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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雷子 ...

  •   转眼之间,我和小花已经在悬崖上过了六天。第五天上收到的照片我们还没有研究出什么名堂,只好暂时收在包里,等着第二天再继续。这一天早上,我们从睡袋里爬出来,正等着伙计们从下面吊上新一天的补给来,这时插在袋子里的对讲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我和小花都是一惊,还没等我们拿起对讲机,那边已经响起小花的伙计努力压低但依旧惊慌失措的声音:“少爷!出事了!雷子!”

      雷子?听到这个熟悉的字眼,我顿时一愣,就在我愣神的功夫,小花已经以一种我甚至看不清的身法扑到背包边抓起了对讲机:“怎么回事?”听见自家老板的声音,底下的伙计似乎略微镇定下来:“不知道!前面望风的人已经被抓了,马上就要到这边了!”

      小花听得一皱眉,道:“别管我们,你还能走么?”那个我还不知道名字的伙计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查看状况,但紧接着的答复却让我更加紧张了。“来不及了!少爷你的东西我藏在火堆西边那棵柳树上,您快想法避一避!”小花还想说点什么,但对讲机发出“吱——”的一声杂音,便被切断了通话。

      小花恨恨地骂了一声“靠”,扔下了对讲机。我的脑子还处在当机状态,只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小花看见我还在发愣,似乎颇不耐烦,他一边“啧”了一声,一边抽出匕首冲到悬崖边上,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你倒是快来帮忙啊,老大!”

      我心说,靠,这是又嫌我反应太慢了么,可反射弧生得长一点也不是我的错啊。我小心翼翼地迈到悬崖边,往小花那边看去,这一看之下我吓了一大跳,他正用匕首把我们放下去的七条绳子逐条地割断呢!

      “小花!你这是干什么?”我赶忙冲过去问。
      小花没好气地答道:“把绳子弄断啊,你快来帮忙,把滑轮上的那条也收上来。”
      “可是我们要怎么下去呢?”我下意识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拉了好几下才又想起自己最初的问题来。这时候小花已经干完了手边的活计,转回巢里把放着装备的背包提在手里:“老大,你笨啊,这种时候怎么看都是先考虑让雷子上不来比较重要吧?”

      我一时语塞,要是雷子上不来,我们下不去,双方就隔着这几百米的悬崖对峙起来,怎么看都是我们会吃亏吧?这么简单的问题小花难道根本没考虑过吗?我一面腹诽着小花莽撞行事的风格,一面回身把收回来的绳子递给他。然而就在我想开口和他辩论一下关于绳子该不该剪的问题时,悬崖下面传来一阵乱纷纷的人声。虽然山上的风声太大,说话的内容根本听不真切,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是雷子已经到了。

      小花皱了皱眉,随即把一个背包甩给了我,自己把另一个背包往地上一放,人就在包后边趴了下去。我一时没弄清他的用意,但见他趴在地上冲我招了招手,便也如法炮制,放下背包趴平了身子。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并排趴在两个勉强能挡住人的背包后面,颇有一对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的架势。

      我们刚刚趴好,悬崖下面便模模糊糊地响起一阵街边小贩常用的那种老式扩音器开机的音乐声。我脑子里想着雷子穿着整整齐齐的制服推着三轮车沿街吆喝着“两元一件,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的场景,一时有点想要发笑,但一想到现在的情势,就一点笑不出来了。那段难听的音乐过后,下面的人开始喊话,翻来覆去内容不外乎是“上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在警方的控制之下”,还有“你们涉嫌盗挖古文化遗址、古墓葬”,以及“请立刻下来接受我们的调查!”之类。

      听着扩音器里一股□□味道的喊话,我虽然装聋作哑着,却更加紧张起来。自从楚光头那次以后,我还没再和雷子这么近距离地遭遇过。上次我们好歹人数还算多,潘子胖子也都在身边,我至少还觉得有个主心骨,可这次只有我和小花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一辈,我不由得心里发慌,下意识地一个劲地拿眼角去瞄小花,却又不敢说话,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下面的人听了去。

      小花看出我的窘迫,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来。“怎么,害怕了?”他冲着我眨了眨眼睛,悄声说。我被他这一句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做出一个“嘘——”的口型,拼命朝悬崖边的方向使眼色,意思是“别出声啊,下面听见了就糟了。”

      小花看着我挤眉弄眼的样子,笑得更深了:“你笨啊,在八楼阳台上小声说话,你觉得一楼能听见么?”我心想也是这么回事,于是紧张的感觉顿时去了一大半。小花见我似乎放松了一点,就优哉游哉地换了个轻松点的姿势,从平趴在地上变成一手拄着地面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心想,这节骨眼上你还有心思笑?于是颇没好声气地问:“小花,你说要是这次被抓进去,我们得关多少年?”我本意只是呛他一次,并没指望能听到什么确切的答复,没想到小花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少的话三年之内,多的话十年也不是不可能,老案底如果都被翻出来,咱们就可以直接拉去毙了。”

      小花这难得认真的回答,倒是把我这个本打算给他添堵的人给堵得无话可说了。我脑子里把三,十,毙了这几个字眼来回转了几圈,半晌才犹豫地问:“那,小花,你有脱身的办法了吗?”

      小花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一样,摇了摇头。我心说这下完蛋了,我吴邪一个五好青年的清白历史就要在这山里交代了,难不成我们只能困在这悬崖上等着雷子搬消防梯上来把我们拎下去?

      大概是觉得我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分外有看头,小花“噗”地笑了出来,他压低了嗓子说:“骗你的,办法是有的,没有十成的把握也至少有九成,反正不会让你被抓到局子里去。”

      我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下大喜,连忙追问:“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小花终于收起了那个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当初剪短绳子的时候我就想过了,这山里根本没有机动车能通过的路,云梯之类的工具短时间内是进不来的。况且,在这样一个小地方,有没有这样的东西都很难说,所以我估计,雷子只能在下面守着,等我们支持不住的时候自己下去。我们现在平躺在悬崖顶上,这样的角度从下面是看不见的,不过白天里我们不能活动,否则一定会暴露位置。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我们就可以从这爬下去,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绳子已经没有了,我们怎么下去?”

      “我们不是还收了一根绳子吗?靠它我就可以把你背下去。”

      “可是……”我本想说,可是你身上还有伤,要怎么背着我这70多公斤的一个大活人爬这几百米的峭壁呢?可是小花突然甩了一个问题给我,我的这个疑问就只好暂时地胎死腹中了:“吴邪,你觉得雷子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我仔细想了想下面喊话的内容,似乎有了点结论:“雷子喊得是‘盗挖古墓’,但一般人谁会知道这山里有死人骨头呢?假如不是你的伙计去镇子上的时候漏了口风,就一定是有人把我们卖了。”

      小花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这次带来的伙计都是跟着我闯荡很多年的老人,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恐怕这是有人要黑我们一次,而且搞不好准备黑吃黑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呢。”

      我心里犯了嘀咕,这山里根本没有什么油斗,要黑吃黑的话,谁会想到这来呢?我们这一趟应该也没有太张扬,又不是为倒名器赚大钱,莫非是跟老九门的霍家、吴家或者解家有什么宿怨的人,故意要给我们使绊子?

      虽然我心里乱纷纷地在想,可是终究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结论,于是我也就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小花见我没再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不管是根据举报时提供的信息,还是被抓的伙计把我们交代出去,我估计雷子都会把目标锁定成两个男人。只要我装成秀秀的样子,他们就一定不会起疑心。所以到了地面以后,我先去那棵柳树上拿一样东西,然后我们沿着来时的路步行回去。你记得路上有一条小溪从山里流出来吧?”

      我点了点头答了一声“记得”,小花便继续说下去:“我们在溪边洗把脸,化装成在进山来做实习,不小心迷路掉队的地质系学生。这个计划大致就是这样,能明白吗?”

      我再次点点头,小花满意地“嗯”了一声,最后进行了总结陈词:“具体的细节等到要行动的时候再和你讲,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在脑子里把小花的话重新过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漏洞,唯一让我不安的就是很多行动是建立在推断的基础上。于是我试探着问:“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如果你的哪一步‘估计’出了问题,那我们岂不……”

      小花听了微微一笑,突然问:“吴邪,你相信有运气这种东西么?”

      我心想,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凡有点文化的人都不会指望它来保命吧?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的时候,小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信。从入这一行开始,倒了多少有蹊跷的斗,我们既然还活着,就证明运气还是在我们这一边的。假如哪天折在斗里,或者折在雷子手里,那也只是运气尽了,没什么可不甘心的……”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好一阵子,下意识似的皱起了眉头,“况且,我们这一辈子下来,恐怕总是要有这么一天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宿命论的自我催眠,可仔细想来,却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而且在他那个停顿里,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往事的样子,这不由得勾起我的好奇心来,老九门里年轻一辈开始当家的只有小花一人,这样看来,解家当年莫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变故才硬把他推到现在的位置上?

      当然,这些话我还不敢问他,现在也不是好奇别人家务事的时候。日后如果还有机会,我们或许还能有机会谈一谈这些年各自经历的事情吧。

      小花见我不再搭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就在我觉得他大概无聊得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了:“吴邪,我们的食物和水都只够一天,要徒步走出去恐怕会比较痛苦,你忍着点吧。”

      我使劲点了点头,答道:“啊,我知道了。”是啊,跟抓进去判上个三五年比起来,饿上个把日子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接下来的事无关主题,我长话短说。百无聊赖地在山顶躺了一整天,经历了从无聊到恹恹欲睡,再到昏昏沉沉的几次循环,我们终于等到视线所及的那片天从蓝变红,又由红变成浓重的黑。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悬崖底下最初还有灯光,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下看过一眼,发现是不知怎么弄进来的摩托车的车灯,明晃晃地照着前面的崖壁。小花见了嗤笑了一声:“这些雷子也太不动脑子,摩托车的电瓶还能撑得过一整夜吗?我就不信他们进山来,除了扛着这辆破车,还能想到背几个蓄电池。”

      果然,到了半夜,那灯光就慢慢暗了下去,下面似乎有人骂了几句,接着就又变得悄无声息起来。小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从背包的什么地方抽出一副微光夜视镜扣在脸上,活动了一下关节,踢了我一脚,说:“快起来吧,收拾好装备就该出发了。”

      我坐起身来晃了晃躺得有点发晕的头,照小花的指示,几乎只留下了急救用品、食物和水,把两个背包精简成了一个小包背在身上。在这期间,小花已经选好了安放绳子的位置,固定好了绳索。最后我们把用来固定我们和睡袋的登山绳和保险扣全都拆了下来,用它们把两个人从腰部连在了一起。

      终于到了要出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紧张,但不敢表现出来。小花蹲下身示意我爬到他背上去,我只好努力把一米八的身子缩得小一点,抱住小花的脖子,把腿缠在他腰上。小花站起来试了试姿势,觉得问题不大,于是拍了拍我的手背,低声笑道:“抓牢了,老大,这回要是你掉下去,我也得一样摔成肉饼,到时候成都的报纸上就有‘二盗墓贼为逃民警追捕,悬崖坠落粉身碎骨’的新闻了。”

      我听得这话,心里愈发没底起来,只得咬紧牙关“嗯”了一声,以示我听见了。

      小花特意把下山的路线选在经过一个洞穴的位置,为的就是体力不足的时候可以进洞去歇歇脚。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大大低估了这段路程对体力的消耗程度。我像考拉一样趴在小花背上,隔着薄薄的外套,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每一块肌肉绷紧发力的过程。到了距离洞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他手臂和后背的肌肉全都绷得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山洞里,他挣扎着回手打开了我们之间的绳扣,一头扎到洞子深处,靠着墙壁半天没说一句话。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小花的身手再怎么强悍,毕竟也只是一个人。人总是要有极限的,太勉强自己去挑战自己的极限,怕是迟早要吃亏的。当然,这些话我是不敢对他说的,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他似乎是个很要强的人,而如果用不客气一点的词来形容,大概有点自负了。或许这就是一种“力量越大,责任越大”的蜘蛛侠心态?想到这我不由得偷偷笑了起来,又很快发现这很不对,连忙往小花那边扫了一眼,看见他闭着眼睛斜靠在洞壁上,完全没有注意我这边,才放下心来。

      歇过一阵,我还是担心小花支持不住,于是试探着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问:“小花,你累坏了吧,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在这里歇到明天晚上怎么样?”

      小花睁开眼睛看了看我,想都没想地摇摇头:“不行,绳子这样垂在这边,这个山洞位置又低,一到白天我们的位置就会暴露,万一雷子把绳子抽走,或者派人爬上来,我们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见他这样坚持,也就没法再劝。虽然很担心会发生一失手我们就发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能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惨剧,但我还是努力催眠自己相信小花的本事。脑子里那个“小花你没事砍绳子干什么啊这下完了吧”的声音早已经被我努力掐灭下去,毕竟情势紧急,编成绳梯的绳子收不回来,只能砍断。就算不幸出了什么事情,他也要算是被我连累的。这种时候,除了相信他,我别无选择。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小花终于站起身来,重新活动了一下手脚,蹲下来示意我再次爬到他背上。系好了登山绳以后,我们又一次开始了地狱般的攀岩之旅。这段崖壁,当初小花一个人爬上去就花了四个小时,如今他还要背着一个比他还高还重的成年男人,这段路程就显得愈发没有尽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出他已经是在靠意志硬撑了。然而我只能僵硬地趴着,连开口跟他说点话也不敢,生怕让他分了心会出危险。事实上,除了默默地揪心,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又这样沉默地坚持了不知多久,头上的山顶看起来离我们越来越远,小花突然开了口:“吴邪,我们离地面还有多远?”

      我回头一看,小花的脚距离地面大概只有三米左右的距离,不由得心下大喜,连忙回答:“只有三米左右了。”

      小花听了并没有回答,然而就在这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们的身子突然向下直落了一段距离,紧接着猛地停顿了一下,便又重新向下坠去。一直到屁股狠狠地撞到地上,下一秒胃就被紧接落下来的小花猛砸了一记,倒在地上却又差点被背包硌断了腰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我们是从上面掉下来了。

      落地的三重冲击让我一时喘不过气来,我一面尝试着动了动腰,确定全身上下每一个零件都能感觉到疼痛,一面不无庆幸地想,幸亏不是后背最先着地,否则脊椎一定被背包硌得断掉,那样我后半辈子就只能向桑兰学习了。过了半晌,我才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摸索着解开了腰上的绳子,从小花身子底下挣扎着爬了出来。就在我坐在一边拼命揉着被重创的胃时,我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从我们掉下来到现在,小花一下都没动过!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赶快扑到他身边查看他的状况,只见他的脸色即使在这深重的夜色里也显得分外苍白,夜视镜在下落的混乱里已经滑落到鼻梁中间,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他的颈动脉上,还好,动脉还是生机勃勃地跳着的,我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时小花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碰触,眼睑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目光并没有涣散的迹象,然后慢慢地眨了眨眼,用几乎看不见的幅度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没事。”

      他已经完全脱力了。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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