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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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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下坡路之后,高耸的雨林被抛在脑后,公路两侧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牧场。
“Windows桌面又回来了。”老夏把摄像机镜头对准窗外。
周衍靠在椅背上轻笑,他似乎缓过劲来了,也歪着头看窗外的风景。他们此时已穿过了雨林,一头向坎贝尔港扎去,这是整条大洋路上被摄入镜头次数最多的一段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著名的“十二使徒”(Twelve Apostles),这是维多利亚州,甚至整个澳大利亚最著名的岩石群,就伫立在最南端的海岸线上。
“要换我吗?”周衍在车上喝了许多水,又吃了些东西,所以已经恢复了体力。
知乔给他一个稍嫌勉强的微笑,摇摇头。
“能再给我说说黄色潜水艇吗?”老夏忽然又把镜头对准了他们。
“噢,”周衍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秘密。”
老夏眯起眼睛打量他们:“属于你们两个的秘密?”
周衍回头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摔倒了,”周衍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那只受伤的膝盖,“在听过一个关于‘黄色潜水艇’的故事之后。”
老夏想了想,问:“是个黄色笑话吗?”
“不,不是!”周衍瞪他。
老夏摇头,似乎并没有打算追问下去,只是拍了拍知乔的肩膀,说:“你要小心点,比赛可不是闹着玩。”
“……我明白。”知乔回答道。
“嘿!你们看!”随着老夏的一声惊叹,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际的大海。
从沿海的峡谷上往下望,海又变成了另一种样子,海的颜色介于深蓝与浅蓝之间,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周衍打开车顶的天窗,把手掌伸出去,感受海风抚过手指的触觉。
“在大自然面前,我们才会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说这话时,周衍脸上的线条变得异常温和,好像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了什么温暖的回忆。
红褐色的指示牌从他们头顶掠过,“十二使徒”离他们只有五公里远,天空中的云渐渐聚集在一起,遮住了一半的阳光。知乔看了看仪表盘,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在三分钟后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她的所有精力一直放在眼前的公路上,差不多两个小时以来,她盼望着能看到前一队选手的影子,可是没有,完全没有!如果没有人在途中出了岔子,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最艰难的处境——他们是今天的最后一名,尽管赛程只过了一半,可是想要力挽狂澜谈何容易。
上车之后,她就一直没多说一句话,她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会摔倒——只是因为那首恰巧出现在她脑海里的“Yellow Submarine”?
不,不是的。
她感到自己的脸上一阵燥热,是因为她这么在乎周衍,这么在乎他说的每一句、他做的每一个动作、或是他告诉她的每一个故事……她一直在寻找,寻找任何蛛丝马迹以便证明他对她并不是全然无情的——这是一件,多么多么可笑的事!
她为自己感到羞愧。这个男人想要和她一起在比赛中得到第一名,得到那些奖金,以便继续完成她父亲的遗愿,而她呢……她当然也想要赢,可是她还想着其他的事情,幻想这个曾经拒绝过她的男人并不只是把她当作“妹妹”。
“乔,很少有人能同时做好两件事,能够这样做的人通常都很聪明,但这样的人不多,至少爸爸觉得爸爸就不是这种人,”这是很小的时候,父亲对她说的,“所以我们必须要知道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然后做好它。”
而从周衍答应来参加比赛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在同时做着两件事,可是——她的手指用力握了握方向盘——她并没有做好,一件也没有。
天呐,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巨大的招牌上写着“Twelve Apostles”的字样,知乔打着转向灯,以80码的速度拐进了停车场。那里零散地停着一些跟他们一样的车,不用说,那是在他们之前的其他选手的,她心里又涌出一丝希望,这至少说明此地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中转站,而是有任务在等待着所有人——那么他们至少还有追赶上其他选手的希望。
她飞快地停下车,和周衍一起异口同声地大喊:“快!”
周衍已经下车开始奔跑起来,她也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右脚踏在柏油路上,接着是左脚,她想跑来着,但她却发现左脚根本不听使唤——它已经麻木了!
右脚试着找到重心的支撑点,但没有成功,于是她摔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感觉到了疼痛,像是要散了架一般。从头到尾,她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尖叫,她抬起头,试图用手肘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她看到了周衍,他在奔跑的途中回头看她,一瞬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诧异和……惊慌。
他向她奔过来,伸手把她扶起来,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了?”
“没事……”知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疼痛,可是她的左脚脚踝和膝盖上却有一种像要撕裂的疼痛。
“能走吗?”他看着她,眉头紧锁。
“可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他,她竟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忍着剧痛,在他的搀扶下向不远处的工作人员走去。
他们得到了新的线索信封,周衍打开看了之后,眉心拧在了一起。
“怎么了?”知乔问。
他看了看信纸,又看看她,最后用一种低哑的声音说:“我们必须去爬悬崖。”
所谓的“十二使徒”,就是十二座伫立在澳大利亚最南端海岸线上的巨型岩石,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从观景台望去,这十二座岩石只剩下了六座,但尽管如此,还是无损于其伟岸磅礴的气势,这是整条大洋路上最让人心潮澎湃的地方。
知乔把绑在左膝上的保护垫放松一点,否则会一直蹭到她的伤口,又调整了一下手肘上的保护带,看着远处的惊涛拍岸,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来到悬崖边之后,周衍率先下去完成了攀登的任务。之后,有几队选手也陆续爬了上来,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只有周就像是刚散步回来。
他是个中高手,几乎对所有的户外探险项目都很在行,可说是半职业选手。在过去的几年中,知乔跟着他学会了许多技能,例如野外求生、攀岩、甚至是用钢索横渡峡谷,所以攀登悬崖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你确定……没事?”周衍不知道是第几次走到她身后问。
“我没事。”她还是这样坚定地回答。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烦躁地站到旁边去了。
“准备好了吗?”工作人员问。
“是的。”她迈动僵硬的左腿,向脚下望去。这是一座足有三十层楼高的悬崖,垂直而下,底部是汹涌的海浪,让人想到了关押埃德蒙•邓迪斯的孤岛监狱,当然,那座监狱绝不会有这么美的风景。
知乔背对着大海,弯下身子,膝盖和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她几乎要叫出来,但她忍住了,只是看着汗水从鼻尖滑落下来。
“准备好的话我就往下放绳子了。”工作人员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她向后轻轻跃起,腰上的安全绳把她扯了回来,她的双脚重重地踏在悬崖壁上,痛楚让她咬紧牙关。在下降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周衍,他站在一边,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深沉。她没再去想他,而是专心致志地忍受着膝盖以及脚踝上传来的痛感,当降到一半高度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明白,从现在开始,她必须用尽所有的力气爬上去,在这距离凶猛海浪只有几十米的高空中,没有她所熟悉的那座城市的气息,没有冰箱里快过期的牛奶,没有那只白色的环保布袋,没有朋友,没有穿着粉色kitty猫睡衣的老妈,也没有那个她为之着迷的男人。
她想起他教她该如何攀岩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是那跟她是否爱上他无关,她只是在攀登,似乎那些话是谁说的根本无关紧要,她要做的只是向上爬,踩住每一个落脚点,用力向上爬。
快到顶端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手指已经麻木了,她有点力不从心,左脚想要向上抬,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好几个人在上面看着她,她不知道有些谁,她只是听到一些呐喊加油的声音,但她听不真切。她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晕眩,手指几乎要松弛开来,可是她忽然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
我们必须要知道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然后做好它……
她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她开始觉得膝盖和脚踝变得不那么疼,她试着抬起左膝,脚掌抵在踩入点上,然后认准了下一个踩入点,右脚用力一蹬,踩了上去,这下,她只差一步了。
当知乔的手肘卡在平地上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捞了起来——是周衍。
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算是高兴还是难过,总之……有些微妙。但她累得无暇顾及这些,她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周衍把所有的安全设备从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拆下来,她自己却连翻个身的力气也没有。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选手的身影,她知道悬崖边还有其他的攀登点,但她不确定是不是还有人在攀岩。她看到周衍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新的线索信封,然后走过来,蹲在她身旁,温柔地说:“你还好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用手肘撑起身体。他连忙扶她站起来:“终点就在停车场,我们快过去吧,然后去找医疗车。”
“好……”她点头。
“要我背你吗?”他架在她腰上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她猜那是他经历了攀岩以及一系列其他活动之后留下的结果。
知乔轻咳了一下,露出招牌式的微笑:“赛前协议上有没有说……选手不能背着他的队友到终点?”
也许是没想到她还有力气开玩笑,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的,他也以周衍式的口吻回答她:“嗯……恐怕没有。”
“那好吧……”
他扶她站好,然后在她身前弯下腰。有那么一瞬,知乔还在犹豫着是否要上去,但她最终还是上去了——因为她意识到,经历了整个一天之后,她的想法改变了。她不应再思考任何有关于她和周衍之间的问题,任何男人与女人的问题。他们是搭档,他们必须合力完成这个比赛,他们都想要赢——为此他们愿意付出200%的努力——这才是她和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是蔡知乔,他是周衍,仅此而已。
主持人在停车场等着他们,当然还有其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的选手们。周衍背着知乔快步冲到终点,此时天边是橘红色的夕阳,照在主持人那张表情无奈的脸上,看得他们不禁有些气馁。
“我不得不宣布,”他说,“你们是今天的倒数……第二位。”
“?”知乔和周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互望着。
主持人耸了耸肩:“还有一队选手,是昨天的第四名,在你们之前出发,但是在山地自行车越野赛的过程中,他们由于太过急躁,把地图和指南针落在了休息站,然后又出了些其他的岔子,所以直到一个小时之前才从上一个地点出发赶过来。所以……他们无疑被淘汰了,你们是今天的倒数第二名。”
知乔咧着嘴,周衍也是,并且两人嘴角都带着走了狗屎运的微笑。下一秒,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的汗水滴在她肩膀上,她的也同样滴在他肩膀上,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合着,可是知乔第一次肯定地感到,这是两个幸运的人对彼此的祝福,不参杂任何其他的因素——他们在分享对方的喜悦,再无其他。
过了一会儿,他们放开彼此,知乔想,他们怎么这么傻,只是没有被淘汰,就高兴得好像得了冠军一样。但她还是忍不住地笑,因为:他们还有赢的机会,这真是太好了!
“走吧,我陪你去医疗车。”说完,周衍扶着一瘸一拐的她向节目组的医疗救护车走去。
在那里,随队的医生给知乔清洗了伤口,换上药膏,又喷了止疼剂。
“幸运的是,你的膝盖只是外伤,脚踝这里的扭伤也不算太严重。”医生说。
“真的?”周衍似乎还要再次确定。
“是的。”医生开了药,又叮嘱了一番,才把他们打发走。
“我真不敢相信,”回到车上,知乔对周衍说,“就是那队我们在休息站遇到的选手,当时你叫我快冲过去,然后我们躲在了一个弯道那里,他们从我们旁边飞快地过去了。”
周衍给了她一个“可不是”的表情。
“你当时为什么叫我不要停,还躲在弯道里?”
周衍喝了一口水,顿了顿,才回答道:“我观察过他们,这两个人身上有一种对于成功的极其迫切的表现。”
“所有人都想赢这场比赛。”
“没错,”他一脸从容,“但他们的性格比较鲁莽。这样的人,只适合按计划有节奏地完成比赛,一旦他们的节奏被打破了,就很容易出岔子。”
知乔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让我别停。”
“嗯,他们原本是按计划在每个休息站休息,可我们突然超过了他们,他们感到惊慌,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匆忙地落下了地图和指南针,之后又因为鲁莽犯了些错误……以上都是我的猜想,不管怎么说,最后我们没被淘汰。”
知乔看着周衍那张若无其事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为了成功,他竟然计算到了一些……看上去十分细小的环节,这是否意味着,每当她在餐厅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其他人。
“你太可怕了。”她脱口而出。
周衍转过头看着她,表情由温和变为平静:“那么,你怕我吗?”
知乔还在喘着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她抿了抿嘴,轻声说:“不……一点也不。”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离“十二使徒”仅十分钟车程的坎贝尔港的镇子上,这里仍然只有民宿没有酒店。但让知乔感到头疼的是,当他们打开房间的门,却发现里面放着一张大大的双人床。
“我睡沙发好了。”知乔还在愣在门口,周衍已经拖了行李箱走到沙发旁边,开始整理起来。
“哦……”她没有反对,只是有点不自在。她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因为她已经决定在比赛的过程中摒弃一切对周衍的“私心杂念”,她必须集中精力完成最重要的事。
吃过晚饭,知乔和周衍被节目组的总导演找去谈话,原因是他们在山地越野赛的时候擅自关掉了麦克风,在两人一再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之后,导演才算放过他们。
“嘿,”回去的时候,老夏把知乔叫到自己的房间去,“周衍呢?”
“他去餐厅了,怎么了?”
“有样东西给你看。”
“什么?”
老夏把摄像机接到电视机上,电视机屏幕开始播放她攀岩的那一段。当时她正准备下去,脸色苍白,汗如雨下。镜头转向了周衍,他站在一旁,紧紧地皱着眉,像孩子一样不自觉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盖。
“你觉不觉得……”老夏开口。
“?”
“在你准备下去的那一刻,我认为他是想放弃比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