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管理员》纹玉

184、夏

　　我就这么半睡半醒回了宫，冯舅父已站在门外与我报喜道：“生了，生了，是女！”

　　冯元一是我母亲族兄弟，早前得罪入宫，四十余年过去已侍奉过三主，如今因为我的缘故封了国公，本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只他人很得我和母亲喜欢，眼下仍在宫里当差，与母亲谈天说话，也算有个照应。

　　是冼婕妤的孩子。

　　涟漪不喜诸妾，我后宫本无嫔妃，然则去年冼族族长送族女入宫，说是我这个继子无论如何也得给洗族传宗接代，不然她该绝后了，我推脱不得，与涟漪好说歹说才蒙混过去，好在一次得中，冼族有了后，我也就再不必操多余的心了。

　　舅父身后的乳母抱着婴孩姗姗而来，被我高兴地接入怀中：“呀，这婴婴像我。”

　　也是我当下唯一的亲生女儿。

　　我想到方才车里的梦，眨眼想好了名号：“饮光。我方才梦到有人唤我迦叶，而得此女，应是乌龟神保佑带她降世，就唤饮光吧。”

　　说到方才梦中，那皇帝老儿也不晓得是哪个，都病成那样子了，还有气力给我起绰号，还唤我小乌龟，唉，真是……

　　舅父不知我心情，“饮光”“饮光”地唤着孩子，细长的眼睛笑迷成一线：“公主也算是我的甥孙喽。”

　　好容易得了个娃娃，我正趁着好心情逗弄着孩子，舅父忽然拉着我的胳膊到一处，神神秘秘道：“龟神乃是福寿之神，陛下有所梦，又得公主，当是缘福不浅。今日陛下不在，臣自山中寻得一隐秘洞府，所藏箱奁数十，奇珍异宝，绸缎锦绣无数，内里恰有龟龙两只，金卵十枚，不知所属何家，遂命人搬回寺中，还请陛下亲自查验。”

　　哦，未成想我只是出了个门，还有这般好的运气？

　　我似有所感，将孩子交给乳母，自己则随凝重的舅父去了后院。

　　本是空荡荡的后院此时已被堆得半满，我到时侍从正清理着上头的灰，母亲和涟漪则理着开了箱的内容，阿颜则在玩地上的小金龟，四下显得稍稍忙碌。

　　“迦叶？”

　　阿颜手里正是舅父口里的金龟，巴掌大的物件翻过面，腹下刻“迦叶”二字，形容精巧可爱，应当是小孩子的玩具。

　　我好奇心起，端起了阿颜脚旁满满当当的金巢。

　　那金丝做的金巢里还盛着一龙十卵，那金龙生得威严可怖，尾巴下孵着九个卵，口中衔一卵，卵上各刻有字，大约是什么人的乳名。

　　我正揣摩着这些名字的身份，那方母亲自那擦拭的仆从身旁站定，指着他手下的器物惊呼道：“这是……棺？”

　　棺？

　　莫非这些是陪葬？

　　我闻声打了一个哆嗦，转身看向母亲指着的玉棺。

　　那棺不过半人长宽，不过膝高，棺身甚小，估摸着至多藏一婴孩而已。

　　不过这棺内为何是空的？

　　我抚触着棺壁上扭曲刮擦的痕迹，无来由的恐慌绝望爬上我的脊背，耳边传来什么撕心裂肺的哭喊，眼前飘来一缕袅袅的青雾，又是那股子熟悉的沉香。

　　“是伽罗香。”

　　皇帝老儿放下手里的文书，食指抹了抹酸涩的老眼，喃喃自语道：“这香名贵，她……”

　　他蓦地顿住，许久后叹了口气，转头和蔼地看着一旁欲触香炉的我。

　　身旁的陈夫人会意，将我抱离了香炉。

　　待屁股落上榻，我依着皇帝的示意吭哧吭哧地爬了过去，理所当然地顺过他手里引诱我的小金龟，兀自把玩起来。

　　“皇后天上有灵，不愿陛下一人孤苦，是以派来迦叶陪伴您左右，”陈夫人理着我的衣服，边收拾着散乱的文书和笔，与皇帝小心翼翼地陪话聊天：“迦叶这些时日一来，您气色也好多了。”

　　陈夫人乃是皇帝嫔妃，听闻本身是陈朝公主，后来陈朝被灭入了宫，皇后崩逝后提拔上来，与蔡夫人掌理宫务，我被接入宫中养育，又常常陪伴皇帝，自然与她们相熟。

　　不过这皇帝脾气不大好，总是唬得我这两个母姨战战兢兢的，要不是我在她们身旁，估摸着都寻不到话头。

　　我抬头与她灿烂一笑，转身抱住皇帝的肩膀，与惯常一般搂住他的脖子撒娇：“耶耶，耶耶，出去玩，出去玩！”

　　皇帝老儿很吃我这套，批文书也批得倦了，甩脱一身烦闷的郁气，抱着我出门晒太阳去了。

　　难得被人抱着四下溜达，我新奇地左看右看，即便开春的树只发了新芽，我也看得津津有味，依着皇帝耐心的指点，一路看花看草看鸟，好不快活。

　　宫中规矩森严，乳母不敢带我胡乱走动，长兄是晋王侍从，平日仅能休沐时见上我一面，平日除了吃喝睡觉就在殿里闷着，能出来透风的机会屈指可数。

　　“看，那是鸿鹄！”

　　皇帝兴致勃勃地指向高高的天，准确来说是天上振飞的两只白鸟。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我亦跟着他的吟唱哼哼起来，举目却看到数十步开外有人爬上了树，冲着我俩急切地招手，口里呼喊着什么。

　　“……父！……父！”

　　那是猴儿吗？

　　我为数不多的认知让我想不出对方是什么物种，只看到那猴儿高高地挂在树上怪叫，行为实在诡异可怖，不等身后呼啦啦的一众赶来之前先曲起了眉毛，一滴泪划出眼角，瘪瘪嘴就要哭。

　　这已是废太子求见的第三次了，皇帝破口大骂之前侍从已将他拽下了树，身后回廊的太子匆匆跑了过来，与父亲赔着话道：“父亲莫气，兄怕是疯症又犯了，已让人将他送回府中，您吹不得风，儿搀您回房歇息吧。”????

　　“你这个太子怎么管事的？怎又让他出来了？”

　　皇帝没来由坏了好心情，没好气地白了远处的废太子一眼，边哄着我边骂骂咧咧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