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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改变 ...

  •   “我靠……五百六十八?!还是后排?他们怎么不去抢呐!”

      钢琴演奏会时间是周日的晚上8点。星期五下午,张丽把那张印着四只手的演奏会门票带来给关琳。她刚接过,埋头一看票价,立刻就惊叫了起来。

      “维里耶夫可是世界顶级的钢琴家,不然你以为多少?几十块?”

      张丽见关琳那副见鬼似的表情,跟着笑了起来,

      “喂,我说姐啊,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这票你不要了。人陈况为了您老,都忍痛把墩子那票给买去了,你要是不去,那……”

      瞧张丽那紧张的表情,关琳乐了,手搭在她肩头连连点头。

      “要、要、要!都这节骨眼上了,我敢说不要,那你还不得咬死我?”

      她说着顿了顿,又道:

      “不过小丽,我没想到票价这么高,身上只揣了四百块钱,钱明天给你,成不?”

      “那当然成。”

      谢过张丽,关琳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张贵得要命的门音乐会入场卷,心想,宣传海报与门票上都不印演奏者的脸,只印上四只手还真是一点没错,人家就这手最最值钱。

      “真是难得奢侈一回……”关琳感叹着,

      “咱们成天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不过两千来块钱,就这么一张小小的门票竟然要五百多……哎,小丽,你说他们搞一场这样的演奏会,一晚上得赚多少呀?”

      “谁知道呢?”

      张丽笑着耸耸肩,

      “我听表姐说,现在小孩上钢琴课,一对一地教上半小时就要四十块呢,更别说像人家这种钢琴家,肯定有钱!你想想啊,咱酒店的贵宾房,一晚上就八千多,还不加其他服务费。人随随便便就住一周,眉头都不皱一下……在他们看来,这肯定都不算什么。”

      关琳眯着眼,边听边点头。

      想想当年,大家都穿着一中的死人蓝校服,他骑着辆脚踏车、脖子上还缠着她打的那条满是小洞洞的围巾;再想想现在,西装革履,一晚上的功夫,那红彤彤的票子就能堆成山……关琳的仇富情绪油然而生,不禁重重吐了口气,咬牙道:

      “妈的,还真招人嫉妒……”

      张丽大笑,拍拍她的肩膀,

      “得了吧姐,有什么样的本事赚什么样的钱、赚什么样的钱过什么样的日子,你就算嫉妒死了,管用?”

      张丽说着斜眼将关琳上下打量一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啧啧,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哎……我说你要真嫉妒,就想方设法去钓个有钱老公呀!”

      听她那鬼丫头拿自己调侃,关琳斜眼,抬手一拳头打在张丽肩膀上。

      “谁徐娘半老?啊?我说你这人,没文化就别学人用什么成语。不过,有句话你倒是没说错。有什么样的本事赚什么样的钱,赚什么样的钱过什么样的日子、找什么样的老公……”

      她说着,略顿,埋头笑笑道:

      “对了,张丽,你说我明天穿什么好?”

      到底是五百多块一个人的音乐会,再加上相亲这一层,也想给人留个好印象。毕竟,很少有人会花上好几百块去买张自己并不是很感兴趣的音乐会门票来相亲,这也足够看出对方的诚意了。在张丽的鼓动下,趁着周五下午没班,关琳决定去商场买身新衣裳,也算是对自己的慰劳。可惜天公不作美,她刚收拾好走出酒店没多久,随着一阵大风几声雷鸣,那雨点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地面很快就全湿了。

      “要么热得要死,要么大雨倾盆……“

      关琳嘀咕着,连忙用皮包遮着头,沿着人行道小跑,正打算找个屋檐避雨。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关琳!”

      扭头,关琳看见一辆黄蓝间色的出租车在她身后不远处靠边停了下来,坐在里面的人将副驾驶的车窗摇开一半,冲她喊:

      “去哪?上来。”

      雨幕下,关琳眯眼看了一会儿,才看清了坐在出租车副驾驶的是什么人。雨势不等人,犹豫片刻,她便飞快奔向那辆出租车,拉开后坐的门,钻了进去。

      “好大的雨……”

      将车门拉好,关琳拍掉身上的雨珠,抬眸看看坐在前排的人。他穿了件黑色暗金条纹的衬衫,领口微敞,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古龙水味,比那天穿着西装的模样看起来更随意。

      “你这是要出去还是回酒店?”她笑问。

      宋逸臣听了这话微怔,埋头笑笑,不答反问:

      “你呢?是要上哪去?”

      “国贸商场。”

      随着几声雷鸣,雨势更加猛烈。像是用桶浇灌下来一般,将车顶打得砰砰直响,车窗也被雨水冲刷着,什么也看不见了。要是淋上这么场大雨,估计内衣内裤都得全湿透。

      宋逸臣对司机报出了“国贸”二字后,扭头看着关琳笑了笑。

      “下这么大雨还想去逛商场?你可真有闲情,下午不上班么?”

      关琳接过他从前排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脸,

      “我上早班,刚下。我都好几个月没上过街了……嘻嘻,朋友给介绍个对象,明天相亲,想去国贸商场买身像样的衣裳,没想到忽然下这么大的雨……”

      “你?相亲?!”

      他刚要转回头去,一听这,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笑了起来。关琳看他那反应,面上燥热,胡乱摸摸着额头上的雨水。

      “笑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要才有才要钱有钱,屁股后面跟一票姑娘追着从来不缺人……我都二十六了,相亲什么的也很正常吧?”

      他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不过在我印象里你性格挺外向的,也很主动,应该用不着别人给介绍对象男朋友也一个接一个的吧?”

      关琳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想起她当年追他。确实是蛮主动的,于是大笑,摇摇头。

      “那你可就错了。我身边的男性朋友确实很多,像你们班的王斌、赵家新,以前经常在一块玩,到现在都还有联系。不过同学朋友之间,感情就像兄弟姊妹,就算关系再好,也没那方面的想法。再说了,我要真敢打他们的主意,那些混账一个个闪得比谁都快。”

      他听后笑了笑。

      “对了,王斌以前确实跟我说过,关琳猛于虎。”

      “真的?!”

      关琳大笑,接着懊恼地摇头,

      “我说啊,搞了半天我的名誉就是那帮混蛋给毁掉的,下次要是被我碰见他,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宋逸臣听后,淡淡一笑。他说毕业之后,他跟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失去联系了。

      在关琳印象之中,宋逸臣并不属于那种外向、热情、会跟同学打成一片的人。当然,他性格也不内向,相反,倒是很老练、稳重的模样。怎么说呢……关琳一直觉得他有点儿清高。不是特别熟悉、要好的人,他是懒得与人搭腔的,也从不邀请人或受人邀请出去玩,把同学之间的感情看得很淡。这种薄情寡义,似乎是某些优等生的通病。

      他们原本就谈不上熟悉,更别说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宋逸臣还能记得她,关琳真觉得挺意外的。想到一些以前的事儿,关琳又笑了笑,正想找点话来跟他讲,没想到宋逸臣先她开口。

      “我听他们说,你后来退学了……”

      关琳微愣,埋头笑。

      “嗯……是啊。”

      “是因为你父亲过世的关系?”

      宋逸臣并没有回头,听那语调,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问。或许他依稀还记得在她父亲去世那天,他们曾在医院打了个照面。

      关琳皱皱眉,说实话,这个话题,她并不太想提起。

      她爸死后,接连又发生了不少事。那三、四年时间大概是她二十六年人生里最难熬的一段。

      最可怕的不是走投无路、无处安身,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身边那些亲戚为还在为一点小利暗地里争来斗去、背后伤人;亲戚之中唯一对她宽厚的大姑得了乳腺癌没钱治,拖着病一直到死;大姑死前最不放心的是她表哥,关琳利用朋友关系把表哥安排到建筑工地看管建材,可她那混蛋表哥却把人家的扣件偷出去卖了,害得关琳的朋友因此失去了工作……

      事后有人说,接连遭遇这么多事,她没跑去自杀真是够坚强了。其实,没有谁天生坚强,她也不是没想过,日子这么难过,干脆一死了之。只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遇见了一个男人,也就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

      他没钱,长得不好看,高中文化,是个从农村进城不久的打工仔。可他踏实、诚恳,对她处处关心体贴,让她觉的,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就算摆摊卖一辈子的豆浆油条也是福气。

      同居半年,她哪里想过,就这么一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男人,在老家其实是结过婚的。当他的合法妻子与小舅子带着娃儿哭闹上门的时候,她这个小三结结实实地挨了人家小舅子三个耳刮子,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她还哭,哭着问人为什么这么狠心骗她。

      一个人活到了这种地步,除了窝囊还剩下什么?还想去死?不,当然不能死。既然老天要这么待她,她关琳不活得开开心心、潇潇洒洒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我读书本来也不行,尤其是数学、物理,到了高三基本上跟不走了。就算当时我爸没死,我顶多也就能考个二本,说不定二本都考不上……读不读大学对我来讲,嘿,其实都差不到哪去……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关琳说着又笑了笑,挑眉道,

      “当然,跟你肯定是没法比了……知道不?你这首次演出还没开场,咱酒店未婚女员工大半都拜倒在您老西裤之下了,你也还真够可以的啊!”

      关琳笑着调侃,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调。她边说边暗暗打量宋逸臣的神色,见他的目光里并没有丝毫鄙夷或不屑的神情,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尽管她也知道,自己这点儿微妙的心思其实很好笑。但在自己曾经喜欢过、追求过的男人面前,她生怕被对方会看穿她潜藏在心里的自卑感。

      宋逸臣没有说话,淡淡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扭头看车窗外。那时,关琳并没有注意到,在别开过头的霎那,宋逸臣面上流露出几分自嘲的神色。

      “关琳,我觉得你变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关琳有些惊讶,不由地笑了笑。

      “变了?哪里变了?”

      他埋头笑笑。

      “这……怎么说呢……高中的时候,我觉得你打骨子里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变得稳重多了。”

      宋逸臣这番话,也不知算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天不怕地不怕,关琳想了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所谓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是因为苦头吃得还不够多。当然,如今她也不怕什么人,但宋逸臣说得没错。她确实变了很多。这种改变在内而不在外。

      在学会了协避让的同时也学会了宽厚待人,知道了什么是疼、什么是伤,就会了解什么是怕、什么是恐惧。这就好比一块有棱有角的顽石被扔进激流之中,慢慢地,就被冲刷得圆润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坏,但它确实能让日子过得更平稳踏实些。不过,在任何人的心里,都会有那么一根线,一旦被触犯,就会不顾一切起来。

      此后,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到了国贸商场,关琳告别宋逸臣,并预祝他表演成功。他没有道谢,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挥手。

      透过车窗,宋逸臣目送关琳走进商场。看她脚步轻快,对于明日的相亲,大约紧张又期待。二十六,那情窦确实也是开得不能再开了。她大概很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

      宋逸臣笑了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当年那个扎着马尾、浑身湿答答地坐在医院走廊椅子上吐着烟圈的小姑娘。

      【我老爹死了,就刚才。怎么的?我笑不得?要是我哭他就能起来,我马上哭,哭瞎眼、哭死都成……你我都有这么一天,迟早的事……两眼一闭,别人是哭是笑又有什么关系……】

      那时的关琳,脸上是一派无所谓的表情,似乎小小年纪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但那双黑亮的眼眸里,却透着一股无助与痛恨。那让他发现,对于父亲的死,她并不像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么无所谓。只是当时年少,很多事没有亲身体会过,就不会明白那样的感受。

      抬手揉了揉眉心,宋逸臣轻轻吐了口气,扭头对司机说:

      “去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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