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昨天才做梦骂周治不给我提拔人才,今天他就举荐了一位,我要是不应了他简直愧对列祖列宗啊。况且他都给我铺好了台阶,找好了理由,我要是说不行,岂不是置朕的子民于水火而不顾?我心下窃喜,又要憋着不能当场笑出来。我转了身,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和表情。坐回了椅子,我扫了一圈下面神情百态的众人。哎,也是辛苦他们了,要为一个没有势力、没有跟脚的人挪让位置,这得是动了多少人的心肝肉啊。
“朕准了。”我说。
我第一次觉得我说话的声音如此洪亮,好像充斥了整个殿堂,盘绕梁上,经久不绝。
我无视了底下众人一齐给我行着大礼并高呼“皇上请三思”,志得意满的退了早朝。
然后我就傻眼了。
寝宫里,我的假周治被放在了床头。简直就是乐极生悲的最佳诠释。
我心下气恼,又不好就此发作。
其实我心里应该提前有准备才是。从小到大,我几时藏得住东西啊?应该说这皇宫里几时有能藏得住的东西啊?
我叹了口气,坐在了床头,和“周治”面面相觑。
“皇上,该用膳了。”七喜大概是睡醒了,替换了小喜,弯着腰候在一旁唤我。
我没理他。因为我在跟自己生气。
“皇上……”他颇有些百折不挠的品性,又来唤我。
“闭嘴。”我一把捞过布包“周治”,抱着滚上了床榻,做睡眠状。
七喜瞅了瞅我们,然后用我皇姐承平公主哄她小儿一般的声音,在我榻旁轻言轻语道:“皇上,奴婢昨天刚给您抱来的布包让您一下子就弄脏了。刚刚您上朝的功夫,奴婢亲自给它又打理干净了的。”
“是你打理的?可有别人看见?”听到这,我睁开了眼睛不再装睡。
“是奴婢打理的。还是打扫屋子的婢子从床底下给拖出来的呢,一屋子的人全都看见了。”七喜道。
哎,我这老脸真是全都丢尽了。我无颜面对现实,用脚踢散开了被子,抱着“周治”整个人钻了进去。
七喜见我没再问他问题,就继续絮叨:“这给您做的东西,用的都是宫里的好料子。里面的棉絮都是咱宫里的老手艺处理的,奴婢可是跟着看了,那棉絮能有您画画用的毛笔杆子那么长,真是好极。这外面的布料也是南方新上供的好料子,您摸摸这手感,又滑又韧。这缎子可是织锦缎,一年也做不出来几匹,全都给您用了。这种好东西,在外面可是有价无市的。就是哪个达官贵人说要掏个万万两银子求它,都不一定能求的到呢。”
这软“周治”竟然这么昂贵,我听七喜这么讲来,就有点不舍得再揍它出气了。
“咱这么穷,哪来的银子采买这么好的东西啊?”我闷在被子里,不禁发问。
“皇上,这些都是底下州府供上来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拿出宫变卖了啊。这可都是您才能用的物品,带着品级啊。就是……就是义亲王、盛亲王、杰亲王、覃亲王 他们……也都不能用呢。再者说了,您这穿在外面的东西也不能差了,您代表的可是咱大安。”七喜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到了后面,似乎是哽咽了。
哎,国库空,我的私库也空,不怪七喜如此伤心。罢了罢了,反正这软布包已经被宫里人瞧见了,我就把它放在床头当辟邪物好了。而且它抱起来手感确实舒服。只要别让周治本人知道了就好。
许是七喜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他声音顿了下,然后轻快地接着说道:“皇上您就是聪明。像您这么妙的法子奴婢们可都想不到。您这人偶做的可是真好,简单、省事又形象。奴婢们看见它的时候,还都奇怪周大人怎么在龙床下躺着呢。这抻出来了才知道,原来是您做的人偶啊。”
瞧瞧,七喜这话说得。我从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的啊。记得年幼时起我就最是喜欢画画。母后的帕子、皇姐绣了一半的牡丹,甚至是床褥、墙壁上都被我画了好多花样。教画画的师傅也在父皇面前常常夸我呢。
我得意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七喜这明显是在拍马屁。明明就是一个布团子,怎么可能看成个人呢。不过看在他说的还算不太夸张的份上,就再饶他一次罢。这么想着,我紧了紧怀里的“周治”,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端正地躺下了。榻顶上,那明黄色的帐子我越看越亮,带着声响一样,“唰”地就变白了 。
封吴历做工部侍郎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比我想象的要广泛。这是我在批准的时候没有预想到的。我只料到会损害部分人的利益,却没想到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一多半都休了病假,剩下的就是周治和零零星星的几个好像见都没有见过的小官吏。这正合我意,反正大家都不想工作,那我也回去好睡几天懒觉。
结果半路还是被周治给拦在了花园里。
“皇上。”他恭敬地对我说道,“您怎么就这样罢朝回去了呢?”
“周卿啊,”我现在听见他说话,牙酸,头也疼,“你看看,这都好几天了,朝上就来那么几个人。既然大家都生病了,咱也一块休息几天罢。就是那梨地的牛车还得没事修养一下呢,更何况是我们活生生的人啊?”
梨地的牛车要修养是小喜跟我讲的。他小的时候家里是农户,他也是跟着下过田地做过农活的。我听他讲野外广阔的天空,茂盛的草地,饱满的麦子,肥硕的鲤鱼,眼前就会跟着闪现出一幕幕黄草白云,天高云淡的景象,很是向往。
“皇上,如今这诏书已经下去了,臣知您是想用‘拖’字诀和他们耗到吴历就职,他们就没有办法了。可是到那时候,吴历任职,手底下却无人可用,又该怎么办呢?”
我在那里背着手看看花,看看草,连一只小虫子也要盯上一盯,就是没有办法回答他。他说的那些我都考虑过,可是我不敢仔细地往后面琢磨。这么些人在京里虎视眈眈那一个空缺,如果我是吴历,可能一拿到诏书就裹着包袱躲回老家了。可显然,我不是吴历,吴历也不是我。因为周治告诉我说吴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还为吴历打点好了来京路上的一切。
“那你顺便也把他任职以后的事情也打点好了不就行了么?”我是这么告诉周治的。
可是周治没有答话,他就像我看花、看草、看虫子一样静静地看了我一会,我败下阵来:“那要不这样……最近还在工作的那些人你看看怎么调度一下,能用的那些先给他调过去用着罢。”
为什么我在他面前总是这么容易妥协?我望着周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丛间,不禁自省。
“看见周卿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比朕还高兴?窃窃私语什么呢?也讲给朕听听啊。”我不满自己的行为,也不满周围婢子们看到他时如蜜蜂见了花蜜般的举止 。
“这个看脸的时代啊!”我对镜穿衣,长声叹息。
还记得我十四岁那年的立冬。正是周治刚刚入朝为官的第一年。
迎冬过后,按照往年惯例父皇设下宫宴,与众臣一同庆贺。因着是立冬,席面上是必定要有羊肉的。
周治就特别爱吃羊肉。
他长得鲜亮,虽然打扮的低调,在一众垂暮之年的老头子里面仍是打眼。我望他忙着与别人敬酒畅谈,眼神却每每扫过席上的羊肉,觉得有趣极了。我猜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没想到是欲盖弥彰。宴席到了后面,他身后的婢子一直布给他那些带羊肉的菜肴,令他哭笑不得。也是从那之后,朝臣们便都知道了他偏好羊肉的习惯。大家看他年幼,还常常用此事打趣他。
后来我就思忖,若不是周治长得好看,那婢子才不会理会他的喜好。宴席摆了这么些年,朝臣换了一批又一批,我只听说过他一个人,只吃一次宴席就被人猜出来喜好的。
原来从承泽年间开始大家就都在看脸了。现在都清和十年的立冬了,大家还都没变。
我听着七喜在一旁向我汇报今天的安排,不由有些恹恹。
“宫中酒宴怎么安排的?”我推开给我抚衣角的宫女,她动作实在太慢,套个礼服就拖拉了半天。
“和往年一样,不过今年御膳房新做了一道肉菜,就去了一道旧的。”
我瞥见七喜瞪了那宫女一眼,我心里好笑,面上却要装没看见。
“还是羊肉?”我问道。说起来御膳房那些人为了巴结周治,也算了废了心思的。连我这个做皇上的看了都要眼红。
“正是。”七喜微弯了身子。
“哎,朕想喝个羊肉汤他们都要磨磨蹭蹭跟朕说要另请厨子才有,怎么到了周卿那里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微哂道。
“这……皇上您入口的东西怎么能和普通人比呢?再者说了,他们御膳房讨好了周大人,周大人才能更尽心尽力地为您解忧啊。”
我转身冲七喜弯了弯唇角,瞧七喜那背驼得更弯了,便没再为难他。
我记得在我登基前的那年,有一晚半夜惊醒,见守夜的婢子睡得香甜便没唤醒他,便自己一人去园子里走了一圈。这一走,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之前就说过嘛,宫里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那晚更深夜阑,时而还能听到蛐蛐的叫声,一会儿好似远在宫外,一会儿又好像就在脚边。我兴致起来了,就趴在地上想借着夜色抓只丛间的蛐蛐。然后就听到了有人在园子里悄声说话。他们一人声音略微清脆,一人声音稍显稚嫩。谈论的是声音稚嫩的那人被管理御膳房的太监整日挤兑欺压,便躲在这里独自苦闷。而清脆声音的那人气不忿,在一旁劝解他,劝着劝着又骂那欺负人的太监。
这种事情我在宫里见得多了,并不好奇。我听了一会,打算回去的时候,一个耳熟的名字却灌入耳中。
“小周大人是个好官,上次要不是他帮你开口,你怕是就被谭大人他们打死了。”说这话的正是声音清脆的那个。小周大人就是周治,那年我才不过十五岁,周治的官位没有现在这么高,所以大家都称呼他小周大人。接着那清脆声音又说道:“刘悬真以为自己遮掩的多好呢?我呸他奶奶个腿儿!就是那么一个腌臜玩意,也配肖想小周大人。简直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