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发昏》柿子竹

48、赔礼

　　特尔比赛总共有四轮。
　　每轮之间间隔三天到四天。
　　而最后一轮与第三轮之间间隔最长。

　　比赛第三轮进行完的时候，大部分的参赛画家都已经被私下告知失去继续比赛的资格，算是隐晦地告知了他们的淘汰，但前三轮不公布比赛榜单，所以其他留下来的十名画家也仅仅知晓自己成绩位于前十，至于具体排名，以及其他人在前三轮考试中的绘画作品究竟为何通通不知。

　　最后一轮比赛来临前，有五天休息时间。
　　恰巧房子的装修已经完成了大半。

　　江百黎本想向比赛举办方申请，回国三天，先去画一些房子里的画，但却被举办方打回申请，通通拒绝。
　　今年，禁止选手前往距离比赛场地过远的地境，只为避免选手在途中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意外。

　　所以江百黎只能待在酒店里。

　　但路尘年看不得他那模样，直接拉着他出门。

　　“江百黎。”

　　“干什么。”

　　路尘年叹口气，他扫了两眼低头看手机的江百黎，说道：“你还不饿吗，能不能别总和樊也南聊天了，咱们好好地溜达溜达行不行。”
　　江百黎抬眼觑他，说道：“我们已经走了十公里了，我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我不是特种兵，已经走不了了，而且，樊也南才刚刚开始休息。”
　　江百黎低头看了眼时间，说：“我们也才聊了五分钟而已。”
　　“另外。”江百黎抬起胳膊指向北方的餐厅聚集地，说：“在三个小时前，你刚吃了五份牛排，你怎么又饿了。”

　　“呃……..”路尘年一时语塞。

　　江百黎见他不回答，又低头看手机页面，和樊也南聊天。

　　聊天界面上。
　　都是江百黎拍的这一路的风景。
　　樊也南断断续续地回话。

　　而樊也南回的最后一句是——

　　【南方：你不累吗，江百黎，你发的照片上的几个景点距离很远，你一直在坐车赶路吗？你在比赛，要多休息，适当走走可以，不要太远，会很累。】

　　【dawn：没有，我一路走着。】
　　【南方：？】

　　下一秒。
　　樊也南的视频电话弹过来。

　　“江百黎，你一直走着？你脚磨坏了没有？拍张照片给我看看。”樊也南话里伴着微微的叹息：“你要是想多看些景点，可以等比赛结束之后再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慢慢逛，不要为了尽早回来而赶时间，消耗自己的身体来赶路。”
　　江百黎“嗯”了一声，应：“知道了，但是我也没什么特别想逛的，只是顺路看看，我会早点回去的。”

　　这话一出，樊也南直皱眉头。
　　他只认为江百黎那句“没什么特别想逛的”是在骗他。
　　否则，江百黎现在干什么搞出这拼命三郎的架势？

　　“明天也还出来吗？”樊也南问。
　　“不出来了。”江百黎看了眼路尘年，他能感觉到自己脚底隐隐有着痛感，似乎是被鞋底磨出来的，又或许是他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所以很难适应，总之，这出行的路让他万分难捱，明天，哪怕路尘年哭嚎在他面前，他也绝对不会踏出酒店半步，他要倒在酒店里画画。
　　江百黎下定决心，重申：“我不会再出来了。”

　　江百黎表情认真，像是小学生做错事后老老实实地挺直背站在班主任面前，语气温吞且一字一顿地做着保证，看着实在是太过可信。
　　但也正是因此，樊也南反倒怕他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撒谎，显得江百黎的保证又没那么可信。
　　樊也南切了下手机页面，给江念郁发了条信息。

　　【南方：江姐，休几天？】
　　【江念郁：？】
　　【江念郁：正常是演出后休息两天，这个你知道，你要申请额外休假？】

　　江念郁自诩是个贴心且善解人意的好老板，她对待公司员工更是还算不错，给予White Crayon成员每人五次申请额外休假的机会，当然，前提是不耽误公司的正常行程以及团体的利益准则。

　　【南方：嗯。】

　　江念郁盯着这个字，砸砸嘴，琢磨了下。

　　申请额外休假。
　　樊也南这是要干什么去？
　　去国外找江百黎？
　　还是家里有什么急事？

　　江念郁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后者发生在樊也南身上的概率太小了，毕竟樊也南就像是个没家的孩子一样，能有什么事被他冠上急事的名头？

　　【江念郁：找江百黎？】
　　【南方：嗯，申请额外休假最多几天？】
　　【江念郁：算上正常休息那两天的话，还能额外申请三天，之后就要开始接着练曲了，防止下次演出之前你生疏了节奏旋律。】

　　同样的曲子练了没有八百也有一千遍，怎么可能生疏，但演出前的合奏练曲是必须的。
　　樊也南边和江百黎聊天，边回江念郁。

　　【南方：那就三天。】

　　而后，樊也南切换到购买机票的软件上，买了今天最早的机票。
　　夜晚十一点四十二分的机票。

　　他怕江百黎自己疯狂打卡景点，把身体都累垮，倒不如他跟着去，还能看着点儿江百黎。

　　“樊也南。”江百黎看着屏幕那边心思不在这里的樊也南，抿抿唇，问：“你是在忙吗？”
　　樊也南提交机票订单，转眸看他，笑笑，说：“没有，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去？”
　　“马上。”江百黎动了动脚，后背依靠着街角的墙上，令脚上的受力减少一些。

　　路尘年听见江百黎这句话，心里憋着股气，但他看了眼屏幕上樊也南那张脸，打算再等等，等江百黎挂断视频后他再质问江百黎这个负心汉为什么和樊也南通了个视频就要抛弃他。
　　等着江百黎挂断视频，路尘年的话立马砸过去：“江百黎！你简直就是见色忘友第一人！怎么有樊也南和你聊天之后，你就要回去了！你怎么就不陪我了！！”
　　他的话里每一个字都像是藏着怒气的小炸弹，想要疯狂地轰炸江百黎，但江百黎直接一句话堵过来——

　　“我走不动了。”江百黎眉眼淡淡，不疾不徐地说：“再走下去，我就要磨破脚了。”
　　路尘年只当这是借口，同样是画家，他也很少走动好不好，这一路上虽然累，但是耐不住景点多啊，美得很，而且马上就要决赛了，现在多看些自然景点对他们来说也有好处，说不准还可以激发别样的灵感呢。

　　路尘年深吸口气，赌气般说：“那你先回去吧，我再自己走走。”
　　“好。”江百黎直接应下，扭头速度极慢地走到一处能坐着的地方，坐到街角花坛旁的公共座椅上。
　　他看着街道上车流涌过，很平静。

　　路尘年看着江百黎毫不犹豫的离开，彻底崩不住，心底的火气几乎要吞噬他，路尘年深吸口气，快步走到江百黎身边，坐下，说：“江百黎，你真是无情，你真就为了一个连恋人都算不上的人就抛弃我了？我们好歹是认识了这么久的朋友，你真讨厌。”
　　江百黎说：“我的脚在疼，我也没抛弃你，是你说我可以先走的。”
　　“你又骗我。”路尘年说：“你刚才走路分明就很平稳。”
　　路尘年刻意观察江百黎走路时的姿势，没有踉跄，只是很平常的走着，哪里像是脚在疼。
　　江百黎皱皱眉头，说：“脚疼也能走路很平稳，疼可以忍。”
　　路尘年认定他在狡辩，便说：“那你为什么不一直忍着。”

　　这话实在是太过伤人了，像是双刃剑，一端插在路尘年自己的心里，一端插在江百黎的心里，但江百黎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江百黎偏偏脑袋，不想去看路尘年眼底的埋冤，说：“路尘年。”
　　“我在呢。”路尘年再次深吸口气，想压下心底的火气，他知道的，知道江百黎能忍痛，或许江百黎真的是脚在疼，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句话，说出来后，他也有一瞬的后悔，但既然话已落地，就像是花生了根。
　　“我真的在疼。”江百黎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疼吗。”
　　“不疼。”路尘年直截了当地说。
　　“哦。”江百黎垂下眼眸，应：“好吧。”

　　在某些时刻，江百黎是迟钝的、木讷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解释，他只能把那些他认为该说出来的统统吐出，但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什么了。
　　也正是他此刻的沉默平静让路尘年心底的火气压了又压，却又在一瞬燎原，“那我先走了，江百黎。”
　　路尘年扔下这一句，就离开。

　　江百黎看着他的背影远走，视线随着风，飘向远方。

　　江百黎坐了良久，才给路尘年发过去一条消息。

　　“你在哪？”

　　那头没回。

　　江百黎皱着眉头给路尘年打了电话。

　　“嘟嘟嘟——”

　　始终显示等待接听中。

　　最终。
　　江百黎只能自己回去。

　　到了酒店。
　　江百黎慢吞吞地坐到画板前。
　　他没画画，而是想——

　　他是否算是不善言辞。

　　最后得到结论。

　　不是。

　　他已经把他能够想到的，他需要说的都说出来了。

　　他并不存在很多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情况。

　　江百黎拿起画笔，开始慢慢画。

　　他也没画些什么。
　　就是简单画了几幅抽象画。

　　画到最后，他看着画板上乱糟糟的色彩堆积，他觉得，或许，他的思绪乱掉了。

　　江百黎放下画笔，走到窗边，给樊也南发过去消息。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樊也南。”

　　那边良久都没有回复。

　　江百黎等了很久，在凌晨一点，他听见酒店走廊有一阵脚步声，随即，隔壁房间被打开又被关上。

　　路尘年回酒店了。
　　江百黎想。

　　江百黎又看了眼樊也南没有回复的聊天页面，打算睡觉。

　　但江百黎刚躺到床上。
　　房门就传来敲门声。

　　江百黎下床，开门。

　　黑暗中挤进来走廊的灯光，一缕。

　　江百黎抬眼，是醉醺醺的路尘年。

　　路尘年手里拎着个包装袋，说话口齿含糊、字不成句：“江百黎…..画笔……..别骗我…..了。”

　　江百黎了解路尘年。
　　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

　　画笔，礼物，或者是…..赔礼？

　　别骗我了。
　　所以路尘年还以为他在骗他。

　　路尘年给他带回来这支画笔，是希望他别再骗他。

　　江百黎没接，只是眼眸直勾勾地望进路尘年的眼底，说：“我没骗你，路尘年。”
　　江百黎的手指着自己踩着拖鞋的脚，只见，右脚的小拇指处磨出了半个硬币大小的血泡，看着万分骇人。
　　但路尘年醉酒，连眼睛都没法完全睁开，眼前晃晃悠悠的景象像是梦中摇摆的幻境国度，他努力地想睁大眼看清江百黎脚趾上的伤痕，但没有，他迷蒙之际只能看见脚趾的完好处。
　　没有伤，江百黎就是在骗他，甚至还欺负他喝了酒，此刻还在理直气壮地骗他。
　　路尘年直接将画笔塞到江百黎的怀里，字句凌乱地说道：“江百黎……..因为一个……..骗我…..臭缪斯……..以后还会有…..”
　　路尘年的话像是没说完，但他长着嘴，却脑袋里空空，只有醉到极致的麻木，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句究竟要说些什么。
　　最后，路尘年闭上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一瞬，路尘年还不忘说：“江百黎……..骗人鬼…….”

　　“啪！”路尘年的房门被关上。

　　江百黎站在门口，看着那处，眨眨眼，又垂眼看了下怀里的画笔，抿抿唇。

　　江百黎把画笔放到了画板旁，打算等路尘年明天醒酒了后再处理它们，毕竟他也不知晓路尘年究竟为何突然塞给他两支画笔，如果是礼物，他要回礼，如果是赔礼，没必要，两个人都没有错。

　　江百黎躺到床上，看了手机。

　　没有回信。
　　樊也南还没有回信息。

　　樊也南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十一点时。

　　【南方：睡觉前不要忘了上药。】

　　江百黎没上药。
　　附近没有药店。

　　他又不想麻烦酒店里的工作人员。
　　打算第二天再搞。

　　但第二天醒来，江百黎看着明显发肿的脚，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