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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化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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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叔安也会玩雪了。”
太建年的建康雪稍大了些,皇帝忽然来我府中,说是他家公主出世,要和叔安立个婚约,其实是为了喝酒。
皇帝比我大十数岁,却与我甚有话可谈,他尤为喜爱拉着我赏花喝酒,不过年节的冬里没得昙花可赏,唯有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他来时我正看着叔安堆雪人,他来后我俩看着叔安堆雪人,圆滚滚的孩子在院里忙忙碌碌,看得人十分欣慰。
小皇帝已死了三年。
叔安也有五岁了。
我心不在焉抿一口方倒的热酒,点了点头 :“是哪,这日子过得真快。”
叔安都会玩雪了。
心头有些发闷,我看着雪,和雪地的孩童,忽道:
“我这个御史,上从天道,下切民生,莫说是您,先帝在时我也没给过什么面子,这位子我坐了八年,问心无愧。”
瑟瑟的冷风透入屏障,吹得我眼前泛起雾来,零星的雪拂过面,刺得喉间发疼。
我笑了笑,漆漆的瞳目渐生血色,倒映着对方变色的脸庞:“只是陈国弱小,我为此日夜忧虑,皇帝有守成之德,固然是好,江淮之地尚需收复,切莫贪图安逸,不思进取,周国与齐国,前狼后虎,若能……”
若能熬过他们,自然是好,只怕这江南蕞尔之地,难能久存。
“陆安!”
气力将尽,我不支地要寻靠处,幸而落空之际被人扶住,隐约听到呼着我的名儿。
皇帝不知为何双目赤红,紧握着我的肩,一滴泪掉落,咬牙切齿道:“陆安,你别怪我,你别怪我!”
怪什么?我这是……
中毒了?
哦,我晓得了,皇帝终究是要我死来着。
我终究是他掌权的拦路石罢了。
我悲哀着瞥向亭外,叔安冻得微红的小脸与我相对,笑容一瞬消失,却是连跑带滚地要冲入亭中,被侍侯外头的宦官拦住:“爹爹!爹爹!”
小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听得人撕心裂肺,只是我身体不听使唤,口鼻也渐渐麻木,伸出的手又落了回去。
心肺撕裂地痛,我挣扎着要回应他:
“泰……”
天地白茫茫一片,唯有院角的那树梅开得红艳艳。
我默然看着泰抱着我的尸身哭,那个男人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蜜糖,忽掀了桌案,碗盏碎落声里,眉间闪过一缕暴虐的黑气。
“为什么,为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小孩子颤抖的哭声。
太建初年的那场雪,很凉很厚。
白茫茫一片里我走出梦境,鼻尖不小心撞上哪路神祇的屁股,被俯身打量过发顶后,啧啧声里抱了起来。
“呦,西天何时多了个小娃娃?与爷爷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是一位白胡子老儿。
我叼着水葫芦摇了摇头,没管住自个儿闹腾的小手,拽拽他又白又长的胡须,又捏捏他疑惑的脸颊,弄得累了,就抱住他的脖颈打了个盹儿。
那老儿被我扰得哎呦哎呦叫,招引来远处近处祭拜的各路神仙,新奇地将我围了起来:“这是哪家的娃娃,我瞧着还没断奶的样子,也能做神仙?”
众神推诿过后,发现我既不是这家的,也不是那家的,没什么头绪,于是围在一起,抱怨起了先帝的丧事来。
此乃先帝大丧,已有数千万年的旧俗,每年诸神都要来西天祭拜,只是礼数繁复,弄得仙神们不胜其烦,自然得偶尔要抱怨两句。
“都多少万年了,”水獭君将我抱上膝头,听一旁掰着手指头的山羊君道:“我等为先帝守丧好歹有个期限哪,这日子没头没尾的,守得神没完没了。”
诸天的神仙虽不怯冷,却也并不喜冷,每年一次守丧守得萧索凄寒,其实很是遭罪。
水獭君抚着我的脑袋,似是不大乐意那山羊君如此抱怨:“你我皆受过先帝点化,脱离尘世,化为小仙,如此恩德,不过要吾等守丧而已,算不得什么。”
方才抱过我的白鹤君附和点头:“是哪,为帝守丧,我等不过尽为仙的本分而已,不过先帝神散,神座空悬已久,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提到先帝,诸仙难得默了默,章鱼君与鲸鱼君感慨其神死得太惨,怕是来世为人都不成,更莫说做什么神仙,要等复生,怕不是等到天荒地老。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正这么说着数千万年前的故事,一赤红腹锦鸡自天际呼哧呼哧飞过来,盘旋两圈,兴奋地啄啄我脑袋上的揪揪:“东府和南宫有动静!我听闻二神近来觅得先帝一缕情丝,什么七情六欲,什么花魄,莫非是为新帝塑身?”
奈何君落地后席地而坐,嬉皮笑脸地揽过我道:“新帝已降世,诸僚与我猜猜,此中是哪位?”
上界已千万年没有新神降世,多一个我实在太明显了。
诸仙惊得忙拍拍屁股,稀稀落落起身:“莫非是这小娃娃!”
被数百道目光瞪着我有些不大好意思,叼着水葫芦左看右看,眼疾手快地爬到章鱼君其中一个尾巴上,求救地拽了拽。
“哎呦!”
章鱼君被我拽得发疼,翘起尾巴扒开我的手,涕泗横流地举着我结巴道:“北宫,宫大神,您可真真真是,是好好好生沉默寡言一神!您,您活过来,也不跟我等说下,可让臣臣臣好等哪!”
正这时我的襟前钻出一颗雪白的兔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