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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忧国忧民情何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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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流川他们聚在翔阳阁的同时,仙道安顿好了植草福田之后,便带着两人在翔阳客栈外面的厅中吃饭。
这一顿饭仙道吃得颇有些心不在焉,植草跟福田看着他的脸色,相视一眼,福田开口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仙道摇头说道:“没什么。”
植草小心翼翼的说道:“少爷,若是我们住在那里不方便,我跟福田也可搬到别的院子里住。”
仙道淡淡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也看到了,除了你们之外,樱木和土屋也都在那里住。”
植草道:“可是流川少爷他好像……”说道这里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仙道看了看一脸不安的植草跟福田,放缓了脸色道:“不是你们的问题,刚才我就意识到枫有些不对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福田问道:“什么可能?”
仙道低叹一声:“他大概已经在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
植草福田错愕的看着他:“您是说,流川少爷知道您是……?”
仙道摇头:“他应该不会知道我究竟是谁,但是肯定已经开始觉得我对他说的身份有问题了——也难怪,黑衣人三番四次的追杀我这么一个商人,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身份有点说不过去了。”
植草问道:“少爷猜到黑衣人的身份了么?”
仙道摇头道:“猜不确切,但我隐隐觉得此事应该跟高头有关!”
福田失声道:“六王爷?”随即发现仙道皱眉看他,立刻放低了声音说道,“他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呢?”
植草道:“难道少爷是想起了他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仙道点头:“不错,现在想起来,他当时那么说,绝不仅仅是空穴来风,想必已是有所准备了。”
福田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将这些人找出来?”
仙道说:“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帮黑衣人和赈灾银子的劫匪十有八九是同一批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查案的事,有枫和三井他们,不用我们再去插手,他们自会将这批人的来历查清楚。”
植草疑惑道:“那我们做什么?”
仙道答道:“在清水县时,县令水户洋平曾跟我提起第一批赈灾银子大部分进了各级官员的腰包,我要去走访一下灾民,核实此事,另外再看看灾后各州府县衙究竟有没有进到责任,好好的安置灾民。”
植草福田点头,草草吃了午饭,牵了几匹马出门向着城南郊区靠近洛川受灾的地区走过去。
出城之后,仙道他们骑马向前又走了几里地,到了离洛安城最近的一处村子,这才发现郊区和城中的情形竟是大不相同。
只见这村中房屋又破又旧,很多房子都是东倒西歪,根本已经无法住人,村子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坐着些村民,以女人孩子和老人居多,皆是衣着破烂,一脸菜色,眼神空洞的倚在墙根上,脸上的绝望几乎显而易见。
仙道看着这样的情形,心中一痛,深邃眸中沉沉的透出几分怒意和杀气来。
植草和福田见他这样,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看见仙道下马朝着一户围墙已被水冲掉的人家走过去,那户人家门槛上正坐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眼见着仙道走过去,脸上竟显出一股惊恐的神色,瑟缩着往门后面退去。
仙道急忙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朝着那妇人说道:“这位大婶别怕,我们只是过路的商人,走到这里口渴了,想跟你讨碗水喝。”
那妇人用疑虑的眼神看了看他和后面牵马跟上来的越野福田二人,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他们进了破破烂烂的屋子坐下,然后从屋子一角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递给了仙道:“家里什么也没有了,你就将就着喝吧!”
植草福田眼见着那水瓢发黑,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心中一紧,却见仙道接过水瓢送到嘴边就要喝,两人不约而同的出声喊道:“少爷!”
仙道手上微微一顿,眼神扫过两人,却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将水瓢中的水喝了下去,喝完之后,他将水递还给妇人,微笑说道:“多谢大婶!……对了,刚才在外面,看到村中多半都是女人孩子和老人,不知这村中的男人都去哪儿了?为何不留在家中修葺房屋呢?”
那妇人见他相貌不凡,又温和有礼,原先的戒心去了大半,叹了口气答道:“这次洛川发大水,冲垮了江边的堤坝,这远近几个村的男人们都被官府征用上堤修坝了,自己的家里,哪里还管得了。”
仙道眉头微微一锁皱:“那官府征用村民,应该会给你们一些酬劳吧?”
那妇人勉强笑了笑说道:“酬劳?这位少爷想必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吧?也难怪会这么问。既然是官府征用,又怎么可能有什么酬劳,我男人每天从早到晚在坝上扛沙筑堤,官府只管一顿中饭,哪里还有什么钱……”
仙道眉心锁得更紧,沉声问道:“那你们现在靠什么生活?”
那妇人颇有些凄凉的叹了口气说道:“每日一早,我们这些留守的女人会去山里挖些野菜回来,水灾之前各家都存了些粮食,虽然受了潮有些发霉,但洗一洗总是还能吃的,……而且,城里头有一位心肠好的大善人,这些日子以来经常到村子里施粥,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
“大善人?”仙道微微一怔,随即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摇头:“不知道,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们他叫什么名字。”
仙道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忽然又问道:“据我所知,水灾之后,朝廷拨了赈灾的银子下来,难道你们没有领到银子么?”
那妇人睁大了眼看着仙道:“领银子?银子不是在路上被劫了么?怎么还会有银子?”
仙道心里一凉:“难道官府没有到你们村子里发银子来?”
那妇人摇头,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仙道:“若是官府能发点救济的粮食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可能平白的发银子给我们。”
官府竟然连一分银子都没有拿出来给老百姓!仙道看着那妇人的表情,心已沉到谷底,原本流川提到过这样的可能性,他却始终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而如今,连这一丝希望也荡然无存,他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怒还有悲哀,阴沉着脸坐在桌旁沉默不语。
整个房间忽然间安静下来,那妇人见他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惶恐的说道:“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仙道被她的话惊醒,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她:“不,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这银子你先拿着贴补点家用——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妇人讶异的看着仙道递过来的银子,又看了看仙道,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仙道将银子放在她抱着的孩子身上,起身对福田和植草说道:“我们走吧!”
福田植草不敢怠慢,立刻跟着他起身,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孩子兴奋的声音:“大善人来了,大善人施粥来了!”
仙道听见这喊声,眼睛一亮,转头对福田植草说道:“走,看看这个大善人去。”
三人出了屋子,看见村子里的人一扫刚才的疲惫模样,纷纷拿着碗或是能盛东西的容器往村头方向跑去,便顺着村民一起过去。
只见村头的一片空地上支起了两口大铁锅,锅里煮着浓稠的白米粥,两个仆从模样的人正拿着长柄勺搅动着,他们的身边站着一名斯文俊秀的青年男子,正跟前来领粥的村民说着话,看样子应该就是孩子们口中所说的大善人。
仙道他们远远站在一边看着村民在粥锅面前排起了长队,刚开始场面还挤挤攘攘颇为杂乱,经过那青年一番指挥,村民竟都老老实实的排好了队,不一会粥熟了,大家也都规规矩矩的按着次序领粥。
仙道看了一会,回头对植草福田两人说道:“看不出此人一副文弱的样子,倒是有些手段,这些村民倒也都听他的。”
植草应了一声,福田却说道:“那不过是因为这些村民都有求于他,盼着他来施粥,所以才这么听他的话,若是少爷您也来施粥,他们也照样听您的。”
听着福田这么说,仙道心中一跳,觉得深有道理,转念又一想,此处百姓受灾,生活艰难,而官府腐败,若是心怀不轨之人趁机鼓动百姓造反,难保不会有人为了一餐饱饭而盲从的,当真是不可不防!
就在仙道暗自琢磨的时候,忽听植草说道:“少爷,粥差不多分完了,您要过去么?”
仙道抬眼一看,果然见到两口粥锅已然见底,分粥的仆从正忙着收拾,他点点头,朝着分粥的地方走过去,在离那青年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时那青年正转过身同身后的仆从说话,另一个收拾粥锅的仆从瞥见仙道他们过来,也没细看,随口说道:“今日的粥已经分完了,要领粥的话,下次早点过来吧。”
仙道啼笑皆非的摇摇头,还没说话,他身后的福田已是瞪着那仆从轻喝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家少爷看着像来领粥的样子吗?”
仙道冲着福田摆摆手,阻止他再接着说下去,此时那青年听见福田的话转过头来,看见仙道,微一愣神,随即抱拳行礼道:“下人眼拙,这位兄台恕罪!”
仙道笑着回他一礼,说道:“哪里,是我们来得冒昧了——在下章天佑,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青年答道:“在下神宗一郎,章兄若不嫌弃,叫在下阿神即可。”
仙道笑道:“那章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如今水灾之后,百姓穷苦,兄台此举,当真担得起百姓口中‘大善人’三个字,在下佩服之极!”
阿神摇头说道:“‘大善人’三个字实在是愧不敢当,只是在下身在公门,吃的是朝廷俸禄,却眼见着百姓受苦,实在是于心难安,好在家中尚算殷实,所以在此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哦?”仙道听他说自己食朝廷俸禄,心中颇为惊讶,“原来竟是衙门里的大人,失敬失敬!”
阿神笑道:“章兄玩笑了,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洛安主簿,分管些户籍钱粮之事,大人之说,实在是愧不敢当。”
仙道听说他竟是洛安府的主簿,心中更是惊讶,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那阿神你来此施粥,是代表官府来安抚百姓,还是只是个人的行为呢?”
阿神叹道:“我倒是希望代表官府来的,只是……”说到此处,他忽然住口,眼中带着几分怀疑的神色看着仙道,“不知章兄为何对此事如此感兴趣?”
仙道见他起了疑心,当下笑道:“我只是路过此处的生意人,听说这儿遭灾,也想尽一份力,因而有此一问,若阿神你不嫌弃,这施粥之事,也算我一份如何?”
阿神听他这么说,脸上怀疑之色顿消,展颜说道:“那我先替此处百姓谢过章兄了!”
仙道笑着说:“叫我天佑吧,我看你在这里的事情也办完了,不如咱们一起回洛安,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神点头道:“求之不得!”
洛安城中,流川从翔阳阁出来,一边想着刚才和三井他们讨论的案子当中的疑点,一边漫无目的在洛安繁华的街道上走着。走了一会,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茶楼,匾上“临江楼”三个飘逸的褐色大字分外的醒目。
这里已临近洛安城的南门,是洛安城中唯一一处临水而建的阁楼,因为修建之时地基全用巨石砌成,极为牢靠,所以洛川涨水之时,这“临江楼”的底层虽然也被江水冲刷过,但却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坏,水退了之后,老板简单整修了一下,便又重新开业了。正因此楼在水灾中劫后余生,反而为他平白添了不少的生意。
“临江楼”的老板是个懂茶之人,更是沏得一手好茶,流川来过几次,对这里的碧螺春十分喜欢,就连藤真那么挑剔的人,对此也是赞不绝口。
流川在门口停了片刻,进了茶楼,一楼全是散座,已经坐了不少客人,他素来不喜热闹,径直上了二楼雅座。
上楼之后,流川向南边看了一眼,因这“临江楼”二楼全是雅座,只要房间里有客人,门口皆有专门的茶童守着伺候,流川见南边房门外并没有侯在外面的茶童,想着应该是房间没人,便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他想要去的房间名叫做“晚晴轩”,是他最喜欢的一个雅间,在二楼最南端临近楼梯的拐角处,因设计得巧妙,东边南边两面墙上皆装有窗户,透过两边窗户,既可见到滚滚江水,亦可看见洛安南门临街的街景,很是别致。
他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推开门,却不由一怔。“晚晴轩”中竟然已经有了客人,其中一名身着锦衣约莫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正端着一杯清茶坐在平日里流川最喜欢坐的临窗位置,而另一名身量体格极为健硕的男子,梳着一头及肩的马尾发,笔挺的站在锦衣青年的身后。两人听见房门响动,齐齐转过头来,看见流川,那锦衣青年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莫名的亮光,随即那扎着马尾的男子开口说道:“请问阁下找谁?”
流川尚未回答,就只见一名端着托盘的茶童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看见流川站在门口,急忙上前说道:“流川公子,您来啦,对不起,刚才小的给这位爷拿东西去了,没看见您,”说着他进门将手中托盘放在锦衣青年面前的桌上,一边从托盘上拿出几碟精致的点心小吃,一边陪着笑对锦衣青年解释道,“这位爷,对不起,流川公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平日里最喜欢这间‘晚晴轩’……”
不等茶童说完,流川朝着那锦衣青年淡淡说一句:“打扰了!”那茶童见他要走,急忙喊住他说道,“流川公子,小的另给你找个房间吧?”
流川摇头道:“不必了。”说着转身便要离开,却忽然听见一个略显低沉声音说道:“这位流川公子,请留步!”
流川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只见那锦衣青年已站起身来缓缓朝流川走过来。流川静立在原地,看着他走到门边,棱角分明的英俊脸上一双如同鹰一般锐利的眼中此时露出的却是温和的笑意,他看着流川,略微停顿片刻,开口说道:“南烈不知原来这房间是公子钟爱的,实在抱歉,若是公子喜欢,我便将房间让给公子,我另找房间就是。”
流川看着他,心中疑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似乎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谦逊,口中却是淡淡说道:“不必了,先来后到,你根本用不着抱歉,更不用刻意让给我。”
那自称南烈的锦衣青年听他这么说,低笑一声说道:“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流川公子和在下在此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就此以茶代酒,交个朋友,却不知流川公子肯不肯赏脸进来坐坐呢?”
流川抬眼看他,忽然问道:“你是北方人?”
南烈讶然道:“你如何知道?”
流川说道:“口音。”
南烈笑道:“不错,我是从陵南来的。”
“又是陵南么?”流川心中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自己没有想到,略一踌躇,随即对南烈说道:“好!如此打扰了!”
南烈本已为他要拒绝,却忽然见他同意,眼中一亮,笑道:“请!”
两人走回到桌边,南烈原先坐的是对着洛川的位置,流川也就自然的坐在了他的对面,正好可以看见洛安城南门边喧闹的街景。
茶童何等乖巧,见两人落座,急忙添了一套茶具过来,南烈亲自动手给流川倒了杯茶,笑道:“这是新上的极品碧螺春,流川公子你尝尝看!”
流川也不客气,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只觉一股清香从舌尖蔓延开来,香气慢慢扩散,似乎将整个人都要包围起来,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神情渐渐柔和下来。
南烈将桌上茶点推到他面前,说道:“不知流川公子平日来此都用什么茶点,今日就将就用些吧。”
流川听他左一个“流川公子”右一个“流川公子”的叫着,微微蹙了蹙眉,抬头看着他,忽然说道:“流川枫。”
南烈一愣,流川淡淡补充道:“你可以叫我流川枫。”
南烈轻轻的笑了笑,问道:“那么,我可以叫你流川么?”
流川轻哼一声,算是默许了,沉默片刻之后,他拿着茶杯,转过头看向窗外,忽然脸色微微一变。
窗外街道上,仙道和阿神并肩有说有笑的正从南门缓缓走进城来,福田和植草牵着马跟在两人后面,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时还插嘴说上一两句。流川一直看着他们从“临江楼”旁边走了过去,方才慢慢收回了目光,却发现南烈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脸上顿时冷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南烈转头往窗外看了看,问道:“看见认识的人了么?”
流川不答话,南烈也不再追问,他身后站立的高大健硕的男子更是从流川进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茶香萦绕的素雅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两人静静的品了会茶,流川起身说道:“多谢今日款待,我先告辞了。”
南烈站起身来,这次并没有挽留,只是说道:“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南烈今日之幸,咱们后会有期!”
流川微一颔首,走出房间,南烈看着他关上房门,静静的站了一会,方才缓缓坐下来,此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忽然开口问道:“爷,您安排了这么久,今日终于等到流川枫了。”
南烈微笑,拿过流川用过的茶杯,续上一杯茶,放在鼻端闻了闻,轻声叹道:“岸本,连你都觉得我等得太久了么?……不过很值,对不对?”
那叫岸本的男子低声嘟囔道:“值不值,只有您自个儿心里清楚!”
南烈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你说得对,值不值,我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们走吧,过一会,那边的消息也该传过来了!”
岸本恭顺的答道:“是!”说着走过去打开房门,待南烈出门后,跟在他的后面,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