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我说谎》艾右

16、第 16 章

　　话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气氛凝滞，对视仿佛给两人都施上了石化魔法，身体不能动弹半分。

　　“那个……”

　　第三个人的出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有点尴尬。

　　“你们这是谈工作？”一路上都无甚存在感的选秀落选偶像周玮忽然出现，被这气氛感染，不自觉地撩了撩刘海。他原本只是来说说话，不知为何，场面格外诡异。

　　时雨讪讪道：“是谈工作，快谈好了。”

　　池一：“不是还没谈完？”
　　时雨：“也可以接着谈”

　　“哦。”
　　周玮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瞥了眼时雨，还是忍不住说，“池哥，我先说了，现在个人在圈子里可不好发展，对我们公司有兴趣吗，规模还挺大的。”

　　他递过来一张平整崭新的灰色名片。

　　他道：“我问过了，你来他们肯定欢迎，我才来和你说的。”

　　他的名气和池一不在一个水平，顺手介绍一下，不仅不会阻碍他自己的事业，还对他有利。像池一这样不签公司的独立艺人，不说没有，也是屈指可数的。

　　池一礼貌拒绝：“不用了，谢谢。”
　　“没关系！名片就先收下吧，什么时候联系都行，”周玮惋惜道，“你当年走的路线真厉害，是当时的团队给你想的吗？”
　　“路线？”

　　“就是这个懂礼貌好学生的路线。前几年不是还流行‘孤僻叛逆’那款的吗，你一反其道而行之，马上火了。大家现在都想学你的发展路子，老少通吃，但是你可还在呢，谁挤得过你啊！”

　　他一脸认真地说‘孤僻叛逆’的时候，时雨有点想笑。

　　池一微笑：“可当时想出这个路线的人，和我说这是最流行的路线。”
　　时雨默默低头。

　　“不可能！”周玮连忙摆手，“这绝对是胡说！”
　　“是吗？”
　　“不过，也说不定是有远见。”
　　池一挑眉：“也不一定。”

　　“那你们接着说工作，不打扰了，”周玮转身，临走前不往加一句：“说真的，哥你考虑考虑。”

　　他快步走远，进了房间。
　　时雨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归刚才的话题。

　　“膏药给我。”
　　连膏药都要拿回去，看来是真生气了。

　　“好。”时雨掏出膏药，塞进他手中。
　　见他转身进门，时雨心中一沉，只得回去。

　　“回来。”池一在身后叫住她，“我要这个有什么用？”

　　没用。

　　“那你要把它退了？”时雨见池一抿唇不语，更加不悦，可能是嫌地方太远，试探道，“那我去把它退了？”
　　池一冷冷道：“你怎么不把自己退了。”
　　时雨才反应过来：“你要帮我贴吗？”

　　她赶忙跟着池一进了门。

　　屋内墙上涂了绿油漆，陈设精美，墙上挂着鹿角装饰。摄像头刚刚被拆掉，还在墙上留下了一块破损。

　　她脱掉厚外套，反坐在沙发上，把手臂向前搭在沙发背上。把毛衣领口往下拉，露出已然红肿的肩头。平日疏于锻炼，肩膀单薄，很容易就能摸到骨头。

　　池一把包装袋撕开，浓重的药味瞬间蔓延到整个屋子里。
　　他手指纤细，轻轻一按，胶布尖角沾上皮肤，一下子黏在一起。

　　她疼得“嘶”的叫了一声。

　　再往前贴，肩膀又酸又烧，疼得流眼泪。

　　他动作认真，漫不经心道：“疼？”
　　“嗯。”
　　“活该。”
　　时雨缓和气氛，小声道：“别报复我。”
　　“好心当成报复。”

　　时雨开口：“那个……池一……”
　　“说。”
　　“……”

　　池一不耐烦：“说啊。”
　　“……”

　　“你要告诉我的事，就是你变成哑巴了吗？”
　　“不是。”
　　“那就快说。”

　　“我们明天出去玩吧，就当是补偿了。”她说，“我想去一家面包店。她们说，里面的东西都很好吃。”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觉得，值得一试。

　　“就因为你自己想吃？”
　　“嗯。”

　　池一盯着她，把剩下的半张膏药牢牢贴好，半晌后道：“行。”
　　时雨没忍住：“这么简单？”

　　池一语气一变：“你不满意？”
　　“我满意。”时雨道，“谢谢你。”
　　“走吧。一会儿我助理来，别遇见。”

　　时雨拉好衣领，池一已经坐在床边，给人发信息。

　　“明天十点出发可以吗？正好有车。”
　　“行。”

　　时雨出了门，心头惴惴不安。
　　手机上看到天气预报，说明天大雪，后天晚间暴雪。许多商铺已经提前闭店，做好准备。

　　她不放心，问了郭瑛，在点评网站上查到面包店的电话，打了过去。

　　“喂。您好，请问什么事？”
　　一个温柔和煦的中年女声在听筒对面问她。

　　时雨清了清嗓子：“我想问，明天开店吗？”
　　“明天应该是开店的，不过后天就不开店了。”

　　“好……”时雨没挂断电话，对面又传来几声窸窣声响，她又补了一句，“其实……我是节目组的人，明天可能会有艺人去录制，不知道店里是否方便？”
　　对面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喔，好啊，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
　　也没说方不方便。

　　时雨没说池一的名字，总觉得那样显得太过刻意。但如果是他的妈妈……应该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吧。

　　转天一早，池一戴了黑毛线帽，刘海都贴在额头上，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然而他的眼睛正是最有辨识度的，有人曾在网上发帖，问能不能研发出同款美瞳。

　　要是在别的地方，单凭眼睛，他就会被认出来。但今天下大雪，所有人都低着头向前走，也没人会特意冒着眼里进雪花的风险，去看一个路人的眼睛。

　　晚上九点的飞机，六点集合坐大巴车去机场。也就是说，最好四点前就能回来，那三点就得去等返程的大巴车。
　　时间还够。

　　两个人提前十分钟在车站等着，坐上了游览大巴。上车前，司机还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这种天气怎么还有人出门。
　　大巴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最后排。

　　雪天路滑，一个急停，时雨的头撞在前排座椅靠背上，“哎呦”一声。

　　“小心点。”
　　“嗯。”时雨把手放在扶手上，仰着上身，严丝合缝地贴在椅子上，似乎在和椅子搏斗。
　　池一叹了口气，别过头去。

　　车在网红街前的车站缓缓停下。
　　街上的游客少了三分之二，摊贩更是稀少，只剩下一个大娘吆喝着卖热水，没一会就卖出去好几瓶。

　　时雨打开导航，一路走到面包店门口，就藏在这条街上的一个不太起眼的拐角处。因此上次来没有发现。

　　雪堆积在蓝色卷帘门上，变成一道道竖着的积雪线。
　　面包店关门了。

　　“关门了啊。”时雨眨了好几下眼睛，喃喃道。
　　池一皱眉：“你没提前看开不开门？”
　　“我打电话问过了。她说开门。”

　　她又自言自语一句：“可能临时不开了。”
　　池一：“回去吧。”

　　时雨不动。

　　“走不动路？”
　　“不是……”
　　“要我背你？”
　　“也不是。”

　　她拿起电话，给昨天的号码再打过去，“嘟”的一声，转入了无人接听的语音。

　　“走吧。”
　　池一去拉她的手。她跟个木头一样，跟着她走。也来不及避嫌。

　　走着走着，时雨很想哭。
　　今天气温零下五度，她的鼻子和眼睛原本就被冻红了，现在更红了些，只能期盼着别人看不出来。

　　池一忽道：“至于吗？”
　　时雨不答话。

　　“就为了这口吃的。”
　　时雨带着哭腔：“嗯……”

　　街上什么也没有，池一问她喝不喝水，她说不喝。

　　“那就回去。”

　　半个小时后，二人又坐上大巴车。

　　大巴车司机还是方才那位，用更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一定很想问：你们两个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这次大巴车上除了他们，还多了一个提着菜筐的老大爷，因此他们没有说话。

　　池一把她送到了旅馆，直接换车去和助理碰面。
　　时雨回到房内，自己的衣服已经打包成行李，更有了马上就要离开的实感。

　　洗过热水澡，身上终于温暖起来。她还想打一个电话试试。
　　还是没人接。

　　门外有人敲门。

　　她一开门，郭瑛走进来，“哎呦”一声。

　　“上午去哪了你？这么大雪呢，还出门。”
　　时雨笑笑：“我去你说的那个面包店看了一眼，关门了。”

　　“你还真特地过去啊！没事，幸好上次带了，也算吃过了。我身边所有人都必须吃到！”
　　“所有人？包括池一。”

　　郭瑛点头：“当然！我在门口给他尝过了。”
　　时雨一愣：“那他有没有问兔子的事？”
　　郭瑛得意一笑：“他是唯一一个猜出来的。”

　　“那他进店里了吗？”
　　郭瑛摇头：“他不进去。我当时问他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没配合我们的提议，你说，是不是他遇到过狂热粉丝，有阴影啊？”

　　他早就知道了。
　　他也早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他过去。

　　明明洗过了澡，也已经到了下午一点钟，她还是出了门，冒着雪往胡子旅店走。
　　走到了时，她几乎变成了一个雪人。

　　一进门，她的脚步迟疑了些，还是往池一的方向走，雪一路掉在地毯上化掉。

　　时雨站在门前，足足站了十分钟。

　　池一忽地开门，把她拉进来，把门关上。

　　“走路有声音，我有耳朵，别人有眼睛，都看得见你站在我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钱了。”

　　池一只穿了件薄薄的黑T恤，像是睡衣，皱眉看她。

　　时雨只喃喃道：“原来你知道她在这里。”
　　“谁在这里？说话不明不白的。”
　　“你妈妈。”

　　池一没料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明明这些日子都一幅公事公办，变成大人的样子，一到这种时候，立马现出原形。

　　半晌，他才说：“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没必要。”
　　“就算只是去看一眼。”
　　“也没必要。”

　　时雨执着道：“可是你当时就算发高烧，生病，也一直愿意不出门。难道不是在等她回去吗？”

　　“是。但已经没机会了。”

　　他看时雨还傻愣在原地，耐着脾气解释：“我不找她，就像她不找我。呵，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好心，总做你自己觉得好心的事。”

　　“你真的不想见她，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过去？”
　　“那是因为你硬要我去。满意了？”池一转身进了浴室，“你走吧，我要洗澡。”

　　原来他是准备要洗澡，才穿成这样。

　　花洒水声传来。
　　时雨觉得自己是该走了。

　　他根本不想见他妈妈。自己不应该强迫他。从十几年前见到他那一刻起，自己对他做的一切，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场漫长的强迫。

　　他每次都说不行，却还是会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她总觉得他只是嘴硬。

　　他真的不需要吗？她没法爬到他的心中，因此她永远不会知道。
　　别想了。

　　她吐一口气，抬手去拧门把手。

　　嘎吱一声，门把手卡住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连按几次，依旧拧不开，看来是真坏了。
　　等池一出来问问他怎么办吧。

　　万一真把把手按断了，一会儿自己和池一一起从房间里被救出来，估计能上娱乐新闻头版了。

　　五分钟后，池一从淋浴间走出来，头发湿着，身上撒发着热气，肩上披了条白毛巾，投来一个“你怎么还在”的冷淡眼神。
　　在他心中，这场对话已经结束。

　　时雨讪讪道：“门把手坏了。”
　　池一走过去，一拧把手。

　　门开了。
　　时雨：“……”

　　“你不想走？”

　　池一的眼中带着水汽，嗓音沙哑，洗过澡的人有时会这样，她听起来却像伤心。

　　时雨改变主意，低声道：“我不想。”
　　“不想也没用。”池一把门拉得更开，警告道：“一会儿门把手又坏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时雨把门关上，摇头道：“我就要留下。”
　　池一用毛巾背擦了擦湿掉的发尖，反倒问她：“你留下来干什么。”

　　“起码能安慰你。”
　　“怎么安慰？”
　　“都可以。”

　　这一刻，时雨几乎愿意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财富与愿望都献出来，只为了让池一好过一点点。

　　半晌，池一弧度小小地张开双臂，小声道：“抱着我。”