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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死亡 ...

  •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净做些断子绝孙和断人子绝人孙的勾当。

      檀木熏熏的迷香散去,我看向榻边不言不语的阿竟。

      阿竟长大了,再不是那个白纸一般无邪的少年,脸上也不若从前那般软乎乎地惹人疼,这段时日的煎熬下来,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

      那双总是笑迷迷的莲目终于显得大了些。

      可我情愿它永远笑迷迷的。

      阿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着我,看得我作痛的心肝漏跳一拍。

      我与他不知是哭还是笑:“我的好阿弟,你会恨我的罢?”

      好生生地被人夷了父族,母族和兄弟,换谁谁不恨?他这般爱憎分明的性子若说不恨,那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阿竟不答我,自顾不言不语地垂了目,倏忽鼻尖抖了抖,秋里的雨一般噼噼啪啪地滴下泪来。

      可怜这朵小莲花,再看不到他从前盛开的意气风发了。

      我心下再叹一口气,数年的盘算终于停歇下来。

      大隋这片天之下,没人是赢家。

      我去岁便病了,病的这一年来,先父的亲信被我除了,心怀不轨的亲戚被我除了,朝堂不听话的臣子亦被我除了,甚至于我的心腹阿竟的亲族,也因为牵扯太多的缘故被我除了。

      一切的缘故并不复杂——我快死了,储君尚幼,我并不想天下再乱。

      未来的天子需要一个值得托付的孤臣。

      而这孤臣的人选,我只信得过阿竟。

      我满怀愧疚地捉住阿竟颤抖且冰凉的手,昧着良心好生劝他道:“建成,我晓得你恨我,我亦不想如此多的杀戮。”

      “你本是可以无忧无虑,幸福安康地做我一辈子的阿弟的。”

      “可惜我死得太早,”我抬手拭着他止不住的泪,指了指他身后同是伏地哭泣的阿杲,满面都是忧虑和愁苦:“储君还不到十岁,没有威望,性子又弱,我只放心将他交与你保管。你的性子亦太好,我怕你镇不住你的亲族,遂……好阿竟,我将他交了你保管,也是将天下交给了你保管,希望你可以好生庇佑他,教导他成为一个贤君。”

      也幸而这五年来没生儿子,不然年纪更小,再忠心的辅臣,再万全的安排也抵不住婴孩早夭的变数,我这阿弟九岁,勉强身体也康健,约摸不会早死罢?

      可惜以阿竟之才却非我同父所生,不然何止区区一个辅臣的位子。

      他做不了我的位子,那些倒霉的亲族却也不能留,然则到底是亲戚,我命将他们作王侯的礼仪厚葬,也算是弥补了对阿竟少许的亏欠。

      唉,我们这些做皇帝的,死后合该都是下八十八层地狱的。

      掌下的身躯愈发颤抖,终于哽咽作声:“阿兄,我恨你,我好恨,你杀了,你杀了……”

      我还是听到了那个不愿听到的字。

      恨,他恨我。

      太悲伤了。

      耳中嗡鸣一片,我再听不得那声声血淋淋的质问,模糊中看到他质问我的脸庞,交织着季子弱气的哭声,难过地合了眼。

      对不起。

      秋风乍冷,身侧安生下来,我秉着最后一口气未落,继续最后的遗言:

      “我死后不必再建陵,就将我葬在父亲身边,我生做父亲的忠臣,死也要做父亲的孝子,我与他埋在一起,也好替他挡住黄泉之下的仇怨,他生前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至于那个文集……也都烧给我吧。”

      父亲大人,五年了,我想他得很。

      他死后的半年里,我命人整理了他的文集,想他了便看上一看,每看上一看,脑海里的那个人影方能清晰几分,稍稍弥补了我浓浓的思父之情。

      如今我快要死了,它当然要陪着我一起走。

      哭声渐渐远去,我身心仿若死去,沉在一片空洞洞的黑寂里,整个灵魂都是空洞洞的。

      许是一刻,许是一载,又许是十载,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又或是并不久,漫长漫长的黑暗里我滚吧滚吧落下地,四下复明亮起来。

      “呦,北君,你怎么来我这方天了?”

      毛茸茸的虎爪点了点我,一颗大大的虎晶映着我的身躯,亮出锃亮锃亮的齿朝我一笑。

      似是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他忽就囚笼的草地里打起滚来:“玄冥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这是……西方之天?

      我拍拍身上的金叶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进了囚笼,周遭是安静一片的沙棠树,地上落了不少赤红的沙棠果,捡来一颗嚼吧嚼吧,依旧是酸溜溜的李子味儿。

      我扔了沙棠果神思转动起来。

      记起来了。我是被白虎精这小子给牵连成了罪神来着?不过现下已过了计算好的十三年,我家东君大约给那什么隋辅什么政,算算时日也该回来了吧?

      “又想那朵白莲花了?”我脑袋被人一搂,白虎君的虎须毫无顾忌地刺到我脸上,是危险的笑:“现下他可不在,你正好和我关在一处,我须趁着这时候欺负欺负你才是,是不是呀我的儿?”

      谁谁是你的儿!

      我一想给他溜须拍马当牛做马的四年我就来气,伸手恶狠狠地扯住了他霸道的虎须:“你我龙争虎斗从来是平手,谁欺负谁还不好说呢!”

      白虎霎时睁圆了目:“打便打,谁怕谁?哼,本君今日便好生教训教训你这小儿,打不过便唤我阿父!”

      我遂与他缠斗撕咬开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时而是恶虎咆哮,时而是龙吟激水,我缠他的脖颈他啃我的脑袋,等我那白莲花东君匆匆赶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与对方打成了一坨。

      “住手!”

      我正与白虎打得胶着,身后骤然扑来一阵温和的水木之气。

      那力道一扫一带,本是咬住我不放的白虎飞落囚笼的那头,滚吧滚吧,滚作了一坨白色的球。

      清冽的莲香纳入鼻尖,我低头看过勾着我玄青的尾巴,惊喜地看向来神:“东君你终于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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