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焉识雨

25、爬山

　　次日是星期天，孙美华休息，正好带江屹去医院。这么多年来，江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次检查，确保听力没有下降。
　　没了小江老师的督促，梁蓁准备懈怠一天，到外面爬个山活动活动。她问了夏琪琪和刘子英，可惜两人都有事，不能陪她，她只能另寻伙伴。
　　恰好周朗发来一条消息，问她要不要去周边新开的电玩□□。梁蓁不想去，问周朗爬不爬山，那头的周朗二话不说同意。
　　两人动作神速，一小时后便碰了面。
　　“江屹呢？”周朗穿一身帅气的黑色运动棉服站在约定的街角，见到只有梁蓁一人，不禁诧异，“他没来吗？”
　　“啊，他去医院了。”梁蓁嘴快，周朗一问就下意识说了出来，她想了想，赶忙找补一句，“他有个亲戚生病了。”
　　好在周朗没深问，这个话题很快过去。

　　两人出发前往目的地。这座山位于长溪与邻县的交界处，海拔不高，附近的居民都爱爬，梁蓁跟着父母去过五六回。市内有直达公交，本以为周朗这样的大少爷会不愿意挤公交，但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周末人多，幸运的是他们上来时刚好有空座。两人一左一右坐下，车辆启动，晃晃悠悠过了一站又一站，车内逐渐拥挤起来。
　　人群推推搡搡，空气难以畅通。梁蓁开了窗吹风，扭头看向周朗，感觉他脸色不太好。
　　“你晕车？”梁蓁关切地问。
　　周朗很想潇洒地说不，可他现在难受得说不出话。半小时前吃的晕车药似乎没起什么作用，他抓着前座的靠背，面色苍白，额冒冷汗。
　　梁蓁低头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给周朗递去：“你闻一下，看能不能好受一点。”
　　周朗看去，她掌心里是一颗皱巴巴的橘子，带一片小小的绿叶。
　　死马当活马医，他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清新的水果香压下了那点反胃感，耳中的嗡嗡声渐散。
　　“谢谢，好很多了。”
　　“那就好，要是等会儿太不舒服爬不了山，千万不要硬撑。”
　　周朗一僵，虽知她说的是关心的话，但他还是有些被打击到自尊心，梗着脖子道：“能爬，肯定能。”
　　他的语气好似加入共青团那般坚定，梁蓁抿嘴笑。

　　好在下车喝过水以后，周朗渐渐恢复正常，又变得活蹦乱跳。
　　他不识路，由梁蓁领着从山脚出发，慢慢踩着石阶往上走。
　　山间空气清新，有风来回穿梭，呼呼作响。
　　两人都很健谈，一路也不会尴尬，爬山的途中聊数学老师稀少的发量，变态的物理题目，吐槽王主任的严厉。
　　“我老舅天生一副扑克脸，过年聚会都没见他开心过，好像谁都欠他一百万似的。”周朗摊手，丝毫不给主任面子。
　　“还好啦，我都看习惯了。就是主任有时候太敏感了，上次还把我妈请去批了一顿。”
　　“为什么要批你？”
　　“他以为我早恋……”梁蓁吐了吐舌，说起自己和江屹被冤枉的经历，周朗听着，眉梢微微一挑。
　　“所以，你跟江屹只是朋友，结果我老舅误会了你俩？”
　　“对啊。”
　　“哈哈哈。”周朗大笑，“像是他会做的事。”
　　他若有所思，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
　　对面的高山上起了点雾，宛如笼罩了一层轻纱，朦胧美好，又蕴含危险。
　　周朗收回视线，扭头低声问道：“蓁蓁，那你会早恋么？”
　　“哈？早恋？”梁蓁像是被踩到雷区，顿时拔高了音量。她板起脸，把那天主任的话重复了一遍。
　　“肯定不能早恋的啊，我还在读高中，好好学习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而且明年就要高三了，怎么可能分心，那也太得不偿失了。谈恋爱的坏处不要太多，拎不清的傻子才会早恋。”

　　周朗被她这番端正又上进的言论震撼到，呆呆怔了几秒，尔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松笑开，嘬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他的哨音太过难听，梁蓁哈哈笑了他几声。周朗也不在意，故意吹几个漏气的口哨逗梁蓁笑。
　　一路说说笑笑，到半山腰，梁蓁爬得气喘吁吁，周朗伸出手，分给她一只胳膊，她没跟他客气，拽住他衣袖借力爬山。
　　外套口袋里还塞着那颗皱皱的橘子，周朗插兜时摸到，鼻间似乎又嗅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周朗想了想，拿出手机暗暗拍了张照，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动态。
　　冬天山上没什么风景，只有光秃的树木和嶙峋的怪石，但爬山的人依然不少。因为山顶有座小寺庙，据说这里的平安符十分管用。
　　梁蓁求了三张。一张给江屹，另外两张给爸爸妈妈。
　　周朗算是知道她为什么大费周章来爬山了，睨着梁蓁手上的东西调侃：“你来这进货了？”
　　梁蓁嘿嘿一笑，和他亲情推荐：“这里的平安符很有用的。”
　　“那你怎么不给自己也来一张？”
　　梁蓁摸摸后脑勺：“那不是显得我太贪心了么，万一不灵了怎么办。”
　　周朗并不信神佛，闻言，为梁蓁求了张，“你那份算我的。”
　　梁蓁感动收下。

　　山风寂静，看着喜滋滋拿着平安符的女孩，周朗突然道：“蓁蓁，我……”
　　旅人的喧闹声将他的话盖了过去，梁蓁没听清，被天边浮云吸引：“你快看那里！”
　　周朗将话咽下，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遥远的天边，卷积云层层叠叠，如同碧海中的涟漪。耳边是温柔的风，眼前有人群熙熙攘攘，脚下的山路崎岖但正确，一切仿佛正被庇佑着。
　　周朗微笑，不再言语。

　　他们没有在山顶停留太久，休息片刻就下了山。返程时，周朗不敢再乘坐公交，提前联系了自家司机，两人坐私家车回去。
　　周朗让司机先送梁蓁回家，他们在梁蓁家的路口告别。周朗下车送她，无意间望见不远处阳台上的人，他忽地坏笑了下，对梁蓁说：“哎，别动，你头上有虫子。”
　　梁蓁吓得半死，当真站着不敢动，紧张地问：“在、在哪里？”
　　周朗拨了拨她的头发，成功看见阳台上的少年微变了脸色。他抿唇：“好了，我帮你拿掉了。”
　　梁蓁弯腰频频道谢。
　　周朗还想说什么，阳台上的人已经下了楼，快步向他们走来。他欠揍地笑了笑，与梁蓁道别，“我走了，拜拜。”
　　梁蓁挥挥手：“拜，路上注意安全。”
　　黑色汽车驶远，卷起小小的尘土。
　　街道尽头，橘红色的夕阳将天边灌醉，微醺的浮云散成几团。
　　梁蓁转身见到了匆匆而来的江屹，微讶：“欸，江屹，你这么早回来了啊。”
　　“刚回来不久。”江屹问，“……怎么不回我信息？”
　　梁蓁掏出黑屏的手机，“没电了。”又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江屹：“老样子。”
　　“另一只呢？”
　　“也是老样子。”
　　梁蓁很乐观：“那就是好事呀。”没有变坏，对她来说就是好事。
　　“嗯。”江屹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和周朗去爬山了吗？”
　　其实梁蓁早在手机上和他说过，江屹在医院检查的时候收到信息，心情复杂。
　　梁蓁边说边往家里走，“小琪和班长不是有事嘛，刚好周朗找我，就叫他一起了。”
　　“这样啊。”江屹又是点点头。
　　梁蓁是早上出的门，这会儿刚好赶上姜少梅做完午饭。她闻着饭菜的香味道：“先不跟你说了，我去吃饭了。”
　　“好。”江屹说完，也往自己家走。

　　吃过饭，梁蓁躺在床上看电视，收到了周朗的语音消息，他压着声音懒洋洋地问：“一会儿要不要去电玩城？刚开业活动很多，特别好玩。反正你山也爬了，不如再来趟电玩城。”
　　晚上需要返校上自习，这周末作业不多，三节晚自习足够完成，也就是说她还有一下午的空闲时间。梁蓁没去过电玩城，周朗一怂恿，不禁有点心动。
　　她打字回复：“好啊，你等一下，我问问江屹去不去。”
　　周朗发了个“ok”的表情包。
　　梁蓁翻墙去江屹那，他阳台门没关严，一推便能进。梁蓁喜笑颜开地问：“江屹，你要不要去电玩城玩？”
　　江屹本坐在书桌前做题，闻言放下笔，问道：“怎么突然想去电玩城？”
　　“周朗说刚开业很好玩，我想着反正也没事，可以去看看。”

　　听到这个名字，江屹胸口闷闷的。
　　周朗周朗，又是周朗。江屹想到他发的那条朋友圈，浑身使不上力气，像憋了一口很长的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注视着梁蓁，她双眼发亮，嘴角微扬，透出几分期待。完全是贪玩的表现，没有多余的想法，可江屹还是有种难以抑制的别扭。他板起脸说：“蓁蓁，马上就要高三了。”
　　“我晚上会好好写作业的，也不差这半天，你就陪我去嘛，就我和周朗多没意思。”
　　梁蓁抓着江屹手臂晃啊晃，喋喋不休。
　　江屹略有无奈。按照往常，梁蓁这样求他，无论什么事，他早就答应了。可今天不知道怎么，江屹并不想点头，不想去电玩城，更准确的说，不想三人同行去电玩城。
　　他对人素来随和包容，现下却有了几分暗藏的刻薄和小肚鸡肠。他知道这样不对，但没办法，他的情绪就如坐过山车般起起落落，不受控制。

　　梁蓁还在摇着他胳膊念叨着，江屹忽地按住她的腕，面色慌张地说：“蓁蓁，你先别说话……”
　　“怎么了？”梁蓁一滞，停下动作。
　　“我、我有点耳鸣……”江屹磕磕巴巴，表演着惊慌失措，耳根因着心虚浮上歉疚的红。
　　梁蓁一听果然僵住，肉眼可见变得茫然无措。她降低音量，着急地说：“江屹，你别吓我！怎么会突然耳鸣，是我太吵了吗？还是昨天听别人唱歌的后遗症？早上你去检查不是还好好的……”

　　一字一字听着她关心的话，江屹微敛起眸，不敢看人。他做不成君子，他真是个小人。
　　江屹享受着梁蓁的在意，掩面自我唾弃着。而梁蓁却以为他很难受，手忙脚乱地问道：“江屹，你还好吗？要不要我给阿姨打个电话？”
　　她眼里急得快冒出泪花，像只受惊的小鹿般低低呜咽，鼻头泛红。
　　江屹恍然回神，冷静了些。

　　他干了什么……因为一件小事，他竟然自私地撒谎，惹哭了她。
　　这不是他的本意。

　　屋外刮起一阵风，行道树上的一片枯叶随之而落，在空中纷乱地飞扬。

　　“不用，蓁蓁……”江屹压下那点情绪，轻轻地说，“现在好一些了，可能刚才听网课戴耳机戴得太难受了。”
　　“戴什么耳机啊，下次不准戴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她郑重叮嘱，“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耳朵。”
　　江屹允诺：“好，我答应你。”他悄悄抬眸，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去电玩城吗？”
　　“那里那么吵那么乱，你肯定没法去，我也不去了，我和周朗说一下，下午还是写作业吧。”
　　风停了，枯叶落地，像安静的蝴蝶。
　　江屹动了动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