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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断情 ...

  •   我自长安回来就听闻韩嫣身死的消息。

      韩嫣是在我们拜会太后的路上遇到的,他当时乘着天子的座驾大摇大摆而去,自然行的是拜皇帝的礼仪,只是拜错了人,尴尬得很,我兄好歹是有些功劳的大王,被这番洋相闹得脸面挂不住,与太后哭诉一番,等我回到胶西,便是当下这个消息了。

      韩嫣被告发与宫内侍女有染,太后逼令其自尽。

      当然糟心的事不止长安一处。

      我默然看向堂下被押解的少年,还有那个抱着襁褓的妇人。

      众亲戚里谁不知我有疾患,子嗣之事再无可能,这凭空出来的孽子,还能是谁的种?

      那少年一见我便哭出了声,白白胖胖的身躯挣脱捕捉的守卫,扑到我身上。

      “大王,”他救命稻草一般抱住我,眼泪刷地留下来:“大王,臣知道错了,臣知道错了,臣再也不敢了!”

      这少年是我的宠臣,自去年寻进来的人,没想到我去了一趟长安朝见皇帝,回来孩子都给我生了。

      辜礼,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

      我拍抚着少年颤抖的脊背,与他附耳呢喃道。

      那与我温存时的柔情蜜意,那些花言巧语,表露无数次的真情,都在今日这般的下场里,碎成了七零八落。

      我永远失去了那颗爱我的心,还有这个爱我的人了。

      “大……”

      皮肉割断之声中牲腥的血液喷溅到了我的颊上,辜礼来不及痛呼便栽倒在了我的怀里,身后是我夫人的惊叫,襁褓里的婴孩也吓得哇哇啼哭起来。

      我推开辜礼尚有余温的尸身,转身擦着匕首的血污,冲那一大一小扬了扬颌:“这孽障,还有此妇,都给我处置了。”

      处置是什么意思,这里谁又不知道呢。

      他们可怜,然则我若再姑息他们,指不定哪日就莫名其妙死了,这儿子都生出来了,怕是动手也不远了。

      我冷眼看着手下取来绳子勒死了我的夫人,那个烦人的孽障被摔死在了地上,心头终于空寂下来,蹒跚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什么也没有了。

      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爱人……或许很早便失去了,只是我被蒙在鼓里太久,自欺欺人罢了,还有我的夫人……我再不会有子嗣,我这个胶西王,也会在我死后被除国……我后半辈子的人生,无所依托,一片茫然。

      如此病了数年,记不清楚是两年还是三年,实在百无聊赖,于是遣走了大半侍奉的宫人,也遣走了警卫,封了王宫的大门,府库倒塌了也没有再修。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知道日子是如何过的,记忆更是全然的空白。

      医者我说这是患了心病,心思郁积,气血凝滞,需要多出去走走,出去透透风。

      于是我乔装出门,去看海。

      海边的风是最大的。

      “我瞧你矗在这地方有两个多时辰了。”

      一个挎着篮子的渔夫走过来,好奇地拍拍我的肩膀:“小子,看什么呢,海那边莫非有你想的女子?”

      我动了动发麻的腿脚,转头看去。

      是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

      那男子亦看到了我的面容,敛了轻挑的笑。

      他拍拍被海风吹得发卷的布衣,微皱着眉相看起来:“不对,你怎有王气?”

      我是诸侯王,当然有王气。

      不过他眼力毒辣,我怕暴露不敢随意开口,只拂开他触碰我的手,疏离道:

      “胡言乱语,这偏僻之地,只你我二个凡人,哪里来的王气?”

      “况且我不喜女人。”

      算是对他第一句的答复,我哼了哼,又看他一眼,不屑道:“亦不喜男人。”

      “诶!”

      我将拂袖而去之际,被人捉住袖子,本是洗得发白的布衣撕拉一声,裂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

      “是胡言乱语,是我胡言乱语!”

      那男子歉然地抚着我破烂的袖口,嘿嘿一笑:“我观郎君气度不凡,若不嫌弃我出身贫苦,便交个朋友吧?”

      谁需要朋友!

      我嗤笑一声,正微怒地想要甩脱他——

      对方重重地咳了一声以示提醒:“咳!这位凡人……”

      我动作一滞。

      好吧,我现在是扮的凡人。

      我不知该如何拒绝此人,兀自走回岸,乘着牛车就要走。

      我正要驱牛走,那厚脸皮的男人却挤了上来。

      “凡人。”

      他冲我贼眯眯地点了点头,摇摇欲坠的斗笠一压,靠到了车沿上:“凡人,请载着我走吧。”

      天下岂有这等死皮赖脸之徒?

      也就比我的先祖高帝强上那么一点。

      我载着那只甩不脱的累赘苦大仇深地回了胶西国,一路上吃喝拉撒睡几乎花光了我的开销,还好在钱快要用光的时候回到了王宫。

      “这是你家?好歹是个王,也混得太寒酸了。”

      一路上我实在甩不脱他,只好坦白了自己是胶西国国王的事。

      等回宫时天色已晚,街上也稀稀拉拉没什么人,杜信仰头打量着仅勉强通车的宫门儿,看着我掏出钥匙七拐八拐地转啊转,嘀嘀咕咕好一阵,终于相信我是个平凡的大王了。

      这数年来因为宫中人员遣散泰半,是以门关得甚早,宫中那几个值守的又不常进出,是以我拿着钥匙够用了。

      待我开门进去时,那跳下车的人一路啧吧着嘴,时而指指地上肆意生长的杂草,勉强用车才碾压出的小路,时而指指塌得不成模样的偏房,似乎哪里隐约闪过一缕幽光,又时而指指不知何时积攒了雨水的水沟,散发着不祥的熏臭气……对于这般宛若鬼城的宫府,那叫一个老大不情愿。

      还好旁的地方乱糟糟一片,我居住的寝卧倒是凑合。

      我将牛身上的绳索解开来,饿了许久的牛对天长长一哞,踢踏蹄子着跑去啃草,一眨眼偌大的草场似的花园只留下牛点点的背影。

      还有两只新奇凑过来的老母鸡。

      无边的沉默里我踢开啄我鞋面的鸡,推开房门。

      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杜信跟在我身后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口的灰,不胜埋怨地扇着袖道:“你这什么地方,这也是人能呆的?还不如我那草芦子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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