一并红火。

　　听到他们要过来，孙自秋早几十分钟让人腾好了二楼的一个包间，小孩子们要的饭菜恰时的摆上了桌。

　　叶淘他们过来的时候，菜和汤都温温的，正好能入口。

　　“谢谢孙叔叔，您辛苦啦。”叶淘喜盈盈的抱了抱孙自秋，拉着左渡第一个冲进包房。

　　阮非他们跟着叶淘一块夸，孙自秋最受不了这些小孩们的糖衣炮弹，一下子喜呵呵的，裂开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孙叔您要不要坐过来一起吃啊？”穆渐鸿因为有些事耽搁了最后一个过来，他抽开板凳，示意孙叔进来。

　　孙自秋却摆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快吃吧，下午还有课呢。我等会要和你们于叔去其他的店铺看看，就不留下来陪你们了。”

　　“孙叔快去忙吧，我们自己可以的。”关小关摇手再见，把自己面前的筷子递给余安和卓辽。

　　一共八人围在圆桌上开始风卷残云，除了中途叶淘点的面送了进来，小孩要了几个小碗分给阮非他们，之间大家也没说什么话，多少是饿的过了火。

　　“好好吃。”叶淘靠在椅背上，擦完了嘴巴。肚子圆鼓鼓的撑着难受，丝毫不影响他不时往嘴巴里塞小菜。

　　室内暖气热，卓辽脱掉外套，啃完了半张饼子，吱唔着夸“孙叔的手艺当真是极好的”。

　　差点噎住了还是余安给他添的茶水。

　　“你就不能慢点。”

　　表情是嫌弃的，手上动作倒没停。

　　左渡也怕叶淘撑着胃了，哄他放下筷子给人擦了嘴，“又不是不带你来吃，你要喜欢咱寒假天天过来。”

　　说起寒假，一边沉默喝汤的关小关忽然来了兴致。

　　“你们寒假怎么打算啊？”她好奇的咬着筷子出声询问。

　　今年假期只有除夕到初七八天假。

　　阮非瘪瘪嘴，“就八天，都不够补作业的。”

　　一眨眼一睁眼，八天就完了。

　　“嗯，我倒是想出去玩，毕竟算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了，作业什么的都去死吧。”余安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以前过年也没和爸妈怎么过过。

　　一想到今年为了回父母身边买张机票飞国外，还不如他出去旅游来的实在。

　　“我也这么想！”关小关拍桌而起，双目晶亮。

　　“想想看啊，咱们青春年少的最后一个假期了，死板的待在家里未免太无聊了。”

　　有没有人被她说动不清楚，不过卓辽那边确实撬开了个边。

　　“我我我…可想去玩去哪呢？”

　　离考试只剩一周了，大家每天都要忙着复习，哪有时间来做攻略。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全部搞定！”关小关打了个响指，笑的像个狐狸，“渡哥啊，淘淘啊…”

　　被她这么一叫，左渡后背阴风一阵一阵。

　　“有话赶紧说。”

　　“你们家和叶家不是联合弄了个旅游项目嘛，新开发的地方听说常年如夏，有山有海，能看日出能潜水。不过就是去的人太多了，过年期间不一定能抢到票。”

　　这丫头消息来源还真是灵通。

　　饭桌上又不好直接说道，左渡皱眉撇撇嘴，仅仅说了句，“试考完了再说。”

　　话是这样说的，一模考完试，成绩出来了之后，左家一家收拾行李会姥姥家过年，之前说是旅游的话，大家都当做玩笑话抛之脑后了。

　　年三十上午起假，萧沐霖开车带两个孩子回家拿行李，前一天晚上收拾好的。

　　她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顶框恰巧弹出了个消息。

　　邵临：这是叶淘和左渡的成绩单啊，两人最近状态都不错。一模一个市第一一个市第二，照这样下去今年的状元可就花落你家了。

　　萧沐霖划过，哼笑了一番。

　　抬指回道。

　　萧沐霖：得了吧，别在我这里跟我说什么一模成绩根高考成绩差不多啊，这还有几个月呢。不过我话仍在前头，别给我两个孩子太多压力了，努力就好，结果什么样我都高兴。

　　一中平均成绩领先，可几年没出过状元了，萧沐霖知道他老竹马心切。

　　原来逮住左渡一个人使劲薅，现在多了个和左渡旗鼓相当的叶淘锦上添花，两个大杀招。

　　萧沐霖虽然不过问孩子成绩方面，不过这三年来市里面的竞赛联赛的，恐怕第一全被一中包揽了。

　　撤回屏幕时，左渡提着行李箱下了楼，叶淘锁好了房间，背着大嘴鸭包包也欢快的下来了。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萧沐霖扯唇一边笑，摸摸叶淘的后脑勺带人出了门。

　　小孩顺势挎住萧沐霖的臂弯，脑袋靠了靠她，“哥哥说明天还带我去美食街吃烤肉串。”

　　萧沐霖难得听叶淘说这些，看着左渡放好了箱子，两个孩子稳了后才上了主驾驶位，“我们淘淘现在就跟个小馋猫一样，不过能吃了才好，多长点肉，上次去看你外公外婆的时候他们还说你可瘦了，怕我和你爸爸不好好给你饭吃，还说道了我们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