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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卫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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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昏冥混沌的梦中,耳边少年轻轻吟诵汉时的诗词,窗外令人畏惧的风雪呼呼作响,当真如诗中所言,自己如同乘上了鸿鹄的翅翼,身心一轻飞向云宵。
都结束了。
我催眠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方能将我此前的失败遮掩过去。那些恐惧,算计,渴求,背叛散入大空之中,一切从未发生过,一切从新来过。
他不会怪我吧。
不会的,他不会怪我的。
他不明白,这天下何其大,却也是我的囚笼,我所有的计谋,我的野心,甚至于对至高权力的追求,都是为了自由。
而如今,我将摆脱囚禁我的牢笼,像生出翅膀的鸿鹄,飞去西北。
西北有天堂。
我坚定着最后的念想,按下心尖末微的颤抖和忐忑,正要睁目回看身后一眼,角落隐隐细碎有什么在响。
什么在响?
我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睁眼,只听座后轰。隆一声炸响,身体被什么冲得撕裂地痛,而后是灼烧,失去了意识。
原来我早就死了。
不知是□□在痛,还是魂魄在痛,梦中碎裂的感知一寸寸恢复过来,又不知许久回转过神,才知是梦。
“夫子。”
沉浸讲经的乐夫子停下来,疑惑看我。
“为何身体和精神都不曾接触过的,却在梦里出现呢?难道是因为想吗?”
我将梦中所见大略回忆一遍,若有所失道。
如《逍遥游》,我在梦中乘风飞天,却分明并无潇洒意,只以为自己是囚笼的鸿鹄,十分害怕恐惧,所以选择逃脱,如何是得了道的样子呢?
如此神奇的事,乐夫子却并无意外之色,捋着须思索着我的话,看神态是在斟酌什么。
半晌,方怜爱地摸着我的脑勺,哄小儿的语气道:“是想。人们不曾梦见坐车进老鼠洞,或者捣碎姜蒜去喂铁杵,这都是因为没有这些想法,没有这些可模仿的先例。”
先例……
这么说,梦中的那些事,我竟是有过先例?
我低头张开自个儿白皙稚嫩的小手,左看右看,心下疑惑的迷雾越发浓重。
我杀过人?
夫子见我木然不言,以为我不再困惑,又瞧我面色不大好,只好念叨着可惜可惜地放了我。
乐侍中乃祖父门生,祖父与父亲先前被害,他却也不避嫌,带我与阿兄回府置办好了丧事,之后总来我府中讲经,一讲就是数个时辰,也算得投机的莫逆。
“虎,你很不同,只是祖父年纪大了,怕是看不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祖父那双泪水朦胧的老目里是对我的赞赏和期望,也是对帝国未来的绝望和恐惧。
皇太子是个痴人,却做了皇上,这晋国的天下,该要乱了。
我深知自己是何处境,也知乐夫子是在保护我,眼下家中长辈皆死,唯剩我与兄二人孤儿,夫子如此高调地宣扬我清谈的名声,只是想让那如狼似虎的贾后放过卫家。
何止是心病呢,我只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夫子已去,案上的蜡烛将尽,自门口立着的母亲迟疑进来,与我坐近。
她欲言又止,那双微红的眼睛含泪看我:“我儿,你年纪尚幼,莫要思虑过多,你……”
我晓得她是又哭父亲了。
心肺的刺痛又明显了些,我浑然拭着母亲脸颊的泪,只作淡然摇头:“阿娘,我们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要好好活着,我不想再死一次了。
是这么个理。
我以为然,却渐渐喘不过气来,临失去意识之前捉住母亲的衣袖,嘴里呢喃着“我要活着”的话。
母亲警惕地探过我的额心,大惊失色地抱起了我:“我儿!我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不知我是怎了,应当是病了,做了一桩又一桩的梦,有噩梦,有美梦,光怪陆离,硝烟弥漫,血腥满地,再醒来又是一个春秋。
又是乐夫子。
乐夫子叹息着掖了掖我的被角,眉间有些疲惫之色:“卫家的三虎,好乖儿,终于醒了?”
想必是为了照看我才累得如此。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被夫子宽厚暖热的大掌包裹住手。
他仍是耐心哄我:“好乖儿,你生来比旁人多一心窍,我晓得你不同得很,若有什么心结,夫子可以勉力与你解上一解?”
昨日的迷雾,今日的太阳。
不是梦。
原来那一切不是梦,而是另一个时空的我。
我释然抽了手,与夫子神秘摇头:“那日与您的疑问,我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