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管理员》纹玉

205、无心

　　我未曾想到，我与胡后盼望了十月呱呱落地，二十余年养成的孩子竟然是个邪魔。

　　其实我儿也不算得邪魔，他并未害过人，只是性情有些孤僻罢了。

　　我早先为他起了名字，元宝，不怎的高妙，胜在顺口喜庆，后来不怎这么叫了，因他既不认我这个父亲，也不认胡训那个母亲，更不与兄弟姊妹交往，只向我请求住最西北角落的房子，一晃二十年而过，府中众人与他见过的面屈指可数。

　　二十年了，物是人非，该走的人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儿孙远走之官，舍利先我离世，胡训也在月余前过世，如今府中只我一人，我想去看看他。

　　西北的院落荒草丛生，蛛网密布，台阶上长满了青苔，房门紧闭，若非晓得主人的性情，还以为此处无人居住。

　　我推开门，以为他还如寻常一般忙碌他的，一一拾起脚下吱吱剐蹭的瓶瓶罐罐摆放齐整，再抬头一树亭亭青年已站在我身前。

　　“您来了。”

　　那青年与我几分神似，其实生得更像他的母亲，白皙矜丽，冷艳不可欺，只需轻挑眉尖就是一副似笑非笑之色，让人很是不好亲近。

　　我扫一眼我这个古怪的孩子，见他并无异常，作淡然寻了座坐下：“你这般性子，为父不好与你寻人婚配，今日是问你的意思，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我好与人去相看。”

　　是崔王郑李杨还是鲜卑之后，还得看这孩子的想法。

　　我操心着元宝的婚事，他本人却一反往常疏离，不知自哪里寻了杯酒，颇和气地递到我手里：“此事但凭父亲做主。”

　　呦，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奇异地看他一眼，拿着杯子的手却未动，不大确信地摩挲杯身，最后还是默默放置一旁。

　　谁晓得里面是不是蝎子蜈蚣泡的药酒，这孩子总是鼓捣出一些毒物，让人莫名悚然。

　　我不爱他笑，何况是这般莫名的笑，更不爱他触碰到我，不知又上使什么东西吓唬我，我已老迈，可经不起他吓……不对！

　　模模糊糊的眩晕里我方察觉出身上生了异常，我忙要起身，却被一道力拉回来，最后的记忆里，似乎看到黑黢黢的什么自我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大约是捡那些瓶瓶罐罐时偷偷钻到我身上的。

　　可是，我的孩子，他怎么会害我呢？

　　他不会害我，难不成是……

　　我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可怕的寂静里我再次醒来，不知是天色还是什么，周遭一片漆黑，唯有我身旁的一束幽光，映着青年晦暗阴沉的背影。

　　他似乎捧着一块跳动的活物，怔怔地瞧着它，手里滴滴答答的什么往下掉，甚是瘆人。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转头笑了笑。

　　“玄冥，你选了无情道，那么就由我来替你斩断情丝。”

　　玄冥？是谁？

　　我看着他用力捏着手中之物，依稀是类似血肉破碎的声音，浓郁的血腥味散了出来。

　　“这该死的心，你就不该有这颗心。”

　　那心凭空不见，只剩下对方咬牙切齿地咒骂声。

　　身体在一寸寸变冷，很是不适，我回过神打量自己，这才发现心口竟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大洞！

　　我终于明白过来，他手里捏碎的是我的心。

　　酸甜苦辣，悲喜痛苦，一切的一切渐渐离我而去，我脑海里闪过一张脸，却被面前的这张脸挤了出去：“玄冥，抛弃人道，选择天道，这是你的命宿。”

　　什么天道，什么人道？

　　我未说好也未说不好，他手中的血不见，不知何时又捧了黑漆漆的什么，一丝一丝地缠在我的身上。

　　一层又一层的束缚，裹得我喘不过气来。

　　最后一丝蛛丝自袍角断裂，我身体上已不知不觉换了一身玄黑，与周围的颜色融为一体，远看着像是陷入黑漆的泥沼里头。

　　我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人再能救我，正如他所言，我选择了天道，天道是孤寂的，无人可以与我作伴。

　　中天的大会一如万年前，表面一派和睦，私下暗潮汹涌，明争暗斗，派系林立，从未停歇。

　　亦是一如万年前，不变的是我们的位置，我仍居老阴，朱雀君居老阳，白虎君居少阴，变的是少阳空缺万年的位置添了一人，正是东君。

　　大会过后，朱雀君笑意盈盈地打道回府，说是什么要下界寻美男子，白虎君神神秘秘地拉着我要去妙圣宫看好东西，东君则气势汹汹地拦住了我俩的去路：“西君，你对玄冥君做了什么手脚？”

　　我默默退至一旁，看他们二神的好戏。

　　“做了什么手脚，我该问你才是。”

　　面对如此质问白虎君却分毫不怯，转身牵住我的手道：“他一颗水珠子，身上怎么长的心？青华，你与他做了什么手脚，让他生了不该有的情？”

　　“不该有的？”

　　东君似不可思议，正儿八经地反问过去：“你晓得我执掌人道，我乃是教化于他，人之常情，让他尽皆体悟一遍，方能执掌天道……”

　　“一派胡言，你这就是私心！”

　　白虎君非但不能理解，甚至愈发怒不可遏，拦在我们二神之间：“你创世之事是有功绩，可你远离天道，偏爱人道，人道是什么东西，竟敢图谋操控天道？天道无情，若天道顺着你们人道的意思，那还要天道做什么？东君，我劝你莫插手过多，否则遭受反噬，后果自负！”

　　其实这天道和人道的事也算是老生常谈了，百年便辩论一回，只是说法各有分歧，每每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

　　对方如此严厉的斥责，东君却降了火气，转头向我：“玄冥，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隔着白虎君的胳膊，我与他摇了摇头：“此事我早有分晓，你待会儿去我府中，我们下去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