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君不入尘

1、1束光

　　二零一六年扶柔的夏天，异常炎热。崇光高中校门口的商铺都把门关地实实的，但凡来个人，老板第一件事不是问你要买什么，而是先让你把门关好，避免让凉气跑了。

　　门口的石桩暴晒在阳光下，白色的石点如同镶上了金色的浮影。路上送学生上学的家长刚想坐在上面歇歇脚，手一摸，烫地龇牙咧嘴。

　　高三四班，相比较别班的闹腾，这个班出奇的安静。大家都在默默地整理自己的新书，上面转动的电风扇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后面黑板报上写了一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旁边则是高考倒计时，方格里是待填的数字。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让最后一排的学生开始收暑假作业。

　　收完了之后，语重心长地劝告同学们收收心，奋战高考。慷慨激昂地演讲几分钟之后，让大家先看书，下午吃完饭再来打扫，就走出了教室。

　　印君从新书堆里找出语文书，拿出笔开始标段。

　　一旁的郑晓雯凑过来，一把把她摁住：“刚开学就这么用功啊，晚上还得考试呢，你不如先把暑期作业拿过来复习，据说有一半的原题。”
　　印君闻言看向讲台边的桌子，皱着眉，好像真的在思考怎么拿过来。

　　郑晓雯对着她打了个响指，啧了一声，摇着头说：“你还真想拿过来啊，唉。老实说，暑期是不是没有学习？”
　　印君把她摁回到座位，拿出桌肚里的粉色小风扇，摁下启动键。

　　这风扇转出来的风一点都吹都到他们这里，还是冬天好。

　　可是到了冬天，又开始想念夏天。
　　那还是喜欢春夏吧。

　　扶柔好，好在四季分明。

　　“学了啊，就是暑期作业没复习一遍。”
　　“这开学考考得好有什么用，还是得大考见真章。”郑晓雯说着，一把拿过印君的小风扇，对着自己吹，享受般地眯了眯眼睛。

　　印君见她这无赖的样子，也拿她没办法。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烫，她知道肯定是红色的。压下心头的烦躁，继续看语文书。

　　这时走廊传来一阵说话声，印君抬眼看去，就看到年级主任在外面。旁边站着一个男孩，没有穿校服，全身黑，身影干净修长，低着头看不见表情。还有一位中年女人，头发盘起，穿着素雅的连衣裙，气质温柔。

　　三个人在外面说话，印君座位靠近窗台，听见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意思就是这个男生应该是过来复读的，这位中年妇女是他的母亲，说话语气很温柔，印君不禁看地有些出神。

　　刚准备转头，就看见那个男孩转过身来。眼神对视的刹那，印君心漏掉一拍。那双眼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收回。
　　印君注意他的左眼眼角，有颗泪痣。

　　靠近窗台的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都纷纷伸长脖子一探究竟。
　　郑晓雯问她这是谁，印君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把目光收回到课本上。

　　年级主任看到班上有些骚动，立刻三步并两步走过来让大家安静。然后指着后排的一个位置，让那个男生坐过去。

　　全班的焦点都聚集在那个没有穿校服的男生身上，低声讨论猜测这是谁，还有几个女生发出好帅的感叹声。

　　只见那男生慢慢地走过去，摸了一把桌子，从裤兜里拿出纸巾擦了一圈，从容地坐下，把书包放在桌面上。做完这些，对着门外的妇女笑，印君猜测这应该是想让对方放心的笑容。
　　对方也冲着男生笑，只是多了一层不放心和酸楚，眼眶有些发红。然后，决绝地转过身向楼梯口走去。

　　全班安静地看着，只有风扇传来的呼呼声和外面稀稀疏疏的交谈声。

　　郑晓雯转过头，撑着脑袋，惋惜地说道：“帅是帅啊，可惜是个妈宝男，我不喜欢。”
　　印君心里默默对这个说法表示赞同。

　　下课铃声一响，郑晓雯就拉着她去吃饭。外面太阳太晒，印君一只手放在头顶挡太阳，另一只被郑晓雯挽着。

　　她想抽出另一只，却被郑晓雯紧紧地拽着。无奈，瘪瘪嘴，她整理措辞：“郑晓雯，能不能放开呀，这天太热了，你还靠着我。”

　　郑晓雯一听这话，抱地更紧了，随即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前走。
　　行，为了尽快吃上饭，她忍。

　　毕竟被她拉着，整个人是走得快了很多。

　　拉开门帘的时候，印君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整个人往前踉跄一步。她转头向台阶下看，只见一个黑色地身影步履闲庭般在后面悠悠走着。她抬眼向他望去，而他也像收到感应似的朝她这边看来，眼神冷淡。

　　一旁的郑晓雯问她怎么了，正在四处张望，准备寻找罪魁祸首的时候，她立即紧张地转过头，拉过郑晓雯一起没进干饭大军。

　　晚上的时候，全年级开学摸底考试。幸亏高三是在四楼，蚊子不是很多。除了偶尔传出几声拍蚊子的声音，整层楼都静悄悄的。
　　郑晓雯小道消息果然很准，原题很多。

　　印君很佩服有些人探知信息的能力，不像她每天只知道坐在座位上。一聊学习以外的八卦，什么都不知道。
　　信息差太重要了，这是她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开学考之后，每天就开始正常上课。

　　高三的课程很紧，学校安排是半个学期结束书本上所有的新课程，后面所有时间都拿来进行一至三轮复习。

　　他们是军事化管理的学校，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基本都在班级。只有周末放半天假，但那半天很多人都会选择去澡堂洗澡，因为平时根本抢不到。
　　这样的管理机制，让连着三届高考的本科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一名本科生，只是学校层次的区别。他们不止要在学校里战斗，还要在全省争夺自己的一席之位。

　　班级里后来陆陆续续地转来了好几位复读生，大家见怪不怪，但更多的是没有时间顾及这些。耳边是家长的期盼、老师的鞭策、晚播报的激励话语，他们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开学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早读课的时候班主任将排名贴在后面。

　　他说很多同学趁着这次暑期玩得头都滚掉了，高二升高三的暑期还在玩，反问下面的人，这不是玩物丧志是什么。还说很多同学，暑期作业上的原题都做不对，就肯定没认真做。讲了几分钟之后，又迅速拐了一个弯。让大家从现在开始抓紧每分每秒，还来得及，鼓励大家争取下次考好。

　　印君心里感叹做班主任真不容易，得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切换两种角色。

　　早读课后，大家纷纷去后面看排名。
　　印君坐在位置上，没敢去。

　　郑晓雯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忍心叫她，转身向后走去。

　　她挤不去，在外围大喊李杨的名字。
　　包围圈里传出闷闷的男声：“郑晓雯，你是第五名。”

　　郑晓雯听完笑了一下，满意地往座位的方向走。看到印君写题的背影的时候，收起了笑容。
　　默默坐回去，拍了拍印君的后背，什么也没说。拿出书本，准备上第一节课。

　　吃午饭的时候，印君坐在座位上没动，让郑晓雯先走，说她等会去找她。
　　郑晓雯深深地看了印君一眼，说好，然后转身去门外走去。

　　印君转头往教室环视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季卫，他叫季卫。老师上课点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站起来了，应该就是这名不错。

　　他低着头慢厮条理地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手很白皙，骨节分明。上帝就是不公平的，明明给了他一副那么好看的皮囊，还赠与了他一双好看的手。

　　印君决定等一等，等他走了再去看。于是，拿出一本错题集随意地翻着。
　　等她看完一页，扫了下手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可是后面还没有脚步声。

　　她转头朝他望去，他也在看她，眸子还是和第一次对视那般冷淡。

　　印君斟酌片刻，不知道怎么开口。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刚准备说话，就见他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然后，从她身边走过。整个过程目不斜视，仿佛前门才是他的终点。

　　印君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松了口气。
　　她合上错题本，将边脚的褶皱抚平，才放进桌肚里，抬脚向后面走去。

　　她从中间段开始找自己名字，十一名，进步了呢。
　　看来暑期作业没白写，印君自嘲般笑了笑。

　　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季卫的名字映入眼帘。

　　季卫，总分392分，第一名。
　　印君看了一眼第二名的总分，377分，拉开十几分。

　　在这个一分就可以拉开几千人的高考大省，他与第二名的总分整整相差15分。
　　如果她没记错，他好像每天还要去画室画画，貌似是个美术生。

　　人与人的差距真是大。
　　明明是艺术生，文化课成绩还那么高。复读的吗？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还复读呢？他这个成绩，能去清大吧。

　　清大，于她来说好遥远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