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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贵妃以为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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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了?”
皇宫的另一角,姚千里前半夜还曾躺着的并且不止这一次来过的一个院墙很深的小院屋内,隐约有幽幽的人声传出,伴着里头幽幽的烛火,烛火要灭不灭的样子,屋内昏昏暗暗几乎不能视物,刚提拔上来没几天的帝王近侍几乎已经整个人趴在了地上,难以遏制的浑身颤抖,却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回道:“回禀圣上,小人亲眼看见岳相带着将军夫人去了西禁门,西禁门今夜的侍卫高耀祖和耿禄给岳相开了门,将人放出了宫,而且以奴才耳力,盯着他们离开的应该不止小人一人。”
“不错,你做事倒还仔细。不必害怕,起来吧,别总跪着,既然到了这个位份,以后用心办差就是。”
“小人不敢,伺候圣上已是小人祖上积德,岂敢放肆不敬。”
天宗帝伸出手拨了拨火穗子,“锦习,你说如今是不是人人都害怕朕?”
“圣上莫不是又听信了宫里的闲言碎语。”只听得一个温婉的声音缓缓应道,原来屋子里竟还有第三个人,不过是隐在了烛火的更暗处,声音也像浸了夜光似的,有些飘忽难寻,“魏常侍做错了事自然是该死,圣上不必将那等罪人放在心上。”
天宗帝玩火穗子的手顿了一顿,却没有从火苗上移开,好似当真听进去了似的轻轻点了点头,“也是,用心当差哪会生得这么许多事……你叫什么名字?”
这近侍也是个机敏的人,连忙就回道:“回禀圣上,小人进宫前本家姓姚。”
“姚?可是将军夫人的那个姚字?”
听到将军夫人四个字,内侍更加谨慎,“小人惭愧,污了将军夫人慧名,确是同一个姓氏。”
“姓姚不错,叫什么?”
“姚丰。”
“丰字不好,改作衷罢,姚衷,‘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贵妃以为如何?”
昭贵妃自然无不应是。
天宗帝自己也极满意,轻笑了一声又道“姚衷,你要记得,定国将军乃我朗国肱股之臣,轻易怠慢不得,是以日后但凡将军夫人有什么消息,事无巨细,你都须得像方才一样来禀。”
“是。”
“不对,”天宗帝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朕近日恐怕时不在宫中,若是朕不在……朕如果没在,将军夫人无碍便罢,若有危矣,你就去找贵妃,请贵妃搭救。”说着站起身来,缓缓踱到了昭贵妃跟前,伸手抬起昭贵妃的下巴,亲昵的问道:“贵妃以为如何?”
商锦习顺着他的手扬起下颚,温顺道:“将军夫人心地良善,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难,倘若有人不惧天谴要加害夫人,臣妾愿以命护之。”
天宗帝哈哈大笑,“朕亲封的贵妃,果然最识大体,说的句句都是朕想听的,可切莫诳语匡朕才是。”
昭贵妃轻轻笑了笑,“臣妾怎会。”说着亲昵的伸出纤手轻抚天宗帝指腹,忽而轻呼:“圣上,你烧伤了!”
天宗帝却毫不在意的甩开了她的手,冷哼一声,用手缓缓掐住了他前一刻还在抚摸的玉颈,“记得你刚说过的话,别跟我玩什么阴阳花样,我告诉你,她若有个好歹,我拿朗执邑陪葬!”
昭贵妃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动容,不可思议的看着天宗帝,“执邑可是你的皇儿,是朗国如今唯一的皇子!”
“那又如何,你以为朕舍不得一个儿子?朕今年方几许,何愁无后?便是当真只有你肚子里能爬出朕的龙种,你以为朕会让淌着半身大昭血脉的子嗣继承王统?你当我堂堂朗氏宗亲都死绝了,朕连一个安生的储君都找不到?”
商锦习被他又一次的突然发作镇住,眼前的这个人十成十的像是一个疯子,可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又如此的条理清晰,清晰而又残酷,一次又一次的,商锦习几乎就要承受不住了,她本是抱着舍了命的心思来的朗国,只要能换回她命运多舛的妹妹,她并不惧一死,可是谁能想到,在这虚与委蛇的岁月里,她却无法选择的有了重于她性命的牵挂——朗执邑,她十月怀胎诞下的,与天宗帝孕育的孩儿。
天宗帝今夜好像尤其的有兴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甚至让新得了名的姚衷又点燃了两盏油灯,而后指着那摇曳的火光,轻轻的问商锦习:“你可知为何这里的灯没有灯罩?”
问完也不需要商锦习的回答,自顾又道:“因为袖儿说她不喜欢晚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可若是一直教她可以看的到火光里的灯芯,她便能稍稍欢喜些。”
“所以段府屋子里的灯自来都是没有灯罩的,我那时候有多厌烦她那样的娇纵啊,自己活得像是天上的月亮,便就来这样作践凡间的灯火,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厌恶的女子,整个朗国,我顶顶瞧不上的便就是她了。”
说到这里天宗帝轻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笑声里有商锦习没有听到过的柔情,“可是谁也不知道,后来我却想娶了她,我多想告诉她,我的王府里,屋子里的灯也没有灯罩了,王府里的灯比段府还要多!”
“她后来更加娇纵的事情也做过,她到处点我的院子,可是如果她欢喜,别说是几处别院,便是她现在站在我面前把这皇宫烧了又如何!又如何啊……呜呜,可是她没了啊……她没有死而复生,没有什么凫水姚氏,她真的没了,我的袖儿,没有回来……呜呜,没有回来……”
说着说着,天宗帝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掩面,哭的不能自已,眼泪沿着指缝,滚湿了自己的一双手背。
姚衷越发吓得魂不附体,不敢想象看到了帝王如此模样的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比之魏常侍又如何,当下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直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地上去,唯恐有人想起这里还有他这么个人。
商锦习却反而没有太多吃惊的样子了,这样的话她听过了许多,多到她曾几度怀疑自己这朗国一行是否值得,在天宗帝的一次次哭泣和梦呓之中,除了对自己那个执着中的妹妹的了解,她了解的更多的却是眼前这个帝王,如她的父兄一样的一国之主,却又异于她父兄的坚毅,竟如此脆弱。
可是这次商锦习也没有再如以往一样在天宗帝伤害之后不计前嫌的去安抚他,眼下她只冷眼在一旁看着,因为她已经知道天宗帝这回的哭诉不再只是哭诉而已,在这疯言疯语背后,是他一系列的雷霆手段,在潜伏了多年以后,如蜘蛛结网般环环相扣的铺开,让人恍惚间仿佛能看到当初一个丝毫不受待见的皇子,是如何厚积薄发忍辱负重,一跃成为了朗国新君。
天宗帝显然也是不需要附和的,兀自哭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跑到了窗边的梳妆台前去,手忙脚乱的打开妆奁,胡乱抓出里头的几件首饰,眼眸中是痛极了的神色,“她喜欢的东西都变了!全都变了!这些都不是她以前的会佩戴的样式,回来的根本不是袖儿,不是她,你们都说是,可是朕知道她不是,她不是袖儿……”
天宗帝拉起商锦习半拖半拽的让她也去看那些首饰,“你来看看,是不是全变了?一样东西都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涌上心头,商锦习认得出那些是姚千里的物件,有些她是亲眼瞧见过的,即便没有看到过,猜也猜得到。到底还是止不住的又开了口,将一直以来的不解问出了声:“既然认定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圣上为何依旧这般执念?”
天宗帝本来正等着她赞同自己刚刚说的话,突然好像让她问的愣住了,两眼定定看着商锦习不说话,直盯得商锦习心中发怵,他才木然放下了手中的饰物,幽幽道:“非是执念,我也是近些日子才悟出来,若她真的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声音晦涩暗哑,却很坚定。
商锦习面上的血色好像一瞬间褪尽,“世人皆以为圣上反复无常,原来却是个情到深处?”说罢又觉得有些好笑,便当真就笑了出来,只是不知道是笑的天宗帝,还是自己。
天宗帝却不管那许多,他又被激怒了,仿佛自己的最珍贵被无知的人在嘲笑,“你在笑什么!我跟袖儿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来笑?”
“我笑圣上这自诩的深情,是做给臣妾看的,还是做给被你逼死的段引袖看呢?”
商锦习毫不避讳他盛怒的眼神,“若是做给段引袖看的,那诚如圣上所言,她回不来了,便是回来了一模一样的躯壳,也早已经不是与你相知相许的那一个!若是做给臣妾看的,那到这里也已经尽够了,我既替不了那两情相悦的魂,也不愿做李代桃僵的身!”
“李代桃僵?”听到这里天宗帝好像突然听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对,朕差点忘了,你除了是商君钰处心积虑送到我身边来的大昭公主,如今还是我朗国的贵妃了……那朕的昭贵妃,你这可是嫉妒了?听到我说的这些你可是嫉妒了?”
商锦习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就连躺在臣妾身边的时候,圣上也心心念念着别的人,圣上以为臣妾为谁嫉妒?”
“可那些民间话本里,男子越是这样不是越招女儿家惦记吗?莫不是朕弄错了?”
“许是朗国国风如此,女子只愿做依附男子的无根浮萍,然我大昭女子自小便得教诲,女儿家顶顶重要的是自尊自爱,得男子如此轻贱,岂还有念念不忘之理。”
“哦?可是我听说你们静永帝的皇后就是抛弃了钟情于她的睿亲王,为了博取商君钰的欢心花招百出,你说的自尊自爱便就是这个样子的?”
商锦习听不得兄嫂被辱,反唇相讥:“圣上以君上之尊日日肖想臣子之妻,倒还有脸面长舌别人家事。”
“朕是不是肖想,你很快就知道了,至于朕的贵妃会不会嫉妒,想来朕很快也要知道了。”
大概是不想听商锦习再呛回他来,天宗帝干脆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有的人嚣张的太久了,是时候教他些尊卑道理了,贵妃以为如何?”
……
过了这么久的黑夜依旧是黑夜,两人面孔下烧了太久的火苗发出了耐不住的嗞嗞声响,终于要炸出些火星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