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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混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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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暑气漫天,蝉在枝头单调地叫着。
白墙红砖的教学楼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教室里的扩音器发出机械女声:“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否则按违纪处理……”
许素梅站在高三六班的讲台上,沉着脸审视了一番。
“都停笔,谁也不许再写,这要到了高考考场上,你们这一动,就是零分!”
最后一排的同学依次往前收卷子,许素梅讲台坐镇,谁也不敢乱动。
位置是随机排的,许今依正好坐在靠墙最后一排。她站起来收卷子,白皙的额头上浮着丝丝细汗,马尾辫左右轻轻晃动,干净的校服上混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格外优雅清纯。
她的手指捏在试卷的边上,前面的同学坐直身子,看着她如削葱根似的细白手指在卷子上一放一提,然后开始收拾文具,准备离开考场。
许今依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走到陆樊的座位。
陆樊此时正大大咧咧向桌子外伸着两条长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卷子被他压在下面,褶皱不堪。
许今依微微呼出一口气,侧身挡在前面,轻轻在他的胳膊上点了三两下,温声细语:“陆樊,交卷子了。”
陆樊抬头,有一撮呆毛因为被压高高竖起,对上他凌厉的眼风,倒是添了几分俏皮。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哑哑的:“什么?”
许素梅见许今依一直站在那个位置不动,有些奇怪:“怎么了?”
许今依回头,轻轻摇头:“没事。”
一旁的范思淮见状,忙低声提醒:“陆哥,交卷子呀。”
陆樊“哦”了一声,将空白的答题卡抽出来随便一扔,脸色不太好。
他有很严重的起床气,最讨厌被别人叫醒。
许今依抿着嘴,接过空白答题卡放在最上边,快步走向前排。
陆樊盯着她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心里的无名火无处发泄,对着桌子狠狠踢了一脚。
许素梅点好了卷子数,大手一挥。学生们收到指令,呼啦啦似鸟兽散了。
范思淮随意甩甩写麻了的胳膊,往陆樊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抱怨道:“许素梅要不要这么魔鬼啊,刚上高三就搞什么模拟考试,我怎么这么倒霉分到这个班来,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高三重新分了班,但依旧是成绩不均,鱼龙混杂。许素梅是年级里出了名的严厉老师,要求多还不通情理,学生们一提到她都会默默撇嘴。
相传,开学考试就是她向年级主任建议的。
陆樊不理他,慢条斯理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反正他又不写,日子过得舒舒坦坦。
范思淮用手拄着下巴,突然想到什么:“陆哥,你说这许素梅和许今依虽是母女,但这性格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许今依人挺好的,又漂亮又文静,她今天还帮你打掩护呢。”
陆樊指尖顿住,轻嗤了一声:“呵。”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许今依明明与许素梅一丘之貉,能好到哪儿去!
教室里只留下值日生打扫卫生,小胖子张诚负责将桌椅摆回原位,其他桌子都收拾好了,只差这两张,他硬着头皮走过来:“陆哥,范哥,让一下呗,我挪桌子。”
陆樊伸着腿,一副大爷的样子,没有一点想动的意思。
范思淮站起身来,一蹿坐到旁边的桌子上,神气似地抬了抬下巴,还没出声,就被一脚踹到了地上。
范思淮捂着屁股,气急败坏:“宋滢,你敢踹小爷!”
宋滢将手里的扫帚往地上一立,单手叉着腰,丝毫不畏惧:“还小爷,你大爷吧。不帮忙添什么乱,滚一边去!”
“你你你!”范思淮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撸了袖子,一副干架派头,“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动你啊,把我惹急了,照样打得你找不到教室门!”
宋滢轻笑一声:“有本事就上,不把你打哭,我就不姓宋!”
场面逐渐紧张,张诚缩在宋滢后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有些害怕:“宋滢,算了,不要打架。”
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更是激起了宋滢骨子里的侠义,她一脸正义地拍拍他的肩膀:“明明就是他有错,你怂什么,今天就让我来惩恶扬善,还天下一个公道!”
范思淮被她这段中二的台词所震惊,正想回敬两句,就见陆樊从桌堂里磕出一只烟来,叼在嘴上,将书包甩到肩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椅子摩擦地板的毛骨悚然声使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范思淮与宋滢这种小打小闹,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两家人有钱有势,势均力敌,都吃不了什么亏。他们最怕陆樊这样,光有一身硬骨头,打起架来就往死里揍,谁也不敢触他的眉头。
范思淮见状,飞快从桌堂里抽了书包,恶狠狠地指着宋滢:“小爷今天还有事,先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宋滢“哼”了一声,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扫帚:“怂货!”
范思淮呼了一声,朝她挥了挥拳头,追上陆樊:“陆哥,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等等我。”
陆樊双手插着兜,慢慢吐出一个烟圈,木着脸轻瞥他一眼:“等你干什么,继续看你们两个小学鸡掐来掐去?”
范思淮揉了揉刺啦啦疼的屁股,扯了扯嘴角:“什么小学鸡,我看她就是只母老虎。看她是个女孩子,我让她三分,她倒不领情,下手这么狠,我非要告诉宋伯伯好好教育她。”
陆樊掐了烟,随意弹了弹身上的烟灰,把烟头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行了,言不由衷。”
范思淮一噎,摸了摸鼻子:“陆哥,我没……”
陆樊挑了挑眉。
不承认算了。
“陆哥,你今天去凤鸣山吗?”
凤鸣山上有个著名的赛车场,供纨绔子弟取乐,能豁出去命的人赚钱。其中有一条阴阳竞赛道,堪称骨灰级难度,两人PK,以夺得终点红旗取胜,但道路弯曲奇险,凹凸不平,且护栏并不坚固,就是在以命相搏。
范思淮和陆樊是赛车场的常客,但范思淮是前者,看个热闹,有时也试试低级赛道,过过手瘾。但陆樊是后者,倒不为赚钱,只是想找个事情挥霍自己那无处安放的青春。
陆樊拿出手机,上下刷了刷,半天熄了屏,揣进裤兜里:“不去,去小金城喝几杯。”
范思淮跟在后面,点点头:“也行,我陪陆哥去喝几杯。”
陆樊睨了他一眼:“你不回家,你家老爷子能饶得了你?”
范思淮挠挠头:“陆哥,我……”
“回家去。”陆樊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朝司机说,“打表,去小金城。”
出租车开起来,逐渐消失在范思淮眼前。
小金城是当地有名的酒吧,鱼龙混杂,有人醉生梦死,有人埋头卖命,各有各的路子。
车停在小金城的门口,陆樊扫了码,拎着书包跳了下去。
酒保张肃见了,忙招呼他:“小樊喝杯什么?”
陆樊将书包甩在吧台上,手指随意在台子上点了两下:“钱叔在不在?”
张肃摇头:“钱总今天没来。”
“小周少呢?”
张肃朝左边楼梯指了指:“在包间里。”
陆樊点点头,将书包拉下来,甩在肩上:“谢了。”
“小樊——”张肃欲言又止。
“怎么了张哥?”陆樊停住脚步。
张肃舔了舔嘴唇,半响轻笑了一声:“小周少在包间里叫了两个公主……”
陆樊表情一僵,半天反应过来,回到吧台:“张哥,我在这儿坐会儿,给我来杯龙舌兰日初,多冰。”
张肃笑着摇着手里的调酒筒:“好咧,你好坐,稍等一下。”
陆樊不可置否,把书包扔在地上,一脚踩在高脚凳上。
他自认没人管,天天出来浪,认识了社会上各派三教九流。去年他替钱立衡挨了一刀,作为回报,他被介绍来了小金城,还在三楼有个专属房间。
他跟着钱叔,但不替他卖命,相关产业也没有染指。
只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过来讨杯酒喝。
与周子航,算是同病相怜,臭味相投。
周子航富二代,但他是私生子,不受重视。自亲生母亲死后,他就被几个钱打发了出来,吃喝玩乐可以,经商实业不行。
玩一两个小公主,倒也可以理解。
张肃调好后,将杯子推过来,朝陆樊笑笑:“给你加了个深水炸弹,慢点喝。”
陆樊接过来看了一眼,眯眼勾了勾嘴角,端起来一饮而尽,棱角分明的下颌上沾了些许酒渍,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魅惑。
他轻舔了一下嘴唇,将酒杯放下,剩余的冰块相互碰撞发出摩擦声。他弯弯唇,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一副慵懒气:“张哥这就是瞧不起我了。”
张肃笑着摇摇头,清理起吧台来。
一旁站了两个身材火辣的黑丝姐姐,她们看了全程,很感兴趣,踩着高跟走了过来:“小弟弟挺酷,陪姐玩玩?”
陆樊轻瞥一眼,嫌弃地往边上让了让:“玩什么,就你俩,也配跟我玩?”
“你!”其中一个扬起手,要给他一巴掌,却被陆樊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张肃忙拦住,好声好气地赔不是:“两位美女别跟孩子计较,他还没成年呢,我给两位调酒,一会儿再叫两个模样端庄的小公子作陪,可好?”
陆樊冷着脸离开位置,听着两人点了酒,轧着高跟上了两楼。张肃走过来,担心地问:“小樊,没事吧?”
陆樊见惯了这样的客人,把他当成夜店小公子,非要约着一度春风。他冷言嘲讽,对方愤怒,把酒泼到他脸上的情况也是有的。
陆樊冷着脸摇摇头,就见张肃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房卡。
陆樊“呵”了一声,挑了挑眉:“嫖未成年,真够野的。”
张肃将房卡往桌子上一扔:“劝不住,你自己注意安全。”
陆樊轻笑了一声,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张哥,找两个好品质的鸭,好好伺候黑丝姐姐。”
他咬着烟,出了小金城,沿着热闹的街道一路向东走。
那边有条小吃街,锅碗瓢盆铛铛响,满满烟火气。陆樊找了个烧烤摊,要了几十个烤串,一扎啤酒,坐在露天凳子上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风凉丝丝的,打在身上舒服极了。陆樊慢慢消散了心中的不悦,吃得越来越快。
突然,手机响了。
陆樊咬着竹签子,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皱了皱眉,半天才接起来。
电话那头已经怒了:“臭小子,我听王嫂说,你这几天都没回家?”
陆樊吐掉签子,咬了咬腮边肉:“你现在有时间管我了?这时候才知道,会不会有点晚了。”
那头一顿,情绪更加暴躁:“瞧瞧你说的什么话,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来!”
陆樊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酒:“不,你知道的,你管不了我,我也不听你的。”
那头似乎是叹了口气,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没有温度,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陆樊心尖一颤。
“小樊,你妈回来了,她想见你。”
“回来吗?”
陆樊当即愣住。
咣当——
酒杯落地,碎了一地玻璃,染着晚霞的光。
陆樊抽出一张红票子,放在桌子上。
对上店家疑惑的目光,陆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态度客客气气:“对不住,麻烦收拾一下,钱不用找了。”
他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晚风轻爽,天边的残阳铺了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