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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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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在广州。
乌云密布的夜幕如被泼满墨水的宣纸,随着几声闷雷划破天际,狂风从星海音乐厅的陡檐呼啸而过,楚誉脚踩着广州的土地,站在灯火阑珊处,望着交织的疏影在视线中变得朦胧。
他将小提琴背在身后,站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厅门前,只影单薄。直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连忙取出一看,却在看见屏幕上亮起的“周玺”两个字不由愣住。
琴盒的肩带从一侧滑落而下,为了护着琴盒的楚誉立刻反应过来去勾住手中的肩带,却不料指尖触碰了下屏幕,随之听见一声闷响,他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他把琴盒挂好后,朝摔裂的手机走去,弯腰拾起时顾不上起了雪花的屏幕,把湿答答的手机递到耳边,下意识喊道:“哥哥。”
电话那头沉吟半晌,在楚誉以为是手机坏掉想拿开查看时,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沉冷淡的鼻音。
确定是手机通话没有问题后,楚誉轻声问:“有什么事吗?”
如果没有,周玺绝不会给他打电话。
起码如今没有理由再给他打来。
电话里那熟悉不过的声音低声说道:“爷爷病重了,他要见你。”
随后还未等楚誉回答,他又问:“你在哪?”
楚誉看着雨幕中闪过一抹车灯,意识到是自己打的车到了,便回道:“在广州。”
片刻后,一辆蓝色的出租车行驶到面前,楚誉将手机夹在肩膀和侧脸间,取下琴盒弯腰护在身前挡住雨水,朝停下的出租车跑去。
他边跑边说:“哥哥,我,我明天就定机票去上海。”
在他急促的奔跑间,踩过地面的雨水溅在他的脚边,但为了小提琴,楚誉完全不顾上那么多,冒雨开了后座车门后率先把琴盒塞进去,百忙中抽出手接住要落下的手机一并进了车里。
直到把门拉上,他用了句拗口的粤语朝司机说:“师傅,唔该新河浦。”
司机应了声后便开始发车,抬眼看了看后视镜的人提醒道:“后排有纸。”
楚誉说了句谢谢又忙拿起腿上的手机,一手抽纸擦拭一手看着模糊不堪的屏幕,发现没有了声音后权当手机坏了,下意识认为周玺挂了电话。
当他收拾好一切后,正准备检查琴盒时,忽地在这安静的车厢里听见一声轻唤。
“誉仔。”
楚誉手中欲擦拭琴盒的动作停住,回首看着腿上放着的手机,那闪烁的一角像在提醒着他不要耽误。
所以他顾不上琴盒,略带僵硬的拿起手机放回耳边,却如鲠在喉难以发声。
三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吧。
最少,也该有三年了。
在听见这一声轻唤时,楚誉感觉今天演奏后的疲惫感,就像波涛汹涌的海水朝他迎面扑来。
他无力倚靠在车窗边,望着从眼中逝过的城市夜景,往事就像跑马灯,一帧帧,一幕幕从他脑海里掠过。
这是他和周玺因出柜被人尽皆知后,双方选择自愿分手的第三年。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但是楚誉知道周玺没有挂断,因为他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不断循环的钢琴曲。
“哥哥,今天的演奏很顺利。”楚誉低声说道。
他这三年里的每一场演奏都很顺利,但也只能在回到家里时对着手机的录音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说。
就像在说给三年前的周玺听。
电话那头的音乐似乎被掐断,但周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下一场也会顺利。”
楚誉听着梦寐以求的回答时,嘴角只是勾起一抹晦涩的笑。
自己还有多少下一场呢?
他没有回复周玺,而那头沉默良久后问道:“这个月去检查了吗?”
楚誉阖目感受着他的声音,声音轻柔地说:“明天早上去取报告。”
他的报告会告诉自己,下一场演奏还会不会顺利。
两人都没有挂断电话,楚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没挂断,但他知道自己挂不断。
因为手机坏了。
但哪怕不坏,他也不想挂。
他想听着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催自己早睡,哄自己吃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不语,从无话不说到一言不发。
楚誉只觉得心脏疼,胃疼,又疼又酸,令他放在腿上的手不知觉蜷缩起来,指尖在难以察觉间微微颤抖着。
他觉得身心疲惫,而大脑的潜在意识在提醒着他,这是演奏导致的,不是其他事情导致的。
当楚誉回到家里后,他急忙背着琴盒冲回房间摸索着床头的充电线,将手机音量调至最大声放在床上,生怕一路未曾挂断的电话因没电而断了。
他不知道周玺是否擅自挂了电话,他想着,只要那黑色的屏幕一角还亮着,他还会像三年前那样想尽一切办法留下。
直到彻底留不住。
琴盒在羊毛毯上静静躺着,楚誉坐在地上,把脑袋搭在手机旁,试图还能听见什么。
殊不知那亮着的一角只是坏掉的故障。
他也不知周玺早在得知他到家后便狠心把电话按灭了。
而楚誉就这么坐在床边,又一次抱着整夜的期待强撑至天亮。
初夏的广州只需要一件薄外套就足矣。
楚誉早上在收拾行李时接到护士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到医院。
他急忙拎着行李箱和琴盒就往外赶,直到气喘吁吁到了医院后,推开诊室的门便闻到鲜虾烧卖和蛋挞的味道。
“韩宇哥。”楚誉喘着气轻喊道。
隔着屏风只见一抹身影在后方走动,里头的人闻言回道:“誉仔吗?来了先把早餐吃了,我消毒完就出来。”
楚誉寻了个椅子把手上的行李搁置好后,走到桌前看着两个食物以及旁边摆放的湿纸巾,率先拿起湿巾擦干净手才拿起筷子掰开,慢吞吞吃着餐盒里还是热着的食物。
屏风后方见一人缓缓走出,瞧见楚誉时那年轻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
他朝办公桌走去,不忘提醒道:“细嚼慢咽。”
楚誉还未咽下口中的烧卖,只能朝他乖乖点头。
韩宇瞥见在他身边放着的行礼时眉梢微挑,走到椅子上坐下后问:“要去香港出演了吗?”
那是楚誉下一场的演奏会。
但是却见楚誉摇头否认,他正打算咽下口中的烧卖后回答时,却见韩宇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右手点着鼠标,盯着屏幕说:“哪里都不能去,除非你想今年又被关起来。”
楚誉微怔,看着餐盒里最后一个烧卖没有继续下筷,脸色有些为难。
韩宇余光扫了眼被他吃空的蛋挞,继续说道:“吃完,这是我老婆喝早茶时特意给你打包的。”
只是他的调侃并没有把刚才凝重的气氛缓解下来,但还是看见楚誉乖乖把东西吃完,等到收拾好桌面回来后,面前已经摆上了一份报告。
韩宇看着他坐下拿起报告在手,嘴角的笑趋平,面色严肃。
楚誉抿着唇看完后放下,垂眸说:“我要去一趟上海。”
“回芳园?”韩宇蹙眉问。
楚誉道:“爷爷病重了。”
不料韩宇用力抽过他面前的报告甩着说:“那他们知道你也好不到哪去吗?那群老不死的不知道,难道周玺也不知道?”
听见那两个字时,楚誉感到心头被抓了下,回想今早临时买手机那修手机的技术人员和他所说的话。
才明白他昨晚守了整夜的通话,是个可怜的笑话。
此时面对韩宇的质问时,他只是叹了口气,扬起一抹笑说:“他没资格知道。”
楚誉笑起来很好看,但更温柔。
这把屡次要到发火之际的韩宇安抚住,最后会听见韩宇的一声长叹:“誉仔,你能清醒些吗?”
楚誉颔首说:“韩宇哥,我很清醒,我们也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的,如果能回去或许我还有转机呢。”
他扫了眼桌上打印机后方放着的药袋,起身伸手拿在手里后朝韩宇晃了晃:“替我谢谢嫂子的早茶,对了,昨天在星海门口把手机摔了,放在你家楼下维修,回头给你发个地址记得帮我取一下。”
“知道了。”韩宇见他将药放进行李箱后,又把琴盒背在那消瘦的双肩时,神色凝重道:“这次是两个星期的药,没有必要的话不要加量,有任何控制不住的问题联系我,我会安排离你最近的医生过去。”
他知道拦不住楚誉的脚步,因为在面对周家的事情时,楚誉比任何人都要倔,没有任何人能拉住。
他试过,见过,甚至阻拦过,都是无济于事的结果。
楚誉拖着行李朝他扬了扬下巴后转头离开,紧接着和下一位病人擦肩而过,消失在韩宇的视线里。
广州飞往上海的机票定在下午,订得匆忙,自然赶去的时候也匆忙。
楚誉上了飞机后,拿起手机看到聊天记录的页面,只剩和韩宇之间的对话在其中,那个被置顶的聊天框一夜之间消失。
摔坏的手机,就像是逼着他不能带着一丝念想回到上海。
前尘往事,烟消云散。
虽然飞去上海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但机组还是贴心为乘客提供了飞机餐。
楚誉看着那含油的便餐只觉一阵恶寒,最后在空姐的再三问候下只要些水果和一张毯子。他吃完水果后,拿着手机刷了会儿业内的新闻消息便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收拾好东西前脚才下飞机,后脚就给带去了贵宾室。
上海的温度不比广州温暖,入了春仍旧有冬天的余温在。
但楚誉不知是气温差还是饮食导致全身发寒,额角也跟着出了冷汗。
直到贵宾室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他都还是带着迟钝,想要朝空姐先要一杯温水时,忽然见空姐原地站着回头朝他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他满眼恍惚顺着空姐伸手作请的方向抬眼看去。
当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转过来,他看着那张冷峻的脸出现在眼底时,瞳孔蓦然放大。
连上腹隐约的刺痛感都在此时变得迟缓。
是他,是周玺。
是楚誉毫无察觉间深爱了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