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管理员》纹玉

191、龟儿

　　十五岁为帝，二十岁治天下，整整干了七八十年的活儿，这不就是我那一世如噩梦般的经历吗？

　　当皇帝固然权倾天下享尽荣华富贵，可谁想当七八十年的皇帝哪！

　　真武五年我忽然生了一场大病，短短半月下来竟到了不治的地步，我病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以为自己这条小命大约是得完蛋了，遂匆忙召来一众大臣和皇亲国戚，讨论禅位给谁的事。

　　我挣扎坐起，手无力地指了指红着目的母亲，和阿蓝怀里已是两岁的美善：

　　“我死后我儿当随太后，皇后去晋阳就藩，李渊，我授你为晋王王师，辅佐我儿治理晋地，将晋王抚养成人。”

　　交代完家中事，我方提起禅位的事来。

　　“当皇帝这么好，谁不想当皇帝呢？”

　　我看过各怀心思的一众，虚弱地捂帕咳嗽两声，一手默默合上被血沫浸湿了的帕，一手不胜惋惜地握住窦建德的手：

　　“可惜朕实在病重，只好把这天下托付给诸位了。窦太师，你是我长辈，位列三公，又颇有才智，朕禅位给你，想必你也能做个好皇帝，是吗？”

　　底下隐约听到几声诧异的抽气声。

　　窦建德此人才德勉强凑合，再者他还没儿子，做伯益也是未尝不可的。

　　只是我想得周到，窦建德自个儿却不大愿意，干净利落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唉，臣老矣，哪敢有这样的想法，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的想法吗？

　　我眨巴眨巴眼看他，窦太师坚定地点了点头，又坚定地偏开了头。

　　总不能选他们吧？

　　我无奈往下看，视线正对上正向我期待观望的刘武周三人，一怔：“刘司空，杜司徒，王太尉，你们莫非想要……”

　　刘武周笑容还没裂开，对上我身后若火雷电般吓人的凝视，忙做哆嗦着冲我摆摆手。

　　杜伏威敛了期盼不再开口。

　　王太尉仍是忠心不二的作态，面上贤良淑德地与我推脱道：“至尊说的什么话，臣等一介武夫，哪会当什么皇帝！”

　　我转头看向身后给我做靠枕的李渊。

　　他半月前与母后成婚，做了我的继父，我该叫他继父大人的。

　　不过这人向来笑眯眯的，今日看起来怎的这么凶？

　　只是他是护佑我儿子的，我总不能既让他当王师又禅位给他吧。

　　我犹豫地试探他的意见：“太保，您莫非愿当皇帝？”

　　李渊脸色这才阴转晴，复笑眯眯起来。

　　他不答应也不拒绝，只和蔼可亲地抚着我额前的碎发，说的却是另一事：

　　“李太师不是去太和山取药了么，你服了药，病就一定会好。”

　　正说着李密，一个大汉便拿着黑漆漆的木匣闯了进来。

　　“成了，成了！”

　　这么说着李密已冲到床边，气喘吁吁地打开手里的匣，取出一颗墨黑的泥丸塞到了我嘴巴里，口中苦意还未蔓开，又自腰间取出一壶，一股脑将水灌入我肚里。

　　李太师这才大舒了口气，恢复平日稳重妥当的谦逊面目，与下头众人拱手道：“诸位尽可放心，陛下已无碍。”

　　死马当活马医也不必这么粗暴吧？

　　我被突如其来的灌水塞药呛得直翻白眼，方才濒死的麻木昏沉之感却如潮水退却，压在肺腑的沉重一去，折腾了我五年的伤竟半分不痛了。

　　难不成是好了？

　　等等，李密方才喂我的药难不成是……

　　我心下不好，李密果然道：“左游仙其人果然有些本事，不知哪里得来的龟背甲和泉水，说此只需服下此二物，陛下之病可去泰半，现在看来这药的确是灵药哪。”

　　是那块玄珪，还有太渊池里的玄水。

　　天，又得活一百多年了。

　　服了玄水，人的身躯便成了不死身，只有得道才能脱离太极境，我上一世就是误喝了这水怎么死也死不了，最后好容易熬到一百来岁方脱离太极境，期间被迫干了七八十年的活儿，想来那段如骡如马前途暗淡的日子，现在都心有余悸。

　　今日之事虚惊一场，瞧我果如李太师所言渐渐恢复，众人也放心退散，只留下我和继父大人大眼瞪小眼。

　　他嘴脸变换得甚是轻佻，搂住我的脑袋不胜欢喜和冒昧地亲了我一口：“我的儿，我的儿，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可吓死老子我了！”

　　嘿，这干巴老儿，不能因为是我继父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吧，我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哪。

　　到底是大病初愈，我瞥一眼銮镜内消瘦的青年，疲惫地捏捏披散在肩膀上的小辫儿，装模作样道：“朕疾病既然已经痊愈，下月的冠礼也该筹备了，太保是我长辈，此事便由您来操办吧。”

　　李渊自然无不是地应了下来。

　　“你看，病得这久，一头好发都乱得不能看了，为父给你擦洗擦洗吧。”

　　继父大人挑剔地揉弄过我乱糟糟的脑袋，舒朗的眉头皱成了花儿。

　　我迷瞪昏睡过去，隐约听到他吩咐人烧水打水，又好一会儿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进来，心下莫名却生出疑问来：

　　继父分明看上的是母后，为何和我套得这般近乎？

　　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身体忽然腾空而起，又忽然入了水。

　　未等我划拉几下，手脚被人新奇地捏了捏，像是什么人喜欢的宠物：“好龟儿，我的好龟儿，来，动动手手，动动脚脚，划两下水，让为父看看。”

　　已不是第一次入水，印象中亦有人如此要求，我熟练地拨了两下手脚，不出所料地得到了满意的抚触，有人将我捧了起来。

　　我探出脑袋，正对上李渊那张阿婆面：“我儿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