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管理员》纹玉

154、出狱

　　我惯常收到身后男子不经意泄露出来的愧疚和歉意，瞥过镜中芙蓉面貌的黄衣少年一眼，虚弱且幽怨地抿了抿干巴的嘴。

　　勾陈说他救了我，八百年前西君炼器走火入魔，幸而自己趁其不备击败了他，又自那阴森可怖的妙圣宫带走了即将破壳儿的我，方未落得炼化成为神器的下场。

　　只是我到底因为受了煞气提前出世，自有记忆起便是如此病殃殃的模样，就如此精神头，莫说在传闻中的妙圣宫看看，就是出这中天的上宫都难。

　　自由，我想要的自由，是多么地遥不可及哪！

　　我不由望向窗外的天。

　　天外仍是黄蒙蒙一片，天之下的宫苑里依旧是一树的桂花，一树的玉兰，道两旁的幽兰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是八百年未曾变过的景致。

　　中君说我很爱这里，可我真的爱这般索然无味的地方么？

　　“阿云，好了。”

　　我不察之际乌黑的髻上已多了支祥云簪，额前一缕发被那中君的指尖轻轻拂过，又不知自哪里取来一块龙形的玉，仔仔细细地佩戴在我腰间的玉带上。

　　他退开半步欣赏过我，继而满意一笑。

　　“今日去下境玩耍。”

　　去玩？！

　　这么说终于可以出中天这鬼地方了？

　　我幽深的目里乍的明亮，不胜喜悦跳起来鼓掌道：“那太好啦，那太好啦！”

　　……

　　最后一场审讯已毕，崔御史和诸御史看过我的卷宗记录，提问过周御史后离开了太和司，我则被周御史搀扶上车，去上阳宫面圣。

　　“整整七日，”周利贞扶着虚弱的我上了车，合门后露出佩服的表情：“每日两回，十余次的审讯愣是半字不露，皇后殿下，您如此忍耐和秉性，若非至尊亲信，臣真不敢想象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

　　谁受得了这般严密的盘问呢，且还是为做姿态七日不吃不喝，若非不想落个“畏罪自杀”的罪名，我也真是不想活了。

　　车已动，我靠于厢木板上看着周御史指着自己的脑袋，亦是长舒一气。

　　不过这次虽遭罪不小，但也收获颇丰，譬如牢里的其余六人，足足七日的审讯没把我审出来什么，他们倒是差点十八代祖宗都交代了个干净，细察他们的供词竟和次皇嗣有写关联……哼，此次既然没让我倒霉，那么倒霉的就该是他们了。

　　涉及皇后谋反之事，诬告的罪名可不轻。

　　见我不答，周利贞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我的脸色，面露忧色道：“只是整整七日不饮不食，您这气色让至尊看见，小的这官怕是……”

　　看在这人几日来求爷爷告奶奶哄我吃饭的份儿上，我自然不会让女皇牵连到他。

　　我微睁开眼看到周御史眼下的乌青，朝他会心一笑：“御史公事公办，至尊不会把你怎样的。”

　　“那便好那便好，多谢殿下庇佑。”

　　对方得了我的宽心只作千恩万谢，一时半刻后待马车徐徐入宫，于是告辞去皇帝那处禀报。

　　我却非直接面见皇帝，而是连车被载入了后殿。

　　女皇正在前殿打发那些大臣。

　　我自顾去沐浴。连续七日的牢狱之灾实在累得我心神倦怠，靠着浴池不觉迷瞪稍会儿，隐约不知过了多久，帷后响起两道争执的声音。

　　半透明的青帷之后，只听得那挺拔的青年冷笑一声道：“青龙，你这般年纪的神，竟还扮作幼童装柔弱白莲，真是令某自愧不如。”

　　如此讽刺的刻薄，青年身侧不过他胸高的少年被激得微怒，熟悉的声音好似我的八弟：“我比不得你。你倒是伪得忠厚老实的面貌，分明晓得你那上宫专克他，却为一己私欲隐瞒他的身世，让诸天只知云神而不知水神，将他困在中天里头八百年！黄龙，你嘲我伪装取巧，自己又可曾真诚过呢？”

　　帷后诡异地默了默。

　　什么中天，云神，水神的？这两人在说什么？

　　洗毕澡的我不明所以地掀开帷帐，眼前的一大一小正是我的熟人：“阿逢，白花，你俩是怎啦？”

　　早知这二位面和心不和，平素见面本就颇为冷淡，今日甚至吵了起来，哎呦哎呦，真是愁煞人哩！

　　我痛苦地揉着脑袋，冷汗滚过我素白的脸颊，只觉天旋地转地要倒下，那吵得正酣的二人终于停下，惊讶地转过身看我。

　　“五兄！”

　　八弟惊喜地扑到我身上抱住我的腰，一脸怒气变戏法似的化作粉红泡泡，冲我甜甜腻腻地撒娇道：“五兄，五兄，人家好想你，我要抱抱~~”

　　七日不见小孩，都瘦了。

　　我心下一软惯常要抱八弟，却被不善的张供奉阻了住：“小孩子不懂事，汝兄脸色这般差，看不到么？”

　　“……八弟不能视物。”

　　我看看委屈地低下脑袋的八弟，再看看察觉自己说错话偏开头的张逢，揉着冒着酸水的胃打圆场道：“饿了些时日，可有吃的？”

　　张逢反应过来，看过我的脸色，很是自觉地自我面前俯身。

　　“上来吧，皇帝要我带您去她那里。”

　　“可他……”

　　“他自己会走！”

　　张逢瞪了身后一眼，背着我也步子飞快地走着，我忙扭着脖子给八弟指点了个宫人姊姊引路，方不让他被那满路的阶和障碍给绊了。

　　如是三人乱七八糟地到了皇帝处，前堂的大臣和穿着囚犯衣服的“犯人”方出来，与那或是战败了的公鸡或是颓丧的迎面一对视，场面颇为尴尬。

　　方被张逢放下的我自然受不住如此气势，迎着几人的威严怯怯看过，忽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殿下！”

　　“五兄！”

　　我收到意料之内的惊慌和鄙视后满意闭目，张逢遂再不讲究什么扛起我便走，好半天手忙脚乱地掐人中后方悠悠转醒，抬目看到围在我一圈担忧我的众人。

　　“五郎！”

　　人群中为首的女皇陛下眼睛红红地抚着我的脸蛋，那叫一个后悔莫及情深似海：“朕失去一个六郎，你也要离开我么？”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想死！

　　我气喘吁吁地抓住她的手，眼里的泪刷冒了出来：“陛下费心抚养我六年，臣又怎能如此轻易死去呢？咳，臣只是方才饥饿，体力不支昏过去了而已。”

　　女皇霎时乌云转晴，大喜道：“那太好了，快，去呈一碗燕窝来，给朕的爱卿好生补补！”

　　倒也不必补这个。

　　不过我什么想法并不重要，宫人很是迅捷地端来燕窝，我受宠若惊地被女皇一口一口喂着，一碗饭吃得比十来个胡饼还撑。

　　我其实想吃点咸的。

　　这话我没敢说出来，因为女皇的下一句便是事关我生死的大事：“真是欺人太甚。五郎你放心，这口恶气朕为你出。那几位诬告你的逆臣朕已下令贬为县令，你好生将养身子，等好了朕摆宴为你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