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焉识雨

28、纸飞机

　　大部队从长溪博物馆徒步回学校已是一点多，下午放假不上课，学生可以自行选择是否留校自习。

　　平时梁蓁肯定会留下，但她现在大脑即将负荷，必须放松一下。

　　她怂恿江屹和自己一起回家学习，江屹没有意见。

　　江屹没有问晚归队的梁蓁和周朗都聊了什么，她和他之间没有秘密，如果她想说，他便无需询问。

　　果然，在骑车回家的路上，梁蓁憋不住开口了。

　　“江屹，我跟你说哦，周朗他、他说对我有好感……”

　　江屹瞳孔一震，没控好方向，轮胎轧过一块石头，车身颤颤颠簸了下。

　　他想道，所以她出来时脸那么红，是因为这个？

　　江屹骑稳车，盯着前面的路，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嗯，还有呢？”

　　梁蓁倒豆子般从头到尾说了个遍，然后叹息道：“他说让我大学的时候考虑他，但我不可能给他一个假的承诺啊……”她苦恼地说，“感觉头要炸了。”

　　“我看他走的时候还挺伤心的。可是我都快高考了，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江屹，我这么做对吗？”

　　江屹静静听完，把车停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灯倒计时读秒。

　　四十、三十九、三十八……

　　闪烁到三十时，江屹平静了些，缓慢地开口：“蓁蓁，你做得很对，现阶段高考是最重要的。”

　　“我也这么觉得。”梁蓁附和。

　　江屹停了几秒，又闷声问：“那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梁蓁不解，“我就是把他当普通朋友啊，我又不想谈恋爱。哎，不说这个了，我们快点回去对下昨天的物理答案吧。”

　　风吹过他们的发梢，江屹心中石头落下，答道：“好。”

　　远足结束，意味着高二学生们正式步入高三。学校领导为了提高准高三的身体素质，培养其坚韧不拔的高考精神，在暑假进行了一次为期七天的军训。

　　梁蓁又一次领教到王主任的厉害。

　　她没有运动细胞，军训对她来说苦不堪言，每天回家洗完澡后，便像咸鱼一样趴在床上。

　　江屹常年运动，身体素质好，不至于累成梁蓁这样，还有余力抽空刷几道题，帮梁蓁捏一捏硬得像石头般的小腿。

　　几天的风吹日晒后，梁蓁的肤色黑了一度，精气神倒比从前好了一些。

　　终于熬到最后一日，迎来个凉爽阴天。众学生们站军姿到下午，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不幸淋了一小会儿，但因祸得福，提早半天结束了军训。

　　散场的哨声响起，梁蓁跟着大部队在雨中狂奔，下腹忽地绞抽着发疼。她感到大事不妙，腿一软，脚底变得虚浮。

　　就在她以为要第二次经历骨折的痛苦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梁蓁看向恩公，雨声泠泠，少年脸上的水珠顺着下颚滴落至衣领。他脸色苍白，心有余悸：“蓁蓁，你要吓死我。”

　　“脚滑了。”梁蓁借着他的力站稳。

　　江屹庆幸这一回自己在她旁边，没让意外再次发生，“你小心一点。”

　　梁蓁捂着肚子，“我好像来大姨妈了，刚刚突然疼了一下。”

　　她去到厕所，果然如此。

　　生理期淋雨让她的身体变得格外脆弱，梁蓁的高三以一场高烧开始。她请了假，落下了几天的课。幸好有热心的夏琪琪分享笔记，还有江屹为她整理要点。

　　痊愈之后，梁蓁越发努力追赶进度，废寝忘食地学习。

　　这一学期的座位恢复成一人一桌制，她和江屹之间隔了两组。虽不再是同桌，但她认为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他们白天各自努力学习，到晚上江屹会给梁蓁额外补课，她压力大，江屹尽可能安慰鼓励，给予帮助。

　　高三的日子艰苦极了，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有写不完的习题，做不完的试卷。桌上的书越堆越高，都快挡住她的视线，纠错本越来越厚，写空的笔芯壳数也数不清。

　　梁蓁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学，连吃饭时也要争取多看几篇英语范文。

　　她和江屹还是骑电动车上下学。有时候晚自习结束，她趴在江屹后背上回家，那么一小段的路，她都能困得睡着，脑子里只有成堆的知识点，和主任的教导。

　　梁蓁要备战高考，梁家父母也配合着做好准备。从前梁蓁都是自己洗衣服，打扫房间，这年姜少梅全部包揽过这些碎活。每天晚上，梁爸和姜少梅轮流给梁蓁做夜宵，再温上一杯牛奶，保证她的身体健康和睡眠质量。

　　身为班主任的老陈也矜矜业业，到校比学生早，离校比学生晚，几个月下来，头又秃了几分。他让刘子英每天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写一句励志的话，以在无形中鼓舞学生们积极向上，今天是“有志者事竟成”，明天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梁蓁读着这些话，平静又安心。她的后盾如此强大，所以她也将全力以赴，努力让最后的结果配得上这每一个挑灯苦读的夜晚，

　　高三的月考中，梁蓁足够争气，一举冲进了年级前三十，江屹依旧牢牢稳定前十。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
　　梁蓁非常满意，打算买个小蛋糕犒劳自己，为苦涩的高三生活添点甜。
　　在去甜品店的路上，她看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那人化着厚重的妆在路边等公交，穿着宽松的连衣裙，面容精致，和黑眼圈浓重的她完全不同。
　　梁蓁一点也不羡慕，因为她注意到她的手一直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同龄的她们，在分开几年之后，已经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
　　梁蓁低低叹了口气，没有和她打招呼，目送着妙宜走上公交车。
　　甜品店离得很近了，她仿佛已能闻到淡淡的奶油香，盘算着要多买几个，分给好朋友们。至于妙宜，虽没有收到她的道歉，但她还是选择祝福她。

　　月考过后，高三学生们要统一去医院进行体检。
　　梁蓁听往届学姐说有一项需要脱衣服检查有无纹身、皮肤病等，她和夏琪琪都很不好意思，特意去街上买了运动款内衣，约定着到时候谁也不许看谁。

　　到了那一天，医生检查其实还不到一分钟，她穿好衣服还要赶去测视力，也没时间害羞。
　　江屹那边出了点小事。
　　体检有一项是测听力，五人待一个小屋，一人测试的时候其余人便排队等候。江屹坦然地将自己的情况告知医生，只进行了左耳的测试。
　　同屋的人听后十分惊讶，问了他几句。江屹笑笑，说是小时候出了意外，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这一屋中有三人是江屹的同班同学，且都受过江屹在学习上的帮助，他们互相商量着帮江屹隐瞒这事。
　　不过有一人是外班的学生，没有遵守他们的约定，把这事传了出去。一时间，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了江屹失聪的事。
　　江屹为人低调，朋友不多，但他的名字常年挂在大厅的荣誉榜上，大部分学生都听过他。高三学习生活无聊，他便成了众人闲暇之时议论的话题。
　　于雪凝也听说了这个消息，特意来找江屹，说了一番安慰的话。
　　江屹对上她略带怜悯的目光，释然一笑，说了句：“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于雪凝的眼底浮出几分赞赏。
　　尽管知道大部分人只是在善意地表达惋惜，唯一知情者梁蓁还是很不舒服，她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还好没过几天，又迎来一次考试，众人的注意力转向学习，也不再讨论这些。

　　时间在泪汗交织中悄然而逝。三月份，学校召开了百日誓师大会，由师生代表做动员讲话，再带领众人进行宣誓。
　　这一次，王主任难得举办了个浪漫的活动，宣誓完毕后，他给每个班级分发了彩纸，让高三生们将愿望写在纸上，折成飞机从看台扔出。
　　梁蓁拿到一张粉色卡纸，她恭恭敬敬写了“考A大”三个字，凭着印象叠成记忆中的纸飞机。
　　夏琪琪发现梁蓁的纸飞机十分特别，好奇地说：“蓁蓁，你折的我怎么没见过。”
　　梁蓁骄傲地介绍：“这种叫‘空中之王’，可以在空中飞很久，你待会儿看着知道了。”
　　夏琪琪仔细观摩了她的纸飞机，“好特别啊。”
　　“嘿嘿，我小时候专门学的。”

　　在大会主持人的三秒倒数后，五颜六色的纸飞机承载着年轻的愿望飞向蓝天。
　　它们盘旋着，飞舞着，像轻盈自在的蝶，肆意洒脱，不受束缚。
　　有人高声喊出自己的愿望，紧接着，像传染病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喊了出来，一道道声音此起彼伏。
　　“希望高考过六百！数学不要再错了！”
　　“我要去北京！让清华北大来抢我！”
　　“我想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天天开心就好了……”
　　纸飞机迎风飘扬，在一声又一声呐喊中，缓缓落地。
　　场面很壮观，但后续清理还得学生自己来。
　　梁蓁不幸被安排扫地，她拿着大袋子，将一个个五彩的愿望捡拾收藏。
　　额上流了些汗，她抬手擦了擦，余光里忽地瞄到一架熟悉的纸飞机。粉色卡纸，平头宽翼，是一架“空中之王”。
　　梁蓁捡起细看，和她的不同，这架纸飞机折法更标准，没有多余的折痕。
　　她不由好奇地打开。
　　有风拂过她的面颊，将碎发吹到了她的眼前。梁蓁轻轻用手拨开，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纸上只写了两个字：阿蓁。
　　这个清秀的字体，她每天都会见到。
　　梁蓁怔愣住，久久盯着纸面。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像带来了一隙亮光，拨开了眼前缭绕的浓雾。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微微颤动，但很快，那个念头又被数不清的题海盖住，捕捉不到。
　　恰在此时，广播站放了一首《纸飞机》，干净的女声悠悠唱着：

　　王子骑白马月亮不见啦
　　还有猫咪总是追着尾巴有多傻
　　小时候的记忆好无价

　　听着悦耳的旋律，梁蓁有些晃神，似乎回到了她和后桌进行纸飞机较量的那一天。
　　涂满草稿的尖头纸飞机一起一落，渐渐变成傍晚小院子里悠悠旋绕的宽翼飞机，它转啊转，再变成眼前五彩的各式的纸飞机。
　　仿佛只是过了一个短暂的课间，时间奔跑着，就从小学飞速到了长大成人的今天。
　　耳畔，舒缓的音乐仍在放着：

　　纸飞机的折法
　　藏在回忆陪我们长大
　　纸飞机快飞吧
　　快乐方法并不复杂
　　不管未来怎样多变化
　　保留这牵挂
　　属于我们的童话

　　一切恍如回到那个燥热的夏天，蝉鸣响亮，女孩吃着冰棍，男孩打着盹，风很轻，云很静。
　　那时候他教她折纸飞机，现在他折的纸飞机上载着他的愿望。而他的愿望，竟是她。
　　梁蓁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又或许她其实能够知道，但在学习氛围紧张的当下，大脑自动屏蔽了外界的信号，让她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她小心翼翼把手中的粉色卡纸对折，左右看了看，趁没人发现，做贼般揣进校服口袋。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难得的好天气。
　　她想，大家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