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迷城》秋鱼与刀

1、第一章

　　裴疏雨回国的第三天，接到高中同学许小君的电话。

　　电话里，他先是恭喜她终于结束五年的异国生活，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然后像念快板似的吐槽：“有点出息吧姐姐，你在汤粉店连吃三碗还不够，抱着老板娘胳膊想认她当干妈的事已经在同学群传开了。”

　　裴疏雨身体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咸鱼似的盯着天花板，“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去汤粉店是我私人行程，是谁走漏了风声？”

　　许小军干笑，“还能有谁，叶菁菁呗。”

　　裴疏雨听到这个名字，手里的苹果顿时不香了。

　　她坐起身，黑色长发如墨般垂下，随手拢到耳后，语气很无奈：“她这千金大小姐还在苍蝇馆子里安插眼线啊。”

　　“哈，她知道你回来了，特意关注的呗。”

　　“她怎么知道我回来？”

　　话刚问出口，答案也在心里呼之欲出。她了然，叹了口气：“知道了，应该是我爸说的。”

　　许小君附和：“对啊，你爸是她家司机，你的一切尽在她掌握。”

　　裴疏雨颓废地窝在床角，以为从国外回来能摆脱过去的生活，现在看来，是她想的简单了。

　　许小君见她沉默，试探地问：“所以，下周的同学聚会？”

　　裴疏雨翻了个白眼，“你也是她的眼线吧。”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笑，“瞎说，我是提前给你透个风，以叶菁菁的性格，你是躲不掉的。”

　　挂了电话，心情急转直下，看天不蓝，看树不绿，目之所及，都是从回忆里漫出来的灰白影子。

　　她无声抓狂，木着脸下床。

　　顶楼小三居，她住阁楼，拱形窗户，下面是窄窄的书桌，只留一个转身的空间，然后是单人床，标准的女生房间。

　　她在门口照了下镜子，手动压下炸毛的发尾。

　　楼梯老旧，踩上去一阵吱吱嘎嘎的噪音，楼下很安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浓香。

　　她径直走去厨房，果然，灶上正小火慢炖老鸡汤，她踮脚过去，盖子还没掀起，后脑就挨了一巴掌。

　　李颖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个锅铲，刚回国时的亲热早已消失，她现在是标准的严母。

　　“啧，都是走出国门的人了，怎么还这么馋。”

　　裴疏雨捂着头，怨念的看着冒气的锅盖，“就是出国了才馋啊，我要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应该是各种美食都吃厌了的无欲无求。”

　　李颖懒得听她辩白，掀起锅盖，汤已经熬成白色，她舀了一勺，送到女儿嘴边，示意她尝尝咸淡。

　　裴疏雨喝下去，吧唧吧唧嘴，在满含疑问的眼神下，摇了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没尝出来。”

　　李颖恨铁不成钢，转身自己尝了一口。

　　她突然想起：“回来好几天了，还没去见菁菁吧，正好，等会儿你去送汤，看到你爸问问他回不回来吃晚饭，不吃的话我就不做了。”

　　裴疏雨笑意散去，就算脱离五年，身体也记得，在漫长的岁月里，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她抱着胳膊，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这么香的鸡汤，是给叶菁菁她妈熬的吧。”

　　李颖给了她一记眼刀，“没礼貌，就算不想叫太太，叫声阿姨也行啊。”

　　每次在这种事上产生口角，裴疏雨都把叛逆坚持到底，“我爸给叶家当司机，你给叶家当厨娘，这要是搁在古代，我就是叶菁菁的陪嫁丫头。”

　　瞧她这不忿的样儿，李颖懒得搭理，拿起一筐没洗的菜，走到水池边，“不管怎样都得感恩，要是没有叶家，你能从小学到大都上贵族学校啊？”

　　裴疏雨压着烦躁，“我又不想上。”

　　水声哗哗，盖住女人的声音，“行了，不想和你说这些，去换身衣服，等会儿去送汤，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的原因，太太总是眩晕…”

　　回答她的是摔门声，还有一句清脆的拒绝：“我才不去！”

　　＊

　　裴疏雨不在同学群里，每次有新消息，都是许小君在中间传达。

　　汤粉店，两人对坐，就算在隐蔽的角落，裴疏雨也觉得有道打量的视线，刺的后背毛毛的。

　　她不停把帽檐压低，许小君一忍再忍，他没忍住。

　　筷子一摔，“你把帽子怼我碗里得了。”

　　裴疏雨赶紧拉开距离，说了一声sorry。

　　店小，不通风，比外面高了两度，许小君热得一脑门汗，边擦边吐槽：“这是在China，请说对不起。”

　　“阴阳怪气。”

　　“是你吃个粉也像做贼，干嘛，你要逃单哦？”

　　裴疏雨白了他一眼，“无聊。”

　　正值午休，小店人满为患，许小君本想和她说说近几年的情况，奈何一波又一波的拼桌，不好说话。

　　吃完，还没站起，就被排队的人抢了座位；裴疏雨被挤，重心不稳，就在要跌倒的一刹那，腰间横过一只手，身体被稳稳拖住。

　　她慢慢睁眼，眼前是许小君放大的脸。

　　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裴疏雨，看来在国外你也没亏待自己。”

　　老友重聚，免不了吃喝打闹一番，出了小店，他们找了一家幽静的咖啡馆，落座之后，终于回归正题，是她先开口。

　　“你这几年怎么样？”

　　许小君捧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我呢，可以用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来形容。”

　　裴疏雨靠着椅背，手无意识地揪包上的吊坠，听到他的话，只是耸耸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俩谁是骆驼谁是马，一目了然。

　　许小君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讲述前尘往事的姿态，“高中最后那几个月，我家破产了，原定的学业计划因为没有资金支持全都泡汤，哥们我…”

　　他反竖大拇指，指向自己，“勤工俭学念了个二本，毕业之后入职4S店，多亏我上的是贵族学校，人缘好，光在同学圈里就拉了几十个大单，现在，这么说吧，店里没有我得黄。”

　　裴疏雨扑哧一声笑了。

　　她啜了口咖啡，“不错啊你。”

　　许小君得意地捋了下领带，探身问：“你呢？现在是海归了，高级人才啊。”

　　她苦笑，“算了吧，叶家一个电话就能把我召回来。”

　　“正常，毕竟你……”

　　一个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造就了许小君看眼色的能力，他在合适的时候闭上嘴，并夹了一颗方糖送到她杯子里。

　　“有点儿苦。”

　　裴疏雨欣然接受，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正好了。”

　　离开这五年，她和同学们都断了联系，本以为物是人非，结果回来了，发现一切只是过去的延续。

　　没有一丝变化。

　　她搅动咖啡，故作自然地问：“叶菁菁…还和韩尹在一起吗？”

　　许小君皱眉看她，“韩尹是谁？”

　　“她高中时的男朋友啊，你不记得了？”

　　裴疏雨见他一头雾水，只好循着记忆描述，“就瘦高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有纹身，骑着一辆噪音超级大的蓝色摩托车。”

　　许小君想起来了，他“害”了一声，“这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叶菁菁自己可能都忘了这个人，笑死，你竟然还记得。”

　　裴疏雨眼神闪了闪，记忆把她拉回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天，炎热，潮湿，她端着洗好的水果，握住门把，却被门里肆意的急喘声吓到。

　　事后，叶菁菁理所当然地说：“我爸妈最近管得紧，只能用你卧室了，对了，单人床太窄，明天我吩咐你爸给你换个双人床。”

　　咖啡馆很安静，老式唱片机循环播放钢琴曲，许小君见她沉默，脆生生打了个响指。

　　“韩尹之后，又换了十几个吧，但最近是单身，她在追季家二少爷呢，特高调的那种。”

　　裴疏雨想象不到叶菁菁倒追男人，毕竟她从小自封女王，习惯把别人踩在脚下，“开什么玩笑。”

　　许小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悠悠说：“你不信啊？”

　　“不信。”

　　“那你是不知道内情，她虽然是叶家的女儿，但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呢，家里的产业轮不到她，她这两年开过买手店，投资过餐饮，可能是命里不带财，干一个赔一个，把她爸气得半死，说是要商业联姻呢，让她嫁给李明玺。”

　　李明玺？
　　好熟悉的名字。
　　哦，对，想起来了。

　　她震惊，“隔壁班那个戴黑框眼镜的……”

　　许小君点头，“没错，那个胖子。”

　　裴疏雨觉得荒谬，这是什么孽缘啊，叶菁菁高中时欺负过李明玺，现在竟然要和他谈婚论嫁？

　　所以……她懂了。

　　“叶菁菁不想嫁李明玺，所以追季家那个？”

　　“bingo～答对！”

　　许小君整理了下思路，猜测道：“不过哦，季家也不是那么好攀上的，能不能追到，只能看她运气了。”

　　裴疏雨默默喝了一口咖啡，低声说：“应该能成，她运气一向很好。”

　　夏日傍晚，清凉的风裹挟花香飘进来，她随口问：“季家二少爷叫什么名字啊，也是我们同学吗？”

　　许小君说：“叫季淮林，国外回来的。”

　　裴疏雨心不在焉的搅着咖啡，“没听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