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怨》叶无音

9、第 9 章

　　“夫人，少主回来了。”
　　紫黛愣了愣，“回来了？这么早……看来是找到秋罗了。”
　　这么早就回来，除非是找到了秋罗，再无别的可能性了。
　　薰姨匆匆出去了，过了一会又折回紫黛的房间；“夫人，找到了，少主真的找到秋罗了！”她激动的手都在微微颤动。
　　“薰姨，你去少主那边，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吩咐。你一向和秋罗关系好，也许少主需要你照顾他也不一定。”
　　“是！那夫人你这边……”薰姨激动之余，还不忘细心的询问。
　　紫黛微笑。“秋罗比较重要，我随便找一个人照顾就行了。”
　　“那我先告辞了！”薰姨又是急匆匆的离开了。
　　果然，这府上的每个人都是喜欢秋罗多一些吧。那个笑容谦逊的少年，不知此时变成了什么样子？

　　吸入了过多迷药的秋罗安静的躺在床上。神奈川坐在他的身边，紧握着他的手。
　　在马车上，他一直抱着秋罗，生怕放开便会再次失去他。虽然明知道秋罗是无法逃走的，却依然不放心。
　　他很轻……仅仅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童的体重。就仿佛……仿佛他只有一个躯壳，而内部却已经被淘空了。他甚至比离开神奈家的时候还要轻。这些年，这一千个日子，他是怎么过的呢……
　　神奈让大夫检查了他的身体，秋罗身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深深浅浅的痕迹。旧的未消去，又添上了新的。让神奈看的心痛万分。
　　在昏迷中的秋罗，双眉紧紧的皱着，竟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心。神奈不忍，轻轻摇着他，低声呼唤：“秋罗，醒醒。”
　　迷蒙中，听到了遥远的呼唤，秋罗呢喃道：“茶姬，又有客人来了么？你帮我拖一拖，我再睡一下，就一下……”
　　他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神奈后悔的想，一切只怪自己的莽撞，让秋罗承受了这无尽的痛苦。他不敢再打扰秋罗，走到了房间外，在门口静静地站着。
　　“少主？”薰姨看见他，唤了一声。
　　“有事？”
　　“门口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照顾秋罗的侍女，名叫茶姬。她说，想继续照顾秋罗少爷。”薰姨见神奈川压低了声音说话，以免吵醒了秋罗。遍野低声的禀报。
　　“茶姬？那确实是秋罗的侍女。”神奈沉吟，“给她点钱帮她赎了身，然后让她走吧。记得谢谢她照顾秋罗。”
　　“是。”
　　过了一会儿，薰姨又来了。
　　“少主，茶姬说她不要钱，她只想跟在秋罗的身边，还说秋罗身体差，一直是她在照顾，希望能一直照顾下去……少主，你就收留她吧，秋罗这三年，全靠她……”
　　“那就让她留下吧，调她和你一起照顾秋罗。”他想了想，竟然离开了。
　　秋罗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只怕就是我吧。
　　半天后，秋罗醒了。正好只有茶姬守在他身边。
　　“茶？”秋罗笑了起来，“我以为我做梦了，梦见我被人带走。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你知道么？这就是我告诉过你的神奈家。告诉过你，我最不想回到的地方。而带走我的人，就是我所说，曾经很爱很爱的那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神奈少主是个好人，他不仅收留了我，还同意我继续照顾秋罗少爷……”
　　“少爷？我说过，我不是少爷啊……虽然曾经在这个府上呆过，可我只是下人，不是少爷。”
　　茶姬笑而不接话，却跑出门外，喊道：“薰姨薰姨，秋罗少爷醒了！”
　　“醒了？总算是醒了，我去告诉少主！”
　　“喂，茶！我不想见他呀……”秋罗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无奈的说道。

　　秋罗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他还是见到了神奈川，他安静的听神奈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的后悔，然后开始笑，笑得很大声，同时开始咳嗽，边咳边笑，无论茶姬怎么劝，他都不止住笑。咳出的血把一张雪白的帕子染成了红色。
　　“原谅你？我怎么原谅你？你若是被人断了双手双脚，被人买入妓馆任人糟蹋，你能原谅对你作出这一切的人么？我不是圣人，别人打了左脸还要将右脸凑上去任他打。不恨你，已经是我的最大限度了。你还要怎样？还要我像以前那样爱你么？这已经不可能了，我们回不到从前，我不可能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神奈离开后，秋罗便坐在床上发呆。现在的他除了等着别人来帮他，他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这是他的房间，一直都是。架子上放着一把镀银的长笛，那是神奈托人带其他的国家买回来的，他曾用那把长笛出了一首曲子作为送给神奈的礼物。可是现在，那把长笛依然是他的，他的手却已经支持不住长笛的重量，再也无法吹奏。
　　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每天每天，他就让茶姬和薰姨扶他到廊下坐着，思考着自己还能做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到明年了。但至少，他希望可以撑到今年的七月八日。至少，让他能走过了十九岁再离开这个人世。
　　秋罗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一天之中，很多时候都在睡，其余的时间，便是坐在长廊下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吃得也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点。下人们偶尔从对面的走廊上经过，总是会因为对面走廊上的人而惊艳。对面走廊上的人，总是一身浅色的衣袍，半倚半躺的卧在廊上，一头雪白的长发从来不束起，恍若天人。
　　似乎已经厌倦了柔舒适的床，到了七夕这一天，秋罗已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拜托茶姬抱自己到廊上小憩。他已经很轻很轻了，连茶姬这样身材娇小的女子都能将他抱起。
　　“少主？”
　　茶姬在走廊的尽头碰见了神奈川。其实她知道神奈川每天都会去探望秋罗，但一定都选在秋罗睡着的时间。
　　“这个时候，秋罗睡着了么？”
　　“应该在廊上，秋罗少爷很快就会睡着的。他一直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神奈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秋罗的背后。
　　果真睡着了。
　　神奈把外衣脱下来盖在秋罗的身上，虽然以是七月，但秋罗这样弱的身体，经不住风，已经不能再染上任何的病了。
　　“茶……阿川？”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秋罗竟然就醒了。
　　“抱歉吵醒你，我现在就走。”神奈低声道歉，仿佛说话声音大了，就会把秋罗吓着。
　　“我说过，你身为神奈家的少主，不要轻易说出道歉这样的词句啊……”秋罗轻声地说，“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不讨厌我的话，就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是么？所以每天，你都会在我睡着之后去看望我，然后留给我一个离开的背影。”
　　“你都知道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睡着过。”秋罗淡淡地笑着，枕在了神奈的腿上。“阿川，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不会的，明年还没有到，我的生日还没有到！你曾说过，每年都要帮我过生日，以前你漏了三个。以后的，你再也不许缺了。”
　　“傻瓜。”秋罗笑了，“最后的时刻，我允许你抱一抱我。”
　　神奈温柔的搂紧了秋罗，泪水滴在了秋罗的白发上，慢慢的，秋罗侧过了脸，吻住了神奈的嘴。
　　那个景象好美，遥遥站在对面廊下的茶姬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哽咽出声便会打扰了这样美好的一刻。
　　“这是我能陪你的……最后一个七夕了……阿川，我爱过你……”
　　我爱过你……
　　我曾经，那么的爱你……

　　“少主！夫人、夫人生了！”薰姨慌慌张张的赶过来，却看见神奈抱着秋罗，怔怔的坐在廊上，一动不动。“秋罗少爷……秋罗少爷他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有夏日的寒蝉凄凉的鸣泣。

　　“这个孩子，就叫念罗吧。”

　　一个生命消失的同时，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消失的生命，在新生的生命身上得到了延续。
　　神奈秋罗，在死后被神奈家少主赋予了族姓的少年，终究没有等到他所期盼的日子，便安静死在了他曾经挚爱的人的怀里。
　　在他短暂的生命中，他曾经爱过一个人——
　　神奈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